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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是文人，我们是不容易界定的。 知识分子是文人吗？或者学者是不是文人？好像有一点划等号。可是你又会觉得，学者有时候太严肃，知识分子，他读很多书，文人的意义好像更大。 像司马光、欧阳修这样宋朝的文人，除了读书是学者之外，他最重要的是有一种生活的品味，就是这些人会写很漂亮的词，然后会填词，然后让人去唱。 他们特别重视生活里面怎么喝茶，他们生活不追求权力和财富，我想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文人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权力他不要，财富他也不要。可能他觉得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他就回来做他很潇洒的文人。 文人其实有时候翻译成西方文字都不好翻，我们翻成scholar，翻成intellectual，你都觉得对又好像不对。 所以我就希望通过绘画让大家看一看宋朝的文人到底是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什么叫作文人。 宋徽宗《听琴图》 也许我们今天会发现宋朝的社会之所以有这么高的美学品味，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关键人物是文人，这些文人在社会里是被尊重的。 皇帝虽然权力更大，可是有时候拿这些文人都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和皇帝一言不合就说我们不做官了。 我们知道苏东坡最有名的故事就是自请外放，就说我不做官了，我到南方去，皇帝说，那你去搞吧，就把他外放了。 所以我觉得那个里面有一种文人的品格，就是说我告诉你政治应该怎么做，可是你不听，不听我就自请外放，我就走了。 司马光在王安石执行新政的时候他反对，皇帝就留他在朝，他说不行我要自请外放，因为我在这里干扰王安石执行新政。皇帝说你要去干嘛？他说我要去写一本书，他就下去花了十九年写了一本《资治通鉴》。 他这种做法就叫文人。 文人是很相信他在历史里面的角色跟地位，他不会争一时。一个政治上大家争来争去的东西，他反而不介入，他知道他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我们来看一张宋代的画。 宋 佚名《闲居图》 在画面上看到一个文人坐在他的家里，他坐在榻上，后面有一个屏风，屏风上画了一些简单的山水，我觉得这里已经表现文人的某一种生活的悠闲。 对于文人来讲，悠闲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如果一个人追求权力，追求财富，他很难悠闲。可是文人是可以悠闲的。他觉得，我们为什么要把那么多时间花在追求权利跟财富上？为什么不回来好好读书？ 所以我们看到这个文人坐在他的榻上面，他的左手拿着一本书，正在看书，他看书的时候回头发现他有一个书童，这个书童正在替他倒茶，这里面有一种简单的文人生活，很朴素地在自己家居的生活里面的一种悠闲自在。 这幅画少有的透露了宋代文人生活里面的一种美学风格，是一个最好的范例。 而且很有趣的是大家会发现，他后面的屏风上画有沙洲，上面长满了芦苇草，有一对鸳鸯站在沙洲上，天空有大雁飞过。 《闲居图》局部 文人很重视一点是说：我要生活在大自然当中，我的生活不能远离自然，我可以随时走向水边，我可以随时走向山里，山水是我心里面的品性。 大家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面对财富、面对权力毫不动容了吧？因为他们胸中有一片山水，所以他们就不会在意钱权这个东西。 可是他是不是自负的？我觉得是的。这张画里面最有趣的是，他的屏风上挂了一张他自己的自画像。 我们从来很少知道宋朝的文人家里挂自己的自画像，我们常常提到所谓的self-portrait（西方美学里面讲“自画像”），是在文艺复兴以后才发展出来的。 开始重视人的存在意义跟价值的时候，才会有自画像出现，可是宋朝已经有自画像而且是挂在自己家里。 一个文人会把自己的自画像挂在自己的家里，而不是挂另外一个什么领袖或者皇帝的像，表示说自己存在的意义很重要。 你要每天反省你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是不是受人尊敬的？你是不是构成美的条件的？他们就开始有这样的自信，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非常的高。 宋朝的文人非常的重要。文人是什么？文人要给社会一个真正美的价值。 一个社会忙乱、慌乱、彷徨，是因为没有人做出来示范，因为大家看到的是贪婪的东西，而没有文人做出来告诉大家，生活可以这么简单，生活可以不那么去追求权力和财富。 画中的文人坐在这里，穿着很闲适的衣服盘坐在这里，一只脚盘坐着，左手拿着书在读，旁边放着一个看画卷的架子。 他的生活非常的简单，摆放的只是书，一张琴。所以这个文人的生活里面就呈现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素朴。 也有一些文人通过读书考试为官，失去文人原有的素朴，例如《文会图》，就是文人聚在一起作诗、看画。 可是这个《文会图》上面有宋徽宗的题，有当时的宰相蔡京的题，所以我们知道这一批文人不是普通的文人，是已经入阁的文人。 这一批文人是比较贵族的，他们在宴会的时候有很多佣人替他们准备料理，而桌子上吃的东西也几乎像满汉全席。 宋代的文人很有趣，他可以往上走，他也可以往下走。 往上走，你可以过这么豪华的生活；可是往下走，也可以保有你自己来自民间的一种简单跟朴素。 为什么大家这么尊敬苏东坡，因为他始终是最靠近民间的，他可以跟老百姓一起拿酒去煮一个肉，也就是东坡肉，他被贬到海南岛也可以和那里的岛民过很简单的生活。
文人其实在社会里扮演了两种角色，一个角色是说你利用你文人的身份去跟一些有权利的人、有财富的人靠拢，最后变成去剥削老百姓的人，或者你下来为老百姓去建言为老百姓去争取福利，这两种文人是不同的。 今天我通过宋画给大家看两种文人不同的生活状况。《文会图》中的文人尽管在朝为官，但他们还是很讲究的，他们宴会要在大自然的园林当中，而不是我们今天这样在很贵很贵的餐厅堆砌出奢华而富贵的排场。 这里面就是宋朝对文人品格的讲究。 我常常喜欢跟朋友介绍宋朝，宋朝对我来讲是一千年前已经很遥远的一个示范，它曾经是那个时候全世界最高的文明。 今天我们是不是比宋朝更能够知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美的意义是什么？我常借宋朝的画反省我自己。 今天我们已经到了21世纪，高科技，产业这么发达，我们常常夸耀说我们的国民所得多少多少，可是如果我们连生活都不知道怎么过的话，每天匆匆忙忙、灰头土脸，我们面对宋朝的美学，其实是一种惭愧。 再给大家放一张画：《春游晚归》。 一个在朝为官的文人在春天想去看花，他游玩到很晚才回来，他的随扈帮他搬着椅子——这个椅子叫交椅，底下可以折叠的，有点像我们现在的行军床，携带起来方便。 然后让书童抬着他去郊外要看的书。
画中透露着文人即使做了官，也会欣赏一下大自然，那个心性还是不一样的，他不是整天在权利跟财富里面打滚。 最后一件作品《槐荫消夏图》，它画了我最喜欢的一个文人。
大概是夏天，太热了，所以他搬了一个藤编的纳凉床，穿着非常舒服的衣服，是柔软的丝质的料子。 他枕在枕头上，闭着眼睛，听鸟的叫声，感觉到风吹过来。 最精彩的是他两只脚搁在一个架子上，把脚架高，特别悠闲。 他房内的摆设也很简单，就是一些书画、一个香炉，一根蜡烛，然后他就可以过日子了。 这是我一直挂在家里的作品，我一直用这件复制品鼓励自己说，这才叫文人。 如果我一个礼拜里面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那表示说你大概也堕落了。 因为你发现你稍微不小心就会跟大家一起谈怎么炒股票，怎么炒地皮，会忘掉做为文人可以更坚持一点自己生活里面的某一种品味。
马远《秋江渔隐图》 这些画比所有的文字都有说服力。 为什么宋朝三百多年产生了这么多了不起的文人？因为他们懂得生活，他们是真正“慢活”的老祖先。 生活走得很慢很悠闲，很丰富，不要让自己整天沉迷在那些权力跟财富的追逐当中，这才是真正的文人生活。 来听听蒋勋的讲述—— - END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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