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6-12-12 17:02 | 豆瓣：Levani 我家源出福建九牧林氏。前些年爷爷和族里几位长辈整理家谱，确定我们一族在康熙年间湖广填四川时由湖南武冈迁到了现居住地。然而再往前追溯——何时离开闽南故地，迁移的原因——都因年代过于久远，就像投入时光大海的石子，湮没无闻。 去年十一月下旬在苏州天平山和朋友们赏枫的时候，文渊哥提起泉州开元寺双塔，不停给我说这是他心中最美的塔，是他心中南宋梦境。然而他其实并没亲眼见过。他出差去泉州时本来打算去看塔，可是被同事盯得紧紧的，脱不了身，所以只是远远地见过双塔的塔刹。  15年11月末苏州天平山 从去年开始，我对古建筑的兴趣越发浓厚。和之前不同，这种兴趣表现得更加「理性」，我开始关注古建筑的构造，而不仅仅局限于怀古之情。我开始慢慢地啃梁公的书，和学古琴时一样，渐渐地我似乎又抽出了一条华夏文明发展的暗线。 也就是这几个原因，我一早就计划去福建，到泉州看看开元寺、清净寺，听听南音，去福州访访华林寺。八月末，终于确定了行程，在重阳节假期出发。 七号一大早起床，赶到深圳北，坐上了开往泉州的动车。四小时后出车厢时发现泉州和香港一样，炎炎夏日依旧不愿离去。出站坐上公交车，很快就到了住宿的旅馆，放下东西立刻就出门了。 泉州真的挺小，一副四五线城市的标准样貌：有些脏乱的街道，磁砖外墙的居民楼，放着喧闹音乐的街头店铺……如果看不到古建筑，我会把它误认成现今中国的任意一座普通小城。 饿坏了，听旅店推荐，在一家本地牛肉馆吃了饭，很不错。饭馆对面就是关帝庙，烟雾袅绕，殿里全是「自助求签」的人。庙宇的建筑属于典型的晚近闽南风格，奇工淫技，花哨夸张，再加上拍照被喝止，已经完全没有参观的兴致，径直离开，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清净寺。 清净寺是中国现存最古的阿拉伯风格清真寺之一。然而，据考证，清净寺这一称呼是误称，这其实是泉州另一座已毁清真寺的名称，其真正的名字是「艾苏哈卜寺」，汉文名「圣友寺」。清真寺大门是一座非常漂亮的阿拉伯式卷门，简洁优雅，没有清真寺常见的花草纹饰。参观门票三元，买票的男子竟然还在抽烟，这里可是清真寺阿！进了寺院，左边即是古代大殿的遗迹，如今只剩下一根根石柱和萋萋芳草。往内走，有一座中国风格的礼拜殿，殿前有一座宋代的莲花造型的伊斯兰香炉——当然不是用来插香的，而是烧乳香之类的。宋元时期，泉州海上贸易兴盛，外国商人云集，清真寺也正是在那时建造（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的。后来元代（1310年）又重修过一次。明末大地震，清真寺大殿震毁。一千多年过去了，时移势易，泉州从世界性海上贸易城市退缩为四五线小城，当年的阿拉伯后裔也融在了茫茫人海中吧，是否还守着祖先的信仰？想来这记忆还是模糊了，要不然怎么在清真寺抽烟？ 清真寺很快看完。晚上来文庙听南音时又看了一次，夜色灯光里的清真寺让我想到了艳丽的玫瑰，大马士革玫瑰。     宋代莲花香炉 出了清真寺就即刻前往开元寺。走在开元寺所在的老旧西街，身边满是浓厚的市井生活气息。远远就看见了东塔秀丽的塔刹。穿过山门，不顾一切直奔东塔，走近发现，果如传闻所言，东塔在维修，四周搭上了脚手架，围上了铁皮墙。有些失望，绕着铁皮墙走，发现有一处入口。师傅们正在另一面做事，于是我就溜了进去。一座雄伟的石塔从我眼前拔地而起。石塔忠实地模仿木塔，高五层，本可登临，但入口早已被铁门封闭。石塔对木结构的模仿极为忠实，但无平坐，斗拱硕大无比，很是让人吃惊。佛塔下端须弥座上雕有佛本生、本行故事。我穿过脚手架，凑近看，一方方雕刻上人物皆服汉衣，或山石树木，或龙怪仙人皆是地道的中国像，而且与北方雕刻的俊秀古拙不同，这里的雕刻圆滑柔靡，透露出浓厚的南方民间生活气息。须弥座之上第一层为「天人乘」，雕刻有天王、阿修罗、龙众等天人乘的众生。第二层是「声闻乘」，雕像为罗汉及一些汉地高僧，第三层「缘觉乘」，也雕有一些高僧、罗汉、佛陀弟子等。第四层「菩萨乘」，第五层「佛乘」。此五层所表示的是佛教修行的五种层次。  东塔镇国塔  似乎是鹿王献裘  童子求偈  阿修罗  太子出游 蹲着细细地看须弥座石雕，这时工人师傅出来了，看见我并没有喝止我，只是说让我小心，很危险。我一想，这没安全帽，确实挺吓人，于是就出去了。随即奔往西塔。西塔还没开始维修，但底座没有佛经故事，而是一些花草神兽之类，且塔身上每层的雕刻也不似东塔有明确的主题，所以并没有看太久。东西塔排列于大雄宝殿两侧，这种塔殿并列的形式正是唐代寺院布局的遗风。 天色将暗，来到大雄宝殿，进殿才发现这座殿宇的宏大辉煌。斗拱粗大。而最令人难忘的是整齐排列于房梁上的伎乐飞天。飞天其实是由房梁上的华拱雕成，目测身长达一米有余。此前见到飞天的照片，还以为只是细小的木雕装饰，现在亲眼目睹方觉惊艳。据考证，大雄宝殿如今的阔九间深七间的规模是经过三次扩建而成的。自从明代洪武年间重建后，文献中未见殿毁重建的记载，因此此大殿应为明初之原物，只是后世又有所增补。绕着大殿仔细欣赏建筑细节，发现其墙体都不会封实，而是在最下留出开口，后来又在泉州城的多处古建筑见到这样的作法，也许是为了保持通风？但蛇虫鼠蚁侵害怎么办？  伎乐飞天 伎乐飞天 崇祯壬午 墙体未封实 十月的时节，不到六点，整座寺院就已经笼罩在夜色晕染的淡蓝之中，大雄宝殿前的八百年榕树变得更加森严浓密，僧人催促我们该离开了。 出了开元寺，前往文庙听南音。在文庙旁的福建小吃店满足地吃了晚餐，慢悠悠地晃到文庙旁的茶馆，等候南音开始。茶馆里坐满了本地的老人。演员们化好妆，拿上乐器。我看到了唐宋式的横抱弹奏的南琵琶，看到了南三弦、南萧。三两声粒粒分明又温润可人的南琵琶响起，这就是让江州司马泪湿青衫的琵琶啊。南萧接着悠悠吹起，三弦等乐器又随之而兴，七声音阶的旋律用Fa和Si表达出了更深层更细腻的内容（但感觉其实演员唱得有些随便）。曾经初学古琴时，听到早期七声加变音的古曲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并很快由惊异到爱上。其意趣与晚近的中国五声音阶音乐大相径庭，就像是一块古玉，温润而又奇幻绚烂，古拙俊俏；又像诗经和古诗十九首，有一种直白自由的美。南音所保存的也正有中国早期音乐的一些韵味。闽南存古之风的确浓厚。 南音 听完南音，已经觉得有些疲惫，也就回旅馆休息了。 夜晚的西街钟楼，糊糊的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立马又赶到开元寺，更仔细地欣赏大雄宝殿，参观全寺。大雄宝殿后的甘露戒坛也是别有洞天。殿中央上方为华丽的藻井，梁架上亦饰有硕大的飞天。下方为两层须弥座，四周施以木围栏，须弥座上为观音及童子侍者。观音菩萨头上的华盖雕有飞鸟，至为精美。 甘露戒坛藻井及飞天，飞天手上为南琵琶 寺东北部为弘一法师纪念堂。纪念堂内空空荡荡，大师遗物只有一张琴而已。四弦已断，不知已经尘封了多少年。一个人的琴风可以将他的心性表露无遗。所以究竟法师喜欢操弄哪些曲子？抚琴又是什么样子的？ 琴额镶有玉蝴蝶 离开开元寺走路前往承天寺。寺外车水马龙，但进入山门，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寺院里静悄悄，沿着塔道，穿过天王殿，來到放生池，往池里一看才发现好几条鱼被乌龟肢解分食。在放生池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愕然。进到大雄宝殿，只有几位阿婆在念佛。这让我想起了敦煌壁画中，家人送老人进入墓室独自念佛命终的情节。寺内尚有宋代经幢数座。在大雄宝殿里坐在阿婆旁边静静地休息了一会，觉得恢复了些体力，就往文庙出发了。 念佛往生 承天寺北宋经幢 承天寺一尊很美的阿弥陀像，神似在日本见到的佛像 承天寺廊庑 文庙如今只剩下大成殿。殿前泮池开阔清净，没有乌龟，只有鱼缓缓游动时带起的轻轻涟漪，一道飞虹桥从上越过，让人觉得轻灵而又肃穆中正。走近大成殿，发现此殿竟然有硕大的真下昂，想来确实应该保存了宋代的一些结构。殿内斗拱繁复，装饰华丽。 在泉州见到的传统木构建筑，上至宋元，下到清民，甚至当代，斗拱都相当硕大，与中原建筑迥异，此当为建筑上之存古风气也。 向至圣先师行了礼，也就拜别了。 泮池 真下昂 两天密集的行程，感觉有些累。回旅店休息了一阵，傍晚又再出门吃饭。刚一出旅店，凉风骤起，接着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穿过小街巷又来到西街，找到一家干净整洁的小店，老店主夫妇二人正在吃晚饭，看样子这里既是店，也是家。要了元宵，阿婆起身给我张罗。元宵煮好，一口咬下，有一股浓郁的葱油、花生香味，非常特别。阿婆吃着饭，又转身问我好不好吃，我连忙称是。吃完元宵，雨势越来越大，本来想拍夜里的双塔，看样子也不行了。我的帆布鞋已经湿透，赶回旅店换了长衣长裤，天真的凉了。今天正值寒露节气，一股强劲东北风南下，终于给南国带来了秋意。夜深了，雨似乎越下越大，累了，听着雨不知觉睡着，醒来已经早上七点。收拾了东西，退房，再到西街，与双塔道别。 秋雨后的泉州温度骤降，走在西街上尤其惬意。正是早上繁忙的时候，东西塔下，人来车往。拿起相机，按下快门，记录下西街最后的影像。 西街 西街 待在泉州的两天，行程丰富，在古迹间赶场，享受视听味觉的愉悦，然而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看客，只不过是更为细心的看客罢了。直到我第二天到达福州，才有了一些新的触动。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