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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东机务段退休职工、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佘子清的故事

 抹云阁 2016-12-14


枪托与刺刀下劫后余生

  1937年12月13日,佘子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一天,侵华日军攻破南京城,他们穷凶极恶,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南京的空气里都是血腥味,大街小巷横七竖八地倒着尸体,池塘里的水都被血染红了。五岁半的佘子清和哥哥、姐姐一起,跟着一帮逃难的市民,躲进了西康路33号美国驻华大使馆。在一个大礼堂中,姐弟仨和1000多个难民挤在一起。

  有一次,佘子清和小伙伴们到使馆大门口玩耍,恰好被几个日本鬼子看到。当时,那几个日本鬼子就在附近刚刚枪杀了几名中国平民。其中一个鬼子兵眼露凶光,一把将瘦弱的佘子清抓走。小伙伴们马上大声呼叫,美国使馆工作人员一边据理力争,说小孩是无辜的,一边冲上前去抢佘子清。鬼子兵操起步枪,用枪托朝佘子清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下去,顿时血流如注。幸亏大使馆美国友人全力包扎抢救,一个月后,佘子清的伤口慢慢痊愈了。如今,快80年过去了,伤疤依然清晰可见。

  过了些日子,伪警察在使馆门前贴了告示,说市民们可以回家了,日军不会乱杀人了。其实,这是侵华日军的阴险招数,目的是奴役南京人民,让南京人民为他们的侵略战争提供后勤保障。佘子清和哥哥、姐姐一起回到夫子庙附近的家中,一幕凄惨的景象惊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原来,就在姐弟几人外出避难的日子里,30多岁的母亲和许多乡亲们都被日本鬼子残忍地杀害在家中,遇难同胞的遗体堆了一屋子。痛失母亲的姐弟仨号啕大哭,乡亲们帮着将母亲掩埋了。佘子清永远也忘不了母亲那屈死的模样,虽然已过去79年了,可是,失去母亲的悲痛和对侵略者暴行的愤恨在佘子清的心中没有减轻半分。就在几天前,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举办的南京大屠杀遇难者遗属祭告仪式上,佘子清饱含深情地朗读了给妈妈的一封信。

“亲爱的妈妈:

  昨夜儿子又在梦里与您相遇了,梦中的您永远三十多岁,永远那么端庄大方,您的微笑就像冬日里一抹温暖的阳光……妈妈,我想您啊!”

  83岁的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呼唤亲爱的妈妈,在场的数千名自发参加悼念活动的群众,无不泪湿衣襟。


为新四军秘密运送食盐500公斤

  时光回到79年前。从大使馆回家后,佘子清被抓进一家生产军用纱手套的工厂做童工。趁日本工头松懈的时候,聪明又爱国的佘子清就磨洋工,有时甚至将已经织好的手套偷偷拆了,重新再织。时间一久,佘子清的“消极怠工”被日本工头发现了,佘子清被拳打脚踢地撵出了手套厂。

  日子还得继续过,姐弟仨作了分工,姐姐负责在家烧饭洗衣,哥哥出去赊些香烟、糖果来卖,做些小生意,佘子清则当上了一名走街串巷的报童。硕大的报纸袋和瘦小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对比,佘子清尚且稚嫩的肩上,担负起了养活一家人的重任。

  一天下午,佘子清家门口来了个卖西瓜的中年男人。那人和蔼地问佘子清:“小朋友,给点水喝,行吗?”倒水的瞬间,佘子清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人在拿毛巾擦脸的当口露出了别在腰间的驳壳枪。原来,他是一名新四军的地下工作者。由于敌军控制了物资供应,驻扎在江宁县陶吴镇的新四军出现了食盐短缺的情况,没有盐,战士哪有力气打鬼子?不久,佘子清成了新四军的一名编外小交通员。每次,会有人将七八斤食盐采购回来,装在一个布口袋里,然后,佘子清躺在床上,大人将口袋放在佘子清胸前,均匀地拍扁,然后,绑上绷带,穿上棉袍。由于佘子清身材瘦小,每次从中华门出城都没有被鬼子发现。出了城,会有一个人悄悄在前面引路,佘子清跟着走,一直到老城南郊外一个名叫五归里的秘密接头点,再将食盐卸下。在两三年的时间里,每隔一个星期或十来天,佘子清就会出城一次,为新四军送盐。佘子清一共送了500公斤以上的食盐,直接支援了江南新四军的抗战。

带了500名徒弟,一辈子没出事故

  新中国成立后,佘子清与他的哥哥、姐姐迎来了新的生活。哥哥参了军,并作为第一批抗美援朝志愿军奔赴朝鲜战场,姐姐被送到市政府成了一名机关科员。

  而佘子清参加铁路工作,还真有点戏剧性。那一次,佘子清报考了铁路单位,他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高,正在为笔试发愁,谁知道,开考前,一位干部模样的人走进了考场说,谁有亲属在抗美援朝战场的,举手!佘子清懵懵懂懂地举了手,干部对他说,你不用考了,你被录取了!

  当时佘子清的文化只有小学三年级水平。为了帮助他胜任工作,有关部门将他送到当时的济南铁路司机养成所学习,一年后,他被分到蚌埠机务段当上了一名司炉工。

  佘子清克服文化基础薄弱的困难,虚心向身边的师傅、师兄学习,苦练岗位技能,很快成了车间最好的司炉工。“我的火烧得好,尤其投煤我有一绝,14分钟投280锹。投煤分10个步骤,第一锹投左上角,第二锹投右下角……”至今,提起那段经历,佘子清脸上仍然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对自己的工作秘诀记忆犹新。

  1957年,为了照顾年迈的父亲,佘子清调到了南京机务段。

  到了新岗位后,佘子清工作依然勤奋努力,很快得到了单位领导和同事的认可。1958年,南京机务段从农村新招了一批年轻人,由于佘子清工作出色,技术过硬,单位便让他做了这批年轻人的师傅。其后多年,师从他学技的年轻人多达500余人。教学相长,佘子清在传授技艺的同时,自己的表达能力、理论水平也得到了提高。“铁路是我的一所大学。它不仅让我成为一名司机,还让我成了一名老师。如今,当我走进大学校园为那些大学生们讲课时,谁也不相信我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

  其后的年月里,佘子清干过副司机、司机、机关管理人员、机车保养员、机车调度员。无论在哪个岗位,佘子清都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做出了领导和同事认可的成绩。从17岁参加工作到60岁退休,佘子清行车数十年,没出过一件事故。1994年底,佘子清光荣地从南京机务段退休。


做义工超过4000小时

  每年的12月13日上午10时,南京市的上空都会响起凄厉高亢的警报声,所有的行人驻足默哀,所有的火车汽笛,所有的汽车喇叭同时鸣响三分钟。

  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从2004年3月开始免费向群众开放,参观群众每天多达1.5万人次,这是此前参观人数的十几倍。然而,随着参观者的增加,不文明的现象也多了起来,原本干净整洁的纪念馆广场上常常有痰迹、烟头、纸屑等,一进门处的和平钟边上醒目地写着禁止敲击,但仍有群众伸手敲钟,还有的参观者在馆内打闹嬉笑。

  作为那场旷世劫难的亲历者和幸存者,佘子清看在眼里,忧在心头。晚上回家看了南京师范大学两位教授的一篇研究文章,佘子清的决心更坚定了。那两位教授统计,1983年,纪念馆尚在建设期间,南京17所大学的大学生联合调查得知,尚有大屠杀幸存者1756名;到1998年时只剩下400名;2002年铺设铜板路的时候,找到了222名幸存者;而现在,登记在册的幸存者只剩下100多名。佘子清的内心有一种责任感和紧迫感,他向馆长请命,要求到纪念馆当义工,为青少年义务讲解,同时帮助维持秩序,捡拾垃圾。馆长考虑到佘子清年事已高,打算谢绝他的请求,无奈拗不过佘子清的一片赤诚,破例答应了他的请求。从此,一个星期有五天,佘子清都佩戴着工作人员卡片,在纪念馆为参观者义务讲解。

  佘老的讲解和一般讲解员的讲解不同。他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他的存在就是一种铁的证据,他的叙述留给青少年的印象是振聋发聩的。在一堵花岗岩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3000多个名字,这是已经确认的遇难同胞的姓名,是研究人员一家一户调查来的。对别人来说,那些名字仅仅是个符号而已,但是,对佘子清来说,那就是母亲,是邻居大姐大伯,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身上的温度都仿佛仍可以感知到。

  有一次,佘子清给日本爱知县的大学生讲解。看着眼前一片高低不平的土地上,歪斜地躺着一具具白骨,有小孩子的头骨已经和身体分离,有母亲的头颅上有一个阴森森的弹孔,听佘子清讲述那惨绝人寰的经过,日本大学生都哭了,他们跪在佘子清面前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向中国人民谢罪……”佘子清说,孩子们,悲伤并不可怕,但是眼泪不能白流,要想想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同样的惨剧再也不能发生第二次。

  除了在纪念馆义务讲解外,佘子清还应邀到许多学校做报告,南京的大学和中学,他几乎都走遍了,成千上万的大中学生都接受过佘子清的爱国主义教育。南京大学几位大学生听了佘子清的报告,十分感动。他们来到佘子清的家中,替佘子清把几十年来的珍贵老照片扫描刻成了光盘,这样,即使原件丢了,还可以复制。

  近来,为照顾佘子清的身体,纪念馆让他每周五讲解一天。这一天,佘子清会早早起床,83岁的老伴会陪他一起乘公交车去。当佘子清在拓有他脚印的铜板路旁站立时,不知谁喊了一声:“他就是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你们看,这上面有他的脚印!”观众们就会围拢过来,聚精会神地听佘子清讲解。

  80岁后,佘子清和家人说起了自己的一个愿望,尽管万般不舍,家人都签字同意了佘子清的选择。于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佘子清来到南京市红十字会,在自愿将遗体捐献给医学事业的承诺书上庄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佘子清在纪念馆当义工,为青少年们免费讲解累计已超过4000小时。每一次的讲解,都是对历史的回望,每一次回望,都如同点亮了一支精神的火炬。老人的话语就像一支烛光,虽然微弱,但日积月累,足可以点燃人们珍爱和平的精神火炬。

  图为佘子清在给参观者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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