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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级教师眼中的“校园欺凌”:我们都是羊,但我们可能也是凶兽

 北书房2014 2016-12-14


  如果再不重视共情能力的培养,而只看重学生的竞争结果,那么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都会结出恶果。



在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孩子们对尊重心理感受的需求将极为强烈。


  文丨何杰


  这两天《每对母子都是生死之交,我要陪他向校园霸凌说NO!》(下文简称为《说“不”》)这篇文章引起关注。这篇文章所说的事实还有待全面澄清,但其中提到校园霸凌(我称之为欺凌)现象却引发了我潜藏多年的痛苦,也引发我对教育的深思。


  首先要说明,我的评论是基于《说“不”》所述事例基本真实的假定,并且我谈的看法不局限于此文,更不是针对文中所提的具体个人。如果《说“不”》所述事例失实,因我的评论给文中所提具体个人造成麻烦,我先致歉。


  KnowYourself公众号有一篇文章指出,“在全球范围内,霸凌都是一个日益严重的问题。根据台湾一项针对4347名学生(7年级至12年级)的调查显示,10.7%的学生被霸凌,10.9%的学生霸凌过别人。”


  这篇文章还指出这样一个现象:“然而很不公平的是,虽然犯错的是霸凌者,但比起被霸凌者,霸凌者的精神健康程度更好,也更受人欢迎。研究发现,霸凌者自尊水平更高,他们性伴侣人数也更多,而且也更少罹患抑郁与焦虑。”


  我也没有看过大陆的数据,但以我的亲身经历看,大陆这个问题同样严重。




无论哪个时期,校园欺凌普遍存在


  我也有过被欺凌的体验。


  我现在比较胖了;但了解我过去的人都知道,我小的时候身体又矮又瘦弱,走路外八字一摇一晃(人过中年的我身体平衡能力都不好),如果和同伴打架,我永远是吃亏的那个;一直到高中,我都没断过被同学欺负的经历。特别是因为我走路的姿势,我更是经常被人嘲笑。


  有一次,我爸爸带着我上街,远处一个同学,特别快乐地向我打招呼:“罗圈儿!……”我爸爸回家问我:“他们平时都这么叫你吗?”我无言以对——真的是这样的。


  有时候,我一个人出门,院子里见到大孩子们,总会有一个人还带头喊:“拐子!”于是周围人一片哄笑。


  以至有一段时间,我都不太愿意到院子里去。


  有一次我上课外班,一个比我低一年级但比我壮得多的同学,总是想欺负我,抓住我的手向桌子上磕,瘦弱的我只有忍受着疼痛。


  我问他,你为什么总欺负人。他的回答我至今记忆犹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比我弱的,我为什么不欺负?——欺负弱小是天经地义的,谁不这样谁傻!


  我被人打过、抢过钱;如果有谁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以暴制暴?对不起,我当时太弱小,我没有能力反抗。我是不是活该呢?


  长大了以后,我慢慢明白,处于优势的人往往喜欢“欺负”别人一下,比如动不动嘲笑一下别人胖、说一下别人蠢,或者损别人一句。别人如果不高兴了,有点修养的就来一句:“开玩笑呢,当什么真?”如果没有修养则根本不理你的痛苦。




  其实,我自己又何尝没有欺负过“弱小”呢?我不是也喊过“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吗?我刚教书那几年,就没有对学生讽刺挖苦过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恕道有了理解,又将鲁迅作品读得通透了,再加上学了些心理学知识,慢慢明白感同身受的重要性。


  所谓感同身受,在心理学上称之为“共情”。一个有修养的善良的人,一定是有更强共情能力的人。或许是我孤陋寡闻,据我半生的经历看,我认为感同身受的教育是当前教育的重大缺失。


  如果《说“不”》所记真实,文中有两段话让我痛心不已。


  “那个没动手的孩子,思维清晰、言语准确,并支持动手的孩子‘你就放心大胆的说,有什么说什么,你在这是安全的,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就说去!’

  “问他当看到垃圾筐砸下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说自己在笑,因为这太可笑了。”


  即使这两段话所记不实,但现实中比这两段话严重的现象更多。


  我的痛心在于,这个孩子没有对受害者丝毫的共情体验,即使冲动过后仍然不以为然。而孩子的妈妈则说“那不过就是过分的玩笑”,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孩子会这样了。


2
嘲笑他人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


  这件事又让我想起很多。


  我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叫一个大个子二百五,引起全班哄笑(那些哄笑的人中也有我)。


  有很多类似情形,全班嘲笑一个同学,老师很少制止,更不用说郑重其事地给孩子讲这种嘲笑行为的危害。


  我很小的时候回到老家去,家里叔伯们对我的走路姿势或晚上可能会尿床哈哈大笑。


  以上这些事情大人们和我的同学可能都忘了,我也并不是想怪谁——他们并没有恶意;但我当时内心的痛苦却一直留存在心中。以至现在,我仍然会敏感、内向,不太敢和生人接触,内心安全感极差。


  我的确不想怪谁,一是因为我自己以前也做得并不好,二是因为我小时候国家还处于紧缺时代,那时生存是第一位的事情,人的感受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并非恶意。所以,现在一些老年人仍然觉得送礼要送实惠的而不必送鲜花。


  但缺少感同身受确实成了一种社会的集体无意识。


  比如在教学中,教师下了课还在拖堂,而忘掉了学生只有八分钟课间需要上厕所;再比如中午下课,学生马上要围着老师问题而忘了老师中午要赶紧去吃饭。


  比如在医院里,我见过无数次家长对孩子、成年子女对病中老人地大声呵斥:这大概就是轮回吧。


  还有舞台上,嘲笑寡妇、残疾人、农民的笑话比比皆是,影视剧里为了渲染英雄的神威,普通人一片片倒在他们的枪下。


  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苛求,我自己也必须反思自己;可是当缺少感同身受成了集体无意识并发展到极端,前述那个孩子就会对满脸屎尿的孩子说太好玩了。


  如果说物质短缺时心理感受不是最重要的,那么在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孩子们对尊重心理感受的需求将极为强烈(这一点得益于北京教育学院张红教授的提示)。


  此时,如果再不重视共情能力的培养,而只看重学生的竞争结果,那么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都会结出恶果。




3
观点:校园应当重视共情教育


  很多人会从不同角度讲解应对校园欺凌的策略,我不再重复。


  我想说的是,所有策略都抵不过一个教育思想:在青少年时代,感同身受意识与能力应该成为教育的重要内容。


  德育课中,我们经常给学生进行纪律和法制教育,就不能只从违纪、违法的后果角度去吓唬学生,还应该引导学生体验自身因别人过失而深感痛苦后,推己及人体验别人的痛苦。


  语文课上,我们要引导学生体验作品中那些弱小者的哀号。


  比如,教学《孔乙己》时,我们可以提示学生,那些短衣帮们明知孔乙己的痛苦,却一定当着他的面羞辱他。


  在教学《风筝》时,我们可以提示学生,那句兄长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傲然走出”后弟弟内心有多么绝望。


  这就是鲁迅的大爱——他对立人的期待,对无爱世界的批判。如果学生上了高中还认为鲁迅就会骂人,那是我们教师的失职——不仅是语文教学的失职,更是教师的失职。


  对于那些校园施暴者,不能以他们还小或者也要保护这些孩子的权益为借口,而不对之施以惩戒。如果那些孩子不因此恶行付出一些代价,结果就是纵容。


  作为教育者的教师和家长,我们自己要有感同身受的意识和能力。我们要先从自身做起,控制自己的情绪,更多对学生感同身受;同时也要明确告诉学生,他们的失当行为,会给家长和老师带来痛苦。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鼓励学生敢于竞争、敢于挑战,但不能过于强调狼性意识或强者通吃,克制自己对强者、对聪明人、对胜利者的潜意识中的崇拜。这是共情能力缺失的认知根源。


  我们不妨再重温一下鲁迅的话:“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时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


  我们谁都不是绝对的强者,我们都是羊,但我们可能也是凶兽。


  阿Q被未庄众人欺负,于是他去欺负小尼姑。现在我们是强势者,去欺负弱小者;但终有一天,我们会老弱,那时新的强势者就会欺负我们。


  所以,各位老师和家长,我们必须重视自己与学生感同身受意识和能力的培养。否则,在我们老了不能自理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对我们的痛苦感同身受。(作者为北师大二附中特级教师)


来源丨公众号:杏坛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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