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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于冰岛的风中

 圆角望 2016-12-15

    孙小宁

    “到冰岛看北极光。”如今看,这只是旅行社打出的招牌而已。事实上,北欧几个国家都能看到,天上的事,不以国家的疆界来定。这么说并不是说冰岛乏善可陈,正相反,它给人的印象鲜明而强烈。甚至是,头脑还没接收到,身体已经被它撼到。这还不一定是那些人所共知的名川瀑布,常就只是你旅行所见,沿途的景物。

    就先说说风吧。归来后总有朋友问,冰岛冷吗? 冰岛是不是总是冰天雪地? 我的回答是,去的那会儿不冷,但是有风。风是十月的冰岛给我的第一见面礼,也是旅行回来常回想之物,尤其是北京雾霾重重不见天日之时,一边在无奈,一边记忆已开始飞升,直飞到我需乘飞机十个小时再转机飞三小时的国度。

    没错,那是风的召唤。属于冰岛的风,出了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机场我就领教。没有雪,阴阴的天空只细洒着微雨。在我肩背手扛着行李,奋力腾出一只手把雨伞撑开时,风立马将我的头发和伞架翻起。那种有力的、粗野的、没商量的风,让我想要维持的女性优雅荡然无存。几乎是把行囊中最能挡风的衣帽全扯出来上身,我才终于挪到接我们的旅行大巴前。

    这里不是冷,而是风劲啊。我在心里念叨着,开始认识冰岛这个国度。

    大巴沿着长长的公路线行驶。这同时也可以叫做海岸线。从地图上看,冰岛就像一只已经起了皮的柿子 (导游语),汪在大洋之中。冰岛人烟稀少,首都雷克雅未克,人口十几万。而第二大城市阿库雷里,仅两万。我们的目标地就是驶向这里,准确说是动力帆船停泊的港口。从那里再奔向更北的格里姆塞岛,那个北纬66.34的界标,挨到它,就算挨着北极圈了。司机是冰岛人,高且壮,面部表情欠奉,我甚至感到,他把我们的大行李一一托进行李仓时,有那么些不情不愿。反正他就是不笑,但车开得极稳,似乎用这个告诉我们,他做到这个就够了。我们在车上说什么,他一律不回应。语言不通,怪不得他,但突然就想到一句话:北欧的国家,果然高冷。

    道路两边时而有水域,更多是原野高地。植被一律低矮,近乎贴地而生。仅有的堪称为树的植物,被稀释在荒野之上,像用得简省的标点。其余便是一些苔藓类植物。导游讲,这里属高寒地带,只适于这样的苔被生长。风就是在这样空旷的原野里穿行,像个没人管的孩子在疯长,或许,已经长了千年,早就长成一只巨兽———在北欧,我大可这么想。这里自有它产生神话的根基。

    来之前,对冰岛实在知之不多。除了零星看过的几部冰岛片,再有就是那个长相与歌声都不同寻常的歌手比约克。文学、艺术的代表人物还有谁,一律不知,因此也就没有一个踏实的文本让我对应。

    这其实很不对我的胃口。我是一个要拿书来旅行的人。到哪里都想要“把词语落到实处”。冰岛没有给我这机会,或者说,从我出机场那一刻起,它就借着风,把那些外在的依附打掉。头脑彻底的无依,感官却变得敏锐,因为我切实地感到,冰岛的风,已经穿过了我的身体。

    “树凋叶落时如何”“体露金风”。我突然发现,这些诞生于中国禅家的语汇,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它在根子上虽然有禅两刃相交的峻厉,但文辞还是有中文的美,想那金风,怎么可能是冰岛这样的风。我又想到了司机那张无表情的脸。或许它不代表什么,就只是冷静而已。冷静地承担职责。冷静地看这群外来客。我们在他熟悉的日常里大惊小怪。美啊,壮阔啊,原始啊。他也许在心里哼一声:美?你在这里生活下来试试。

    旷野之中也可见人家,但就是相隔甚远,看着孤单。有一张碟倒是被我想起,一部冰岛的电影 《公羊》。是在家中裹着被子看的,中间忍不住小睡。主要是闷。醒来后倒带子重看,仍然不是全懂。不懂的原因是,那么地广人稀的地方,怎么就只住着兄弟两家。而且彼此房子隔得很远。他们感情生分,做必要交流时,一个人便写好纸条,从对方窗子扔进去。不是孤寂让人相依吗? 何况他们之间还该有亲情。但影片很长时间都显示着这样的疏离。个中原因,电影也慢慢讲了。最后陡降大雪,却突然来了些暖意。是冰天雪地与一群羊相偎着的暖。也是兄弟关系即将复苏之暖。但这终究没把我暖过来,以至于现在回想此片时,仍然感到的是它坚冷的质地。

    这样的质地,我在后面的旅程中一再感受到。比如船泊于港口时,大家总会在港口小镇上走一走。小镇人家分布得没有那么荒疏,但彼此之间仍然不即不离。每户人家的窗户都适度地开合,能看到走动的人影,但不会看到太多。我们看他们时,他们也望向我们,但也仅仅是一瞥而已。别想有更多的交集,何况语言不通。所以我们也只是把他们的屋子周遭看了看而已。个个都整洁有序。一位同行的老者还注意到,门前的绿植都修剪得用心,私家车却非高档品牌。导游给了我们一些冰岛的基础资料,这个国家曾一度破产。最后是凭自己的旅游业,经济慢慢复苏。

    旅游业? 在我这个从风景名胜小城走出来的人看来,冰岛人民实在没有在这上面多用心思。他们的地热资源———那些汩汩向外冒热气的温泉,就那么无遮无拦地敞开着。哪像我们这边,不管有说头没说头,先拦个绳子卖起门票再说。这里只竖一个说明牌,周遭连卖纪念品或温泉煮鸡蛋的小贩都没有。

    再有,我在一家镇上旅游商店买明信片时,问邮票该贴多少。半通不通的语言交流中,听懂他们的意思:欧洲内一个价,欧洲以外,一种邮资。我将信将疑地将其贴上,临走前将明信片投进邮筒。回国后两周,它们就妥妥地到了我寄的朋友手中。

    据说前几年中国商人到了冰岛,看中了一些土地表示想买来开发。冰岛人冷硬地拒绝。那态度像是说:对不起,我们宁愿荒着。也亏着是这样,我们来到冰岛时,满眼还是那素朴原始的旷野,岩石裸露,风呼呼地吹着。

    冰岛的旅游业,就像那些岩石与旷野一样,不在原样上做任何添减。但总有某一刻,撞到的奇观会让你过目难忘。

    就说其中一个吧。是我们快要结束帆船之旅之前。先说明,选动力帆船旅行,完全是觉得它方便带我们接近北极圈那个界标,但真坐上去了,船身于海浪上的颠簸,还是破坏了我对北极的渴望。晕船呕吐到生无可恋的不止我一人,所以旅行社不得不和船方另调方案。将船固定停靠,白天我们乘大巴作陆地远行。这天的行程中有一顿冰岛大餐,当然是相对船餐而言———对所有出门旅行的国人来说,西餐做得再好,恐怕都不及同行者自备的中国小零食来得可口。但毕竟是换了环境,人的精神还是为之一振。餐厅就在沿途公路边,L形建筑,二楼还有些老照片。正门外是朝着公路的一片开阔地,屋后则有一个隆起的缓坡,其下有路伸向远方。路两边树叶已金黄。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我很少能想到,冰岛还有这样的灿烂之秋。但即使这样,我在这片金色里留影,出来的调子,仍然有一种清凉的忧郁。仿佛整个大地的气息都在告诉你,这短暂的美之后是什么。导游介绍说,冰岛的极夜来临时,白天只有四小时日照。太阳从来不会垂直照射下来,这时的冰岛人,就只能在家里,捧书阅读,思考人生。“冰岛人均买书第一。”是啊,不如此,冰岛人怎样度过他们的寂寞时光呢? (有本书说,冰岛可是欧洲服抗抑郁药频率最多的国家。)

    我们在就餐前照旧会有一些自由活动。而我还是习惯拿着手机拍呀拍。慢慢脚步就停在正门外那片开阔地,因为我看到了远处的天光。不远处像有个发电厂,所以有几根锥形杆指向天空。从我们这个角度看也像从大地中拔根而起,于天地间构成简约的线条。而没有热度的斜阳此时就映在它的身后,绚丽的光晕美得令人屏息。我甚至能从它与杆的相对位置,看到它从有到无的过程。等最后一抹消失,我只觉天地一暗,仿佛上帝的手势一挥,瞬间收走了它的光芒。

    这一刻我久久难忘,记忆的强度,甚至超过了我在几处瀑布前,看到的双道彩虹。因为我所到的瀑布前总是人群密集,而在这里,世界只显现了它基本的元素:光、天、地,云。

    很多去过的人爱上冰岛,也是爱这里的大自然。它如此纯粹,而又丝毫不掩饰它的冷峻。它让你无所依傍,也开始思考人若遇此境遇该怎样的活。

    也许还有答案。在我们返程的路中,经过了一家路边休息站。房子照旧兀立在一片旷野之中,不同的是,不远处邻着教堂。我们到过的小镇也都有教堂。教堂很像是冰岛必要的存在之一。它甚至让人觉得,冰岛人待人如此疏离,更多的交流,是到教堂与上帝秘密进行。

    但这一点,我并没有得到更多事实的佐证。在冰岛的历史上,明确的宗教皈依其实是外力 (挪威) 促成,那已经到了十三世纪。而我旅行所能感受到的,更多是精灵崇拜。或者应理解为自然崇拜。我们所经的很多地方,导游都能讲出精灵如何影响到现代人生活与观念的事情。传说真真假假,但很有意味的是,精灵总在一项建筑工程新开工的时候显现征兆,仿佛是来提醒人们:这个工程到底合不合宜?

    或许从这个角度,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不屑于改天换地,为己所用。当然,一定还有别的理由能够解释他们,至今不加入欧盟,只花自己的冰岛克朗。

    在冰岛旅行,有些现象会让人很费解。比如他们垃圾分类仔细,你扔错了立马有清洁员挑出来重扔。但是在阿库雷里机场排队买餐,店员却要求各家派一个代表取餐签账。丝毫不担心,谁会虚报了人数,多取了餐。

    不过,如我之前所说,在冰岛,你了解人的机会,远没有直接体会风多。如果衣服装备足够,我还是建议你多多站立于冰岛的风中,对着那宛如亘古的旷野,体会那彻底的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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