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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观政策评价报告2017(上)

 醉清风1126 2016-12-21

本报告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引言和2016年中国经济形势分析,下半部分是2016年宏观政策评价以及2017年经济形势展望和宏观政策建议。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陈彦斌教授。

本报告下半部分请关注:宏观政策评价报告2017(下)。

一、引言

宏观经济政策(本报告简称为宏观政策)在中国通常也被称为宏观调控,这个术语是在政策实践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体现出与时俱进的特点。1984年中共十二届三中全会首次提出了“宏观调节”的概念,1988年中共十三届三中全会正式使用了“宏观调控”的概念,1993年中共十四届三中全会进一步提出了“建立以间接手段为主的完善的宏观调控体系”。在中国,宏观政策的内容比较宽泛,除了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之外,还包括投资政策、产业政策、土地政策和区域政策等内容,最近又加入了宏观审慎政策等多种新政策。这些政策可以统称为广义的宏观政策。

虽然广义宏观政策的内容越来越宽泛,但是符合宏观政策本质(对短期经济波动进行逆周期调节)的主要是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等政策,它们一般被称为狭义的宏观政策。宏观政策的广泛运用源于凯恩斯主义的兴起。凯恩斯主义者认为,当经济体受到总需求或总供给等外部冲击时,由于价格与工资粘性及公众“动物精神”的存在,市场资源配置不会在受到冲击后迅速回到均衡状态,从而导致经济呈现出扩张或紧缩的短期波动现象。因此,政府需要通过宏观政策缓冲外部冲击,从而实现对短期波动的逆周期调节,而这要求调控工具具有灵活有效、时滞较短等特点。理论与各国政策实践均表明,以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等为核心的狭义宏观政策最适合用来对短期经济波动进行逆周期调节。

十八大以来,中国也越来越聚焦于狭义的宏观政策,尤其强调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宏观政策体系中的主体地位。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指出,要健全“以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为主要手段的宏观调控体系”。国家“十三五”规划也要求,宏观政策要“完善以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为主,产业政策、区域政策、投资政策、消费政策、价格政策协调配合的政策体系”。此外,中国正在推进以市场化为导向的经济体制改革,因此也应该构建以市场化为导向的宏观政策体系,只有这样经济体制和宏观政策体系才能相互匹配,真正提高宏观政策效率。而狭义的宏观政策比广义的宏观政策更加满足市场化导向的特点。有鉴于此,本报告主要评价狭义的宏观政策。

本报告将在“大宏观”视角下,结合现代宏观经济理论和中国国情对2016年的宏观政策进行系统全面的评价。本报告将有助于更好地提高宏观政策的效率,以更小的代价促进中国经济又好又快又稳的发展,从而早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报告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从五大方面简要分析2016年中国宏观经济的运行情况,第二部分从七大维度对2016年中国的宏观政策进行详细评价,第三部分在展望2017年经济走势的基础上对宏观政策提出针对性建议。

 

二、2016年中国宏观经济运行情况:五大方面

在世界经济新平庸和中国经济新常态的背景下,2016年中国经济依然保持了平稳较快的发展态势。2016年前三季度中国经济增速稳定在6.7%,预计全年也将达到6.7%左右,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位居前列。相比之下,2016年发达经济体平均经济增速仅为1.6%,其中美国经济增速为1.6%,欧元区为1.7%,日本为0.5%;新兴市场平均经济增速也不过4.2%,其中南非仅增长0.1%,俄罗斯和巴西更是出现了负增长,增速分别为-0.8%和-3.3%。

与此同时,2016年中国经济也表现出了一些企稳迹象。一是,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PPI)同比降幅自年初以来持续收窄,并从9月份开始由负转正,结束了长达54个月的下降态势。二是,工业企业盈利状况明显改善,1—10月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总额同比增长8.6%,扭转了2015年工业企业利润负增长的局面。三是,工业增加值和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等多项指标停止下滑,触底企稳。比如,工业增加值增速止住了新常态以来的快速下滑态势,自今年3月份以来持续保持在6%以上。

总的来说,2016年中国“经济运行保持在合理区间,质量效益提升,经济结构继续优化,改革开放取得新突破,人民生活水平进一步提高,环境质量得到改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等重大举措稳步推进并取得了一定成效。本报告从总供给、总需求、产业、部门效益和价格总水平等五大方面对中国宏观经济运行态势进行系统评估后发现,2016年中国宏观经济有所回暖,但尚不稳固。

1.从总供给的视角来看,中国经济仍然存在负产出缺口,而且扣除房地产的“超常”拉动效应之后经济增速将跌出目标区间

表面上看,2016年中国经济增速达到6.7%左右,完成了6.5%—7%的增长目标。但是,通过深入分析可知,这并不意味着中国经济已经全面回暖。

第一,2016年中国经济仍然存在负产出缺口。

一个国家经济运行的理想状态是实际增速与潜在增速相符,产出缺口为零。究其原因,潜在增速是一个国家在资本存量、劳动力、人力资本和技术等资源实现最优配置条件下经济所能达到的增长速度。若实际增速高于潜在增速,表明经济处于过热状态;反之,则表明经济出现了萧条迹象。因此,只通过实际增速无法准确判断一个国家的经济运行态势,将实际增速与潜在增速进行比较并分析是否存在产出缺口以及产出缺口的大小,才能够科学合理地判断经济运行态势。

本报告详细测算了中国的潜在增速,测算结果表明,虽然新常态以来中国潜在增速有所下滑,但2016年仍然达到了7.4%左右。据此可知,2016年中国经济实际增速与潜在增速之间存在着0.7个百分点左右的负产出缺口,而且与2015年相比负产出缺口并没有收窄。可见,中国宏观经济并没有真正摆脱下行压力。

第二,扣除房地产的“超常”拉动效应,2016年的经济增速将跌出目标区间。

2016年以来,四大一线城市和“二线四小龙”等部分城市的房价持续大幅上涨,房价泡沫化迹象明显。截至10月底,70个大中城市中有14个城市的房价同比涨幅超过20%,南京、合肥和厦门的房价同比涨幅更是超过40%。

房价快速上涨带动了房地产行业的繁荣发展。2015年房地产行业增加值同比增速为3.8%,而2016年前三季度房地产行业增加值增速则升至8.9%。通过进一步测算可以发现,2016年前三季度房地产拉动GDP增长0.58个百分点,比2015年提高了多达0.35个百分点(表1)。但是,一二线城市已经呈现出房价泡沫化风险,三四线城市则出现了住房供给过剩风险(陈小亮,2016),因此类似于2016年这样的发展态势是难以持续的。如果房地产对经济的拉动效果维持在2015年的水平,那么2016年前三季度经济增速将会降至6.35%,跌出6.5%—7%的目标区间。需要注意的是,房地产业具有很强的产业关联性,既与钢铁、水泥等上游产业相关联,又与家电、室内装潢等下游产业相关联,还与金融业、商业等服务业相关联(王国军和刘水杏,2004;陈彦斌和闫衍,2014)。如果再将房地产对这些行业的拉动效应剔除,那么2016年中国经济增速将进一步下降。

2.从总需求的视角来看,投资、消费和出口三驾马车均较为疲软,民间投资增速更是出现了断崖式下滑

第一,就投资而言,在民间投资增速大幅下滑情况下,全国固定资产投资主要依靠国企投资与房地产投资勉强支撑,投资增速较去年明显下滑。

与2015年相比,2016年投资增速下滑态势非常明显。1—11月份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仅为8.3%,比2015年下降了1.7个百分点。上一次出现投资增速跌破9%的情况还是在1999年,受东亚金融危机的影响当时全年投资增速为6.3%。虽然从9月份开始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出现反弹迹象,但是依旧处于新常态以来的绝对低位。

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下降主要归咎于民间投资增速的断崖式下滑。过去几年,民间投资一直是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的核心支撑力量,民间投资占全国固定资产投资的比重已经由2009年的不足50%持续上升至2015年的64.2%。但是,2016年以来这一情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1—11月份民间投资同比仅增长3.1%,增速比去年大幅下降了7.0个百分点之多。相应地,1—11月份民间投资占全国固定资产投资的比重下降至61.5%,比2015年同期降低了3.1个百分点。

在民间投资大幅下滑的态势下,全国固定资产投资主要由国有及国有控股投资和房地产投资支撑。其一,在民间投资增速下滑的态势下,积极财政政策引导国有及国有控股投资大幅增加,1—11月份国有及国有控股投资增速高达20.2%,比去年提高了9.3个百分点。其二,受房地产市场销售火爆的带动,房地产开发投资增速时隔两年后再次出现回升,1—11月份房地产开发投资同比增长6.5%,比去年提高了5.5个百分点。毫无疑问,如果国有及国有控股投资和房地产投资增速都保持2015年的增长速度,那么2016年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将进一步下滑。

此外,从固定资产投资到位资金与新开工项目计划投资增速可以清晰地看出,投资增长的内在动力依然较为匮乏。就到位资金而言,2016年1—11月份,固定资产投资到位资金同比增长5.4%,增速比去年下降了2.3个百分点。而且,自4月份以来固定资产投资到位资金增速呈现出明显的下行态势。就新开工项目而言,虽然2016年新开工项目计划投资保持了较高增速,但这主要是受去年低基数的影响,由此导致今年增速“虚高”。而且,新开工项目计划投资增速也已经由年初的40%以上下滑至11月末的21.0%。由此不难发现,当前企业投资积极性不高,投资的内在动力仍较为疲软。

第二,就消费而言,消费增速持续下滑,若剔除价格与政策刺激因素的影响,消费疲软的迹象将进一步显现。

2016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名义增速延续了此前的下行态势,1—11月份同比增长10.4%,增速比去年下降了0.3个百分点,跌至2004年以来的最低点。由此表明,之所以消费能够在总需求层面上成为驱动中国经济增长的第一动力,本质上是因为投资与出口两大动力快速减弱,而非消费动力出现实质性增强。

值得注意的是,价格因素和政策刺激因素对2016年的消费需求起到了明显的拉动效果,将二者剔除之后消费增速将进一步下滑。其一,2016年以来CPI和PPI等价格指数均有所回升,由此对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名义增速形成了一定的支撑。据测算,2016年1—11月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实际增速仅为9.6%,因此价格指数回升将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名义增速拉高了0.8个百分点。其二,由于小排量汽车购置税优惠政策将在今年底到期,所以部分汽车消费需求被提前透支,由此显著地刺激了今年的汽车消费。2016年1—11月份汽车销售总额增速达到了9.5%,拉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1.1个百分点,拉动效应比2015年提高了0.5个百分点。如果剔除二者的影响,2016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实际增速将下滑至9.1%,比2015年大幅下降1.5个百分点。

第三,就出口而言,在全球经济复苏乏力的背景下,出口形势依旧低迷。

表面上看,2016年中国对外贸易仍然为顺差,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出口的表现良好,因为目前中国的贸易顺差是“衰退式顺差”,即进口下降速度快于出口下降而产生的顺差。事实上,2016年中国的出口总额仍然在继续减少,如果以人民币计价,1—11月份中国的出口总额同比下降了1.8%,降幅与去年持平,并未呈现出改善迹象。如果以美元计价,1—11月份出口总额同比更是下降多达7.5%,降幅比去年扩大了4.7个百分点,这主要是因为2016年以来人民币兑美元出现较大幅度贬值。

中国出口形势持续低迷主要是因为全球经济增长乏力导致外部需求疲软。IMF预测结果显示,2016年全球平均经济增速为3.1%,比2015年下滑0.1个百分点,已降至2010年以来的最低点。中国部分主要贸易伙伴国的经济下滑态势更为明显,其中美国经济增速从2015年的2.6%大幅下降至2016年的1.6%,欧盟经济增速也从2.3%下降到了1.9%。正是因为外部需求持续萎靡,中国出口所面临的下行压力始终难以得到改善。

3.从产业的视角来看,工业生产虽然触底企稳,但增长势头并不稳固

2016年以来,工业增加值增速在1—2月份降至近六年的最低点之后,触底企稳的迹象较为明显,3月份增速反弹至6.8%,此后一直保持在6.0%—6.3%的区间内。据此,一些观点认为工业领域已经企稳向好。但是本报告认为,当前工业领域企稳的势头并不稳固。

第一,2016年1—11月份工业增加值增长6.0%,比2015年下降了0.1个百分点。而且,在工业领域的三大门类中,仅电力、热力、燃气及水生产和供应业增加值增速有所上升,而采矿业和制造业增加值增速均呈现出下滑态势,分别下降了3.6个和0.1个百分点。由此可见,当前工业增长的企稳势头能否持续存在一定的不确定性。

第二,工业中最为重要的制造业运行态势依然欠佳。1—11月份制造业增加值同比增长6.9%,增速比去年下降0.1个百分点。而且,这其中还包含了今年汽车制造业繁荣发展的拉动效应。1—11月份汽车制造业增加值增速达到了15.5%,比去年大幅提高了8.8个百分点。不过,汽车制造业的繁荣主要是受短期政策的刺激,不具有可持续性。剔除汽车制造业的影响,制造业增加值增速的下滑态势会更显著,可见制造业依旧没有全面回暖。

第三,中小企业的采购经理人指数(PMI)依旧偏低,反映出工业增长的内在动力仍然不足。2016年以来制造业PMI指数持续回升,11月份已经达到了51.7%,这也是2014年8月份以来的最高点。但是,进一步区分企业规模就会发现,2016年制造业PMI指数回升主要是因为大型企业的PMI指数显著改善,而中型企业PMI指数始终徘徊在50%的荣枯线附近,小型企业PMI指数更是一直显著低于50%。一般而言,中小企业的景气度比大型企业更能反映工业增长的内在动力。因此,当前中小企业PMI指数在低位徘徊意味着工业增长的内在动力依旧匮乏。

4.从部门效益的视角来看,虽然工业企业收入增速加快,但是政府部门和居民部门收入增速均有所下滑

2016年企业部门的经营效益明显改善:1—10月份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主营业务收入同比增长3.9%,比去年提高了3.1个百分点;同期,利润总额同比增长8.6%,更是比去年提高了多达10.9个百分点。其中,国有控股企业经营效益的改善幅度最大,1—10月份国有控股企业的主营业务收入增速和利润总额增速分别比2015年提高了5.9个和26.7个百分点(表2)。究其原因,国有控股企业主要聚集于上游行业,PPI回升对国有控股企业经营效益的改善作用更明显。

与企业部门不同,政府部门和居民部门收入增速都呈现出下滑态势。就政府部门而言,1—11月份全国一般公共预算财政收入同比增长5.7%,比去年下降了2.7个百分点。其中,非税收入增速下降较为明显,1—11月份仅增长4.5%,比去年下降了6.1个百分点。虽然税收收入增速比去年提高了1.2个百分点,但这主要是因为房地产市场火爆带动了契税、土地增值税等相关税收的增加,不具有可持续性。而且,4月份以来税收收入增速已呈现逐步下滑的态势。随着房地产调控效果的逐步显现,政府财政收入增长放缓的态势可能会进一步加剧。就居民部门而言,2016年前三季度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较去年下降了1.1个百分点,同比仅增长6.3%。这是近6年来首次出现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低于GDP增速的情况,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更是下滑至5.7%的低位。

5.从价格总水平的视角来看,虽然CPI、PPI与GDP平减指数均有所回升,但并不意味着全面回暖

CPI涨幅回升与消费需求回暖关系不大,更多地是与食品价格大幅上升和供给端人工成本上升有关。2016年1—11月份CPI同比上涨2.0%,涨幅较去年提高了0.6个百分点,这主要由两方面因素所致。一是,受年初猪肉供应不足以及部分地区气候恶劣导致鲜菜供给紧张等因素的影响,食品价格大幅上涨。1—11月份食品价格同比涨幅达到了4.8%(1—4月份的涨幅更高达6.6%),比去年提高了2.5个百分点。二是,供给端人工成本持续上升,导致服务项目价格涨幅较大。1—11月份医疗服务、家庭服务以及教育服务的价格同比分别上涨了3.5%、4.3%和2.5%,均显著高于整体CPI涨幅。

PPI快速回升主要源于煤炭和钢铁等上游行业价格的过快上涨,而非生产领域的全面回暖。2016年以来PPI持续回升,9月份由负转正(此前已经连续54个月为负),到了11月份PPI同比涨幅已经高达3.3%。不过,PPI回暖主要是因为煤炭、钢铁以及有色金属行业的出厂价格大幅上涨,而不是生产领域的全面回暖。以11月份为例,煤炭、钢铁以及有色金属行业出厂价格同比分别上涨28.6%、22.2%和12.6%,三者合计拉动PPI上涨2.6个百分点,其他所有工业行业合计仅拉动PPI上涨0.7个百分点。而且,煤炭与钢铁等上游行业出厂价格快速上涨的态势也难以持续。因为,煤炭与钢铁等价格上涨更多与短期内供给收缩以及投机性因素有关,长期而言这些行业产能过剩的状况并没有根本改变,价格下行压力依然较大。因此,当前PPI快速回升的势头实际上并不稳固。

GDP平减指数的改善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房地产行业平减指数的显著上升。2016年前三季度,GDP平减指数升高至0.7%,与2015年的-0.5%相比涨幅较大。然而,GDP平减指数的回升一定程度上是由房地产行业的蓬勃发展所带动,同期房地产行业的平减指数由4.9%大幅提高至7.3%,涨幅显著高于GDP平减指数。因此,GDP平减指数回升同样难以表明实体经济已经全面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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