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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夫茶

 汐钰文艺范 2016-12-25

  朋友读汪曾祺先生的文章,读到一小段与我父亲有关的文字,发给我看:“1946年冬,开明书店在绿杨邨请客。饭后,我们到巴金先生家喝工夫茶。几个人围着浅黄色的老式圆桌,看陈蕴珍(萧珊)……濯器、炽炭、注水、淋壶、筛茶。每人喝了三小杯。我第一次喝工夫茶,印象深刻。这茶太酽了,只能喝三小杯。在座的除巴金先生夫妇,有靳以、黄裳。一转眼,四十三年了。靳以、萧珊都不在了。巴金衰病,大概也没有喝一次工夫茶的兴致了。那套紫砂茶壶大概也不在了。”

  母亲在世时,有一次看到我拿新买的茶叶,为她用小茶壶斟茶,忽然对我说:“知道吗,你爸爸和你干爹最喜欢喝工夫茶了。有了好茶叶,他们就开心得像小孩子一样,面对面坐着喝工夫茶,你一小杯,我一小杯,坐上很久,那种欢喜劲不用提了……”

  我的眼前立刻显现出母亲描述的画面:多么快乐,多么逼真,又充满童趣!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因为父亲靳以在世的上世纪50年代,他们都太忙了。工作、会议、出访,占据了他们太多的时间。尤其是干爹巴金,他总是不在家,后来读到《家书》,才知他外出的时间那么长:朝鲜、越南……还有各种出访,怪不得干妈会给他写那么多的信。

  但是我见到过父亲和方令孺一起品茶的情景。那是她调往杭州工作以后,一次回上海,在书房里与父亲面对面,品尝她带来的碧螺春新茶。记得他俩一人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放入茶叶,把开水徐徐注入水中,然后就望着杯中的茶叶如绒毛般舒展,漂起,碧绿一片,然后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品。那种观赏,那种喜悦,恰如孩子,令我难忘。

  汪曾祺先生写此文时约在1989年间,那时巴金先生虽然已经“衰病”,已经常常出入医院,但喝茶的兴致还是有的。我就在他家,喝过几次工夫茶。那时他的侄孙从成都过来陪伴他,有时我去看望巴老,他的侄孙会在我耳旁悄悄说,过几天来喝茶。我立即会意,知道有人送来好茶,于是下一次去时,就能围在一起喝工夫茶。一轮又一轮,一小杯又一小杯,巴老与我们一起喝。茶酽酽的,喝茶的快乐仿佛胜过茶味。这样的喝茶有过几次,都是那位侄孙邀请,今天回想,意犹未尽。

  可惜,再也见不到汪曾祺先生笔下的情景,再也见不到干妈的表演,再也听不见父亲富有感染力的谈笑,再也唤不回上一辈朋友间的那种氛围。汪先生文中提到的四人都已告别人世。父亲率先,黄裳叔殿后。但忘不了黄裳叔1955年夏天引领我们的那次出游,到苏州去,干妈带我第一次乘火车。黄裳叔的女友在苏州,我们还去她家,在小巷深处,与陆文夫小说中描述的苏州小巷别无二致。

  一代代的人就这样走来,又离去,然而生命画廊的铃声仍在不断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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