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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尚龙:八仙桥的老伯伯去哪里了

 昵称7x90H 2016-12-27



1921年建造的恩派亚大戏院(嵩山电影院),1994年拆除,它的旧址即是如今连卡佛


    很小时候,就流行着一首市井童谣,“从前有个老伯伯,年纪活到八十八,八月八号,早上八点钟,乘八路电车,到八仙桥,钞票用脱八十八块八角八分八厘八。”因为是上海的童谣,就要用沪语读,童谣中的“伯”读作“八”。一首童谣从头到尾尽是“ba”的声音。小孩子读起来还加上了自己的创造力,这一个“ba”的爆破音,口腔气流不是喷出来,而是吸进去,上下嘴唇向口腔内反向紧抿,而后“bababa……”。常常是一群孩子众口“八仙桥”,比背课文还要响亮,倒是一绝。

    这个童谣中的“老伯伯”,就应该是八仙桥的形象大使了。

    这是童谣,很夸张,本身也不足为信,但是如果解析这一个童谣,就会感觉到这首童谣产生年代,也就是1960年前后八仙桥市井的江湖地位。上海除了外白渡桥有童谣,别的桥就没怎么听说有过童谣,至少,八仙桥是唯一一座没有桥的桥而留下童谣的。老伯伯要乘电车到八仙桥,说明八仙桥是市中心,虽然八路电车并不仅过八仙桥,但是二路电车和五路电车同时在八仙桥并站,可见八仙桥交通枢纽的重要,有点像如今人民广场的地体站,而且同为有轨电车,二路和五路的历史还要长于八路。老伯伯到八仙桥做什么?买八宝饭。1960年代正值所谓的“自然灾害”,连饭都吃不饱,八宝饭几乎是不现实的奢望。钞票用脱八十八块八角八分八厘八,按照1960年代上海最低生活水平每月8元的标准,这笔钱当年足以让九个人吃喝拉撒一个月。真要是买八宝饭,大概也就是八角差不多,应该还要便宜,这个夸张,说明了八仙桥曾经的纸醉金迷地步。整首童谣,充满了不真实、不可能、不现实,为什么还会很真实地流行并且成为经典的记忆?既是对贫困生活的讽刺,也是对八仙桥的怀念。


八仙桥的有轨电车,5路、2路在这里并站。

 

       毫无疑问,1950年代之前的跑马厅,是上海东区娱乐休闲的中心。如果将1915年开业的“新世界游乐场”作为这个中心的上游,从西藏中路(虞洽卿路,公共租界中唯一一条以华人命名的路)向南,经过大世界,到了八仙桥,1.1公里的长度距离,那就应该是东区娱乐休闲中心的下游了——大世界南端的西藏路已经是西藏南路(敏体尼荫路)。上下游的区别在于,上游是更加纯粹的娱乐休闲,下游地带,娱乐业的声色依旧此起彼伏,却又交杂着市井生活烟火气的飘浮。上游的新世界,四大公司,大光明,大上海,卡尔登剧场,跑马厅,大世界,就像是一朵花中的片片花瓣,聚合在一起。或者说,这些娱乐场所形成了强大的气场,一家连着一家,几乎就没有间断,饭店也是大的,五味斋,新雅,杏花楼,德兴馆,老正兴……至今名气很响。一过延安路(1940年代的爱多亚路),以大世界为界,虽然娱乐业生活还在,但是像是换了口味了,形成了上游和下游明显区别。这一定不是个人化的感觉,而是当年这一个娱乐休闲中心本来的面貌。比如说南京路是老大,叫做大马路,依次便是二马路九江路,三马路汉口路,四马路福州路,五马路广东路,虽然五马路已经是小马路了,毕竟还是和大马路呼应着。最重要的是,这几条马路都是在延安路的北侧。接下来便是上海东区娱乐业休闲中心下游的故事了。这一个下游的主角,恰是八仙桥。

       八仙桥,因为早就没有了桥,也只剩下一个边界模糊的区域,应该是北至金陵中路,西南以淮海中路龙门路为界,东边到底是以西藏南路为界,还是继续向东延伸,说法不一,但是八仙桥的灵魂,一定是在从淮海中路通向金陵中路的这一条弯路龙门路。

   
大众剧场。原称黄金大戏院,黄金荣创办。周信芳(艺名麒麟童)1936年就曾在“黄金”演出,后来他还在此当了“后台老板”,一直到1947年底,成为“麒麟”振奋于“黄金”艺坛的光辉时期。现为兰生大厦。


当年黄金荣的罪名。

   

    八仙桥也有戏院电影院书场舞厅,也有过不同的凡响事情。大众剧场(黄金大戏院,金陵中路西藏南路路口),嵩山电影院(恩派亚大戏院,淮海中路龙门路路口),上海音乐厅(南京大戏院,延安中路西藏南路路口),三家大戏院之间的距离非常近,是名副其实的黄金三角。黄金大戏院最初是黄金荣的产业。“南麒北马”周信芳马连良,张君秋,裘盛戎,叶盛兰,高庆奎等一大批京剧名家,都曾经在黄金大戏院挂牌登台。1947年,越剧十姐妹在黄金大戏院联袂领衔主演的《山河恋》,号召力可称“一时之盛”。恩派亚大戏院诞生在伟大而普通的一年1921年,由葡萄牙人雷玛斯创办,“恩派亚”为葡语Empire的译音,是“帝国”之意。南京大戏院建于1930年,是最早放映外国电影的电影院,1959年,为了迎接“上海之春”而改建改名为“上海音乐厅”。

        或许“黄金三角”这个说法有误,“黄金四方城”更加准确。因为还有一家很著名的头轮电影影院“沪光电影院”(英文名ASTOR),1939年的上海制造,也就在音乐厅的西侧没几步路之远,沪光与上海音乐厅、嵩山和大众,几乎就是一个四角的拉锯,但是因为沪光已经不属于八仙桥板块,所以对于八仙桥,还是黄金三角更加名副其实。

   

2003年平移前的上海音乐厅;1930年代的南京大戏院


    当然,这是一个上海娱乐休闲中心下游段黄金三角,也就带上了下游段的印记。嵩山电影院和如今的连卡佛恰是前世今生的关系。在上海的电影院里,嵩山自然是排不上号的,主要是放纪录片的,也放故事片,已经是三轮了,但是那一幢西班牙建筑1994年拆毁时,已经有了73年的历史,它的建筑风格,跟大世界外形很是接近;从建筑的本身看,它不仅不输给连卡佛,还一定更有价值。。

    虽然地处淮海路,当年的嵩山电影院一带没有煤气,没有抽水马桶,更不会有独用的浴缸。倒马桶,生煤球炉是这一带的市井生活的必选项目。在嵩山看电影,如果坐在靠近边门的位子,边门外便是一条弹嘎路的小弄堂,若是在冬天,虽然有棉门帘,还是能够体会得到西北风的强力渗透,还能听到弄堂里的相骂。电影散场,从边门出来,男人通常会在弄堂的小便池小个便。时尚青年以为就是厕所,不是啊,是一个露天的、贴墙的小便池,它主要是给居民使用的。男人背着弄堂小便,身后边就是男男女女熟视无睹地进进出出,没有什么女人要故意把头扭向另一边,谁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存在决定意识。

   
 沪光电影院,1996年拆除前


    若是在初夏,嵩山边门的弄堂口,会有一个老妪沙哑的低声叫卖悠扬着:栀子花、白兰花,一角洋钿买三朵。从弄堂里走出来的女人,挑一朵最鲜嫩的,别在衬衫钮扣上,去上班,去走亲戚了。栀子花和白兰花极淡的清香,将这条逼仄弄堂的汗臭和弄堂小便池散发“阿摩尼亚”驱散得云开日出。

    当年极其热闹的八仙桥市井,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要看下篇《八仙桥的市井离歌》了。



马尚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散文报告文学专业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多家大学客座教授;媒体人;编审。

“马尚龙海派文化工作室”于2016年11月揭牌。

著作主要分为三个系列,分别是《幽默应笑我》《与名人同窗》等杂文系列,《上海女人》《上海男人》《上海制造》《为什么是上海》等上海系列,《卷手语》《有些意思你从来不懂》等随笔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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