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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梦贡嘎|我们与顶峰只差一步之遥(攀登报告)

 户外探险杂志 2020-01-10

缘起:

2013的夏天,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贡嘎山,天空与峰顶似乎紧密相连,我听见了它的召唤。

我告诉父亲:“我想去那里”,父亲说:“你去吧”。

“可是,我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你想去就去吧”,父亲很坚定。


准备:在贡嘎面前,我们还是孩子

在2015年正式开始攀登贡嘎之前,我经历了创业的艰辛,以及2014年11月幺妹峰的事故,一个队员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但是山,依然在那里。

2015年,我们进行了攀登贡嘎之前的考察。8个小时的徒步,我们终于抵达了线路下方。我再次被深深地气势磅礴的贡嘎山震撼了,不管我们遭遇到什么,山都依然在这里。

下山途中,我们遇到了日本登山者的遗体,十几年前他们永远的留在了这座伟大的雪山中。一种深深的压迫感油然而生,我更加清晰的了解到攀登的危险性,在贡嘎山的面前,我们只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下撤途中,我的头不小心被砸了一个鸡蛋大的包。云雾深处的贡嘎,留给我心中极大的阴影。

2016年9月,我开始进行身体训练,我每天似乎都能听见山的召唤。我急迫又充满期待,觉得自己身体蓄满能量,一切都很进行得很顺利,我们的物资准备非常充分。因为登山期已进入冬季,装备是按照8千米级的攀登准备的。很多装备都是全新的,刚过了磨合期,是最轻量化的。

我觉得自己的心理从来没有这么成熟过,身体从来没有这么敏锐过,甚至比登幺妹的时候都好了一倍。 

我们激情迸发,意志昂扬,似乎自己已经站在贡嘎山的顶峰。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训练,我们完成了一个五千米级的山峰拉练,1000米的海拔来回只用了7个小时,除了一件事,登山许可证的办理延误了时间。

所有的物资都是按照半个月准备的,光食品就有4个大包,连商业活动都很少准备这么多。

10月25日,我们抵达了成都。

启程:在贡嘎下喝大红袍,看上去很美


10月26日早上8点,我们向磨西出发,下午四点抵达。我们联系了当地老乡毛哥,还雇佣了12匹马驼行李,由于燕子沟年年被洪水冲毁,我们甚至雇佣了5个人修缮危险的路段。后来的情况证明,这样做是必要的。


10月27日早上八点半,我们到达燕子沟景区,并向大本营进发。车开到红石滩停靠在冲毁路段的尽头, 比起去年的路途至少多开了3公里,相当于少徒步两个小时的路程。3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燕子沟的冰窖口。

 

冰窖口上阳光明媚,而下面的山谷迷雾飘渺,气流极不稳定。可是我们得到消息,运输物资的马匹上不来,需要雇佣人工才能把物资背上来,我们只好回到起点。天空开始下起小雨。


 回到起点扎营,当晚开始下雪。

10月28日,阴雪。整个过程海拔上升800米左右,由于一天的线路分成两天走了,相对比较轻松。

下午,到达海拔3800米的海子氹大本营,比2015年探路时的营地要高一些,而线路也相对冰窖口更好。


下了一天雪,道路两畔的灌木和杜鹃都变得雪白,我们就像是走在一个冰晶宫殿中,四周迷雾缭绕,宛如仙境。

10月29日,雪下了一整天。道路变得湿滑,天气好转,我们决定在大本营休整。


休整的时候,为了更好的了解今年的雪况和山体的变化,我们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希望能远距离的观察贡嘎山的全貌。

 

下午雪开始融化,天气好转,我们状态很好。根据经验,我们清楚如果进山是坏天气,攀登时就会迎来好天气的周期。

10月30日,从大本营到海拔4400米的前进营地,沿着冰川缓慢爬升,我们最后把营地设在冰川的乱石中。

磅礴的贡嘎山在眼前一览无余


我们在桌上摆上大红袍,惬意的沐浴在阳光中,欣赏着近在咫尺的贡嘎山,坐看山顶被大风吹起的旗云,云卷云舒。实际上,我们并不清楚接下来的风会有多大。

 

我们将要完成一件伟大的事情,一切都很完美。我们心情放松,充满愉悦。


 晒干了潮湿的睡袋和衣物,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八点出发,上升到5200米的营地。


10月31日,我们从海拔4800米的营地开始出发。

这时,我们发现超过20公斤的背包比预期重很多,我们可能准备得过于充分,完全没有想到丢失物品的可能性。计划4天的攀登,我们最少带了6天的补给。我们警告自己不可以在大山面前骄傲。

在冰川区域,每天都有雪崩或冰崩,不少于20次。


根据经验,我们知道这是我们面临的最大威胁,因此我们一直保持警惕,努力绕过危险区域。在海拔4900米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冰川横切面出现在我们左侧,小海通过的时候,石头不断落下。

这段看起来很近的距离,我们花了7个小时去完成。因为我们要避开裂缝和落石头区,找到相对容易的线路,但是很难。

下午,我们到达了海拔5050的线路根部,为了避免冰崩时掉进裂缝,我们把营地建在一个周围全是裂缝的孤岛上。

经过冰壁区时,我们听到了异常的嘈杂声,停下来才发现,一块比人还大的石头落在迪力身边不到一米的地方,我们寒毛直竖。

 

傍晚时分,日照金山。

图注:在巨大的贡嘎山面前,所有的观测都是徒劳的,它会很好的回击你。看上去半小时的距离,一般都要3倍的时间才能到。计划在海拔6200米处建立营地,事实证明我们判断错误。

 

攀登开始:顶峰似乎近在咫尺

11月1日早晨,6点起床。计划7点开始攀登,但气温突降,烧开一锅水就花了40分钟,我们延迟到8点半出发。

此时天气转好,我们身体很舒服,预计5个多小时后就能抵达目的地,但是穿过雪崩区我们就花了两个小时。

这是第一天的攀登,我们并没有进入攀登状态。

图注:我基本先锋选择的是交替保护的方式进行,从喇叭口开始,我们差不多攀登了13段到达了预设位置



10月11日下午五点半,我们到达海拔5800米的营地,比我们预想的要低400米。我们筋疲力尽,因为背负了至少15公斤的背包,海拔上升了800米,实际的线路多长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离顶峰还有1700米,在这1700里,我们只能设置一个营地,这不算太坏。

通过这几天的判断,我们了解到贡嘎山的线路比实际目测的距离要远了好几倍,我们做了好接受困难的准备。


太阳快下山时,我们完成了一天的攀登。我们抓紧时间搭建帐篷,并很快钻进去开始烧水做饭,虽然没有强烈的大风出现。烧水花掉了大部分的时间,我们远没有想象的有食欲。


11月2日,我们按照计划在海拔5800米的营地休息,这天是我的生日,我度过的方式是吃了一包米饭,但是意义非凡。

11月3日,我们早上8点从海拔5800米的地方出发,前往6700米的营地,我们希望营地的位置可以更高一点,或者环境更好一点。由于是中期的攀登,我们采取了全程移动保护的攀登方式,我在前面,他们跟着。大多数路段都是高山硬雪,效率提高了很多。没过多久,迪力体能出现了状况,他变得虚弱,意志力消退,身体热量散失,他开始用一种初学者的口吻询问我,宗利还有多远?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一下,休息一下?


这是我的搭档,我们一起攀登十年了。

我不能理解他怎么能问出来这样的问题,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我不知道还有多远,我不知道在70度雪坡横布裂缝的冰川中怎么坐着休息。

我只好拿出运动饮料和食品,让大家补充能量,这是一个正确的决策。我们在海拔6500米的位置休息了大约30分钟以后继续攀登,迪力好转起来,我们不断互相鼓励,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了预定目标,海拔6700米的贡嘎山肩部。

抬头,顶峰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我从来没有离顶峰这么近过,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好像只要一天就能完成攀登,然后回家。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非常兴奋。

图注:离天空越近,地上的一切变得越渺小


风云突变 我听到了祈福的声音

大量的体力消耗让我们变得虚弱,我们感到疲惫,值得庆幸的是,营地扎在海拔6700米处,离顶峰只有800米左右,我们很有信心,因为最快的时候我们每天能爬升1500米左右。这里的山脊路线很缓,最陡的地方只是我们曾爬过的最缓的坡度,我们觉得压力很小。

我们进入帐篷吃饱喝足后倒头就睡,睡之前我特意告诉队友高山不要叫醒我,我觉得自己攀登的状态很好。


 图注:对面是中山峰,我们在他之上

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觉得风力突然变大,我被大风刮醒,才发现帐篷拉链被风吹开了,不知道老天这是不是在给我们提醒,我在迷蒙中拉拢了帐篷拉链继续睡觉。

11月4日,睡意不减。我迷糊的睁开眼睛,我看到小海在烧水,我起来吃了点东西,我突然有了高反的感觉,就是非常的困。不过,睡觉令人感到愉快,能让我很快恢复体能。

由于疲劳我们睡了差不多一个上午,直到下午我们才慢慢恢复精神。

我们欣赏着帐篷外的风景,心情很放松。我们祈求老天爷能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实现梦想。我们已经为此准备了三年,我们还剩下足够呆上4天的食品和燃料,就算明天天气不好,我们也可以等。

可我们忘了,我们是人,大自然并不会按照我们的想法行事。虽然前一晚大自然曾经用大风警告过我们,但我们并没有注意。

直到十二点过,贡嘎山的“叹息”将我们三个大男人和整个帐篷抬起来挪动了半米,我们瞬间清醒了。我们努力寻找支撑,哪怕是尿液冲出的坑,以保持平衡。我清楚如果再滑动半米,我们就会被贡嘎山收为己用,我们将会长眠在冰川里。

我赶紧爬到帐篷的迎风面,努力把帐篷杆抽出来,但是徒劳的。我只好喊他们把帐篷杆折断,努力拉下帐篷让它贴紧我们的身体,我们三人一起行动,但仍然不断下滑。我们可以感觉到,离我们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悬崖。我们试图把帐篷当成一个球,向上方相对较宽的地方滚动,这起了一定的作用。

我们不清楚方向,只是按照想要的位置移动,我们感到欣慰,我们狠命的抓住折断的帐篷杆,努力的想让帐篷不会被风挂起来。

这时我听到了祈福的声音,或许是藏语的六字真言,又或许是穆斯林的声音。我只能听着,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不知道风会持续多久,除了祈祷风停下来什么也不能做。

我不断思考着营地的位置是否足够合理,我曾看到在岩石边上有一个回风槽,或许营地建在那里会更好,我思考着,可是毫无意义。

我们努力和大风抗争着,仅仅凭借三人的身体,大风把我们吹走,我们又花时间回到原来的位置,但是我们慢慢平静下来。我们观察到帐篷破了口子,物资都被刮走了。

我们开始清点装备,我最害怕眼镜丢失,其次是绳子。但还好我在翻滚的时候看到至少两副眼镜,绳子也很难被刮走,然后我想到了鞋。事实上,除了羽绒服以外,所有备用的衣物都没有了,背包只剩下一个,小海的鞋丢了一只。食物、炉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风吹走了。

还好辅绳和安全带都还在,我们定下心来,给没鞋的小海包上三四双袜子,然后开始下撤。

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我们有多狼狈。

早上八点,我们跟下方的兄弟通报了情况,除了努力争取全身而退别无他法。我们把能装的东西都装在仅剩的一个背包里,但是我感到精疲力竭,效率极低。

大本营希望我们能下撤到海拔4400米的营地,但是我们到达海拔5000米处就已经很累了。我们在冰川中迷路了四五次之后,在纵横交错的裂缝区我们放弃了继续下撤的计划,决定睡一晚。


幸运的是,我们在一个冰湖里挖出了水,虽然是在零下20度的地方喝着冰水,但是总算找到了水源。


我们就在乱石堆里睡去,带下来的睡袋起了关键的作用。雪花打在脸上很冷,我们不断询问小海的脚,虽然不太舒服,但我们清楚,我们已经可以全身而退了。

图注:憔悴不堪的我们终于和朋友们汇合了。我们直接撤回了磨西,经过了这样的攀登,似乎再崎岖的路都会变得平坦

这次攀登线路总长度高差1700米,雪坡70度,岩石线路部分较少可以忽略。共建立三个营地。使用双绳两条,辅绳70米,岩塞一套,机械塞一套。各种个人物资不计。


总结 我们与顶峰错之交臂

我们用了三年时间,提前两个月训练,我们信心满满。但是贡嘎山告诉我,我们的准备并不充分。我们与顶峰错之交臂。

我不能埋怨运气,扪心自问:我们的效率够高吗?我们的心理真的强大吗?我们的体能真的是最佳吗?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当我们攀登结束时,还能大声说话,或许确实是准备好了,但并非百分百。我们忽略了许多看不见的问题,我们准备的物资很充分,但还是不够轻量化,我们的体能不能保证每天14个小时以上的大强度爬升,我们在线路上不该休整这么长的时间。在轻量化快速攀登和充足的补给之间,在安全和极限之间,我们总在寻找平衡,但是仍然没有最佳答案,只有通过不断的努力,我们才能更加了解自己,并且做出最佳的选择。

我们需要更多的思考,登山本来应该简单,但是我们总是给它赋予了太多压力,事业、梦想、荣誉等等,如果这样不对,那对于把登山当成事业的我们,又能怎么做呢?

贡嘎山攀登历史

海拔7556米的贡嘎峰(Minya konka )是横断山系二级山脉大雪山的主峰,也是地球上位置最东的7000米级雪山。

贡嘎主峰的首登是在1932年,美国西康探险队的两名队员Terris Moore与Richard Burdsall沿西坡转西北山脊(传统路线)完成的,登顶后测量主峰高度为7589.5米。

国人首登在1957年,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中国登山队前身)为了证明中国能独立攀登7000米以上的高峰,将攀登目标锁定在了贡嘎,这次攀登共6人登顶,但也付出沉重的代价,1人在上升过程中因雪崩丧生,另有3人在在下撤中因滑坠遇难。

贡嘎主峰是一座金子塔状的大角峰,有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条山脊,以及东、南、西、北四个壁面组成。四个壁面皆为陡峭的冰斗后壁,且有不少悬冰川附着其上,冰崩、雪崩频繁,攀登难度极大,到目前为止只有极少数攀登者进行过尝试,但没有成功壁面攀登记录。贡嘎四个山脊中,西南山脊最为陡峭,且不十分明显,几乎与壁面融为一体。东南山脊较为曲折破碎,相对容易一些是西北山脊和东北脊。已有的8次成功登顶记录皆来自于山脊线攀登,其中7次是西北山脊(传统路线),1次为东北山脊,由韩国队完成。

从1980年到2002年,至少有15支队伍尝试冲击顶峰,只有6次成功登顶,却损失了17名攀登者。从有记录以来,贡嘎主峰共有24人成功登顶,其中只有19人成功下撤。极高的死亡率反应了攀登贡嘎的极大风险,也让更多的攀登者心存敬畏。

 2016年10月,在长达三年的准备之后,由凯乐石赞助,自由之巅团队的李宗利、迪力夏提、童海军组成的攀登队,尝试了从东北山脊冲击贡嘎主峰。

附:贡嘎峰攀登记录

1932年,美国西康探险队的两名队员Terris Moore与Richard Burdsall沿西坡转西北山脊(传统路线)完成了对贡嘎主峰的首登,并测量其高度为7589.5米

1957年,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中国登山队前身)6人登顶沿西北转西北山脊登顶贡嘎,1人在上升过程中因雪崩丧生,另有三人在在下撤途中因滑坠遇难。

1980年,美国队分别从南坡和北坡尝试攀登,攀登失败,1人因雪崩遇难。

1981年,日本队沿东北山脊攀登,登达7450米,8人集体滑坠遇难。

1982年5月,日本队2人登达7500米处,1人遇难;10月,日本队2人攀登6300米处,1人因高山病遇难;

同年美国队D. Coffield与D. Kelley 2人沿西坡转西北山脊登顶。

1983年,瑞士队沿西坡转西北山脊3人登頂,1人下山滑坠遇难。

1984年,德国队Heinz Zembsch, Gerhard Schmatz, Hans Engl 3人沿西坡转西北山脊登顶。

1985年,香港登山队沿西北山脊攀登失败。

1989年,法国队沿西北山脊攀登失败。

1990年,日本队沿西北山脊攀登失败。

1991年,日本队沿东北山脊攀登失败;美国队沿西坡转西北壁攀登失败,登达Tuparu(5464米)。

1994年,日本队沿东北山脊攀登失败,4人遇难。

1997年,日本札幌队2人沿西坡转西北山脊登顶,首次春季登顶。

1998年,韩国队4人沿东北山脊路线首登,1人遇难。

2001年,德国2人攀登至6300米处。

2002年,法国队Antoine和Laurent 2人沿西坡转西北山脊登顶。

因为资料匮乏,非登顶以外的攀登记录信息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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