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斌 躺在哥哥家炕上的父亲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了,父亲的生命旅程正接近终点。 我看看日历,是2005年3月5日,节气是惊蛰。天色暗下来,院子里走进来一个人,模糊中一晃一晃的,进屋看清是村长,他双手交叉地搭在胸前,迈进门坎伸手进怀里掏出两袋像奶粉的东西,很随意地扔在厨子上,然后看一眼躺在炕上的父亲,坐在靠北墙下的凳子上跟我说话。他穿得太脏,脸也太脏,一说话露出一排黄白色的牙。我坐在父亲旁边的炕边上,因为父亲的原因心情沉重,不愿意说话,他问一句我答一句,他看出了我的情绪,起身走了。 以后又来了几个乡亲,都是这么个过程。他们都很乐观,说笑着介绍村里的谁谁谁死之前也像父亲这么人事不知,不停地喘。听他们说话,不像是说人的生死,而议论一件普通的农活,他们为什么把生与死看的这么随便?我皱着眉头听他们说,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有的儿时的同伴儿见我情绪低沉,就安慰我说,人老死是喜事,咱们常说的红白喜事中的白喜,就是人没病没灾地老死。 我听了心情好一些。 3月6日早晨2点20分,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刚把父亲抬进院子里的棺材里,接到哥哥电话的村长第一个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哥哥家的大门,他身后跟着村里有名的“蔡傻子”。前者没说话,帮助我们搭灵棚。随后闻讯的乡亲们陆续来了,村长边指挥边干。“蔡傻子”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大衣,满脸像盖着一层灰尘,指挥着我们家里人该如何如何。这种事他都懂,村里谁家有这种事他都到场,他是村里除村长外的一个特殊人物。 天亮了,院子里站满了乡亲们,他们在村长的指挥下,有的跟着我去火葬场去火化,有的跟着哥哥上山打坑子,女的留在家里帮助嫂子姐姐做饭,他们很少说话,做事一心一意,像为自己家里干活儿。 天有些风,尘土就漫不经心地刮在人的身上。到了中午,埋葬完父亲的乡亲们回到哥哥家,他们都是一身尘土一脸污垢,却很少有人洗脸洗手,他们围坐在东西屋的桌子旁大口地喝酒,大口地吃菜,大声地说笑着村里的事、村外的事,我进屋他们就跟我热情地打招呼,问我一些城里的事,问我一个月挣多少钱,问我又写了什么小说?说经常在报纸刊物上或者网上看到我的文章。 我恭敬地回答他们的问话,谦虚地说我写得并不好,他们就兴高采烈地述说我写的村里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事,一个不起眼的人或事经你一写那么有意思。我见惯了这种场面,看惯了这种装束和面孔,我感到亲切、感动,我多么想这种场面永远延续下去,可是,他们吃完饭就起身呼拉拉走了,一刻也不肯停留,说这些天你们一家人让你父亲熬得太累了,送走了父亲好好歇歇吧!我送他们,他们走出大门还回过头来高喉咙大嗓门地对我说,你多呆几天吧,上我家去闲哨呀! 我望着一个个挂着尘土的背景和大大咧咧走路的姿势,感受到了他们的生活的艰难和精神的饱满,我的心中就有一种情感的潮流在涌动,我真渴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原载《农民日报》2006年1月4日作者吕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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