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法仅仅来自于一次偶然的征服吗？

在《唐吉可德》中，无畏的骑士唐吉可德第一次来到大海，望洋兴叹之后没过多久就死了。或许，这是塞万提斯对海洋国家英格兰的赞叹，暗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与另外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唐吉可德》的这个结尾，恰好对应着《罗马帝国盛衰原因论》结尾中孟德斯鸠将莱茵河与大海相比拟的那个隐喻：

与英格兰所开创的新海洋时代相比，罗马帝国的辉煌不过是莱茵河的辉煌，来到大海面前，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条小溪流而已。对于英格兰的发现，则是一个新世界之门的开启。

地毯上的诺曼征服

如果不是因为跨海而来的征服者诺曼底公爵既不说英文，也不谙熟本地习惯法，同时本地习惯法又初步形成了通行的逻辑，如果不是这两种法律传统的竞争与角力，那么或许不会形成今天的普通法——人们谈及普通法，总是习惯性地念叨“诺曼征服”，却忘记了英格兰法的源头，应当追溯到盎格鲁·撒克逊时代。

自公元5世纪中叶起，盎格鲁·撒克逊等日耳曼部落逐渐从欧洲大陆侵入大不列颠，建立了一系列盎格鲁·撒克逊王国。各部落原有的惯习也相应地演变为了习惯法。直到诺曼征服以前，整个不列颠基本处于割据状态，由于缺乏统一的司法机构，尚无全国通行的“common law”，地方习惯法一直占据统治地位。

赴海而来的诺曼人并不多

诺曼征服以后，诺曼人在英国的人数极少。大部分人口仍然是英格兰本土人。因此，只能采用“保留现有制度”的方式统治。威廉一世及其后继者基于当地既存的法律秩序，在日尔曼－基督教文明的基础上，结合诺曼底公国统治的经验，着手进行统一国家在经济、政治和法律方面的创建。

在经济方面，整顿经济秩序，广泛确立封建（分封）制度，加速完成了始于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封建化过程。其中最为重要的创建之举，是统一的司法机构。过去，各类诉讼皆由古老的郡法院和百户法院以及后来出现的领主法院和教会法院管辖。除教会法院外，这些法院的审判依据主要是各地的习惯法。司法权的分散对于中央集权制的建立无疑是极为不利的。与此同时，由于一些案件高度复杂，地方最高法官遇到困难，便决定将这些案件拿到由国王及其教士和贵族组成的枢密会议上去讨论决定，再回到领地去宣布判决。

巡回审判的起源

这样，由一些疑难案件推动的巡回审判得以常态化和制度化。就这样，从枢密会议到巡回审判，从个案化的法律讨论到制度化的中央——地方互动，创建普通法的框架和舞台算是搭建起来了。这些互动的背后，是长达数百年的法制创建。巡回法官在各地审判，每经历一个案件都要从中抽象出一条法律原则，在以后遇到类似案件时，他还会适用上一次的原则，作出与上一次相类似的判决。

当各地的巡回法官重聚威斯敏斯特时，他们便在一起商讨各自经历的案件，相互承认彼此的判决以及体现于判决中的法律原则。遇到分歧之处，又一起研究、修改、妥协，直至形成定论。在接下来的又一轮巡回审判中，他们各自便将这些原则（包括自己经历总结的和自己没有经历而由他人总结的，但都经过了相互讨论、确认）适用于具体案件。

法律人的努力才改变了英格兰

这样以往，日积月累，普通法的精神、原则和适用方法，逐步地在司法实践中积累创造而生——似乎法律的创建并不来自于顶层设计，而取决于每一件偶然发生的个案，和解决这些个案的具体法官。看上去的偶然，实际是无数人努力工作、挑战传统的必然。

换句话说，这样的格局和创造，非但是历史的神来之笔，更是经历了一个职业、一个民族数百年努力的结果。在这个意义上，学习或许是困难的，移植亦容易走样。能做的，或许只有：

“带着理解和敬意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