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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跟夫人说，昨晚，我梦见老父亲了。 夫人说，他老人家可能又想喝酒了。咱给父亲斟满酒，让老人家喝个够。 夫人还煞有其事地说，如今兴快递，从阳间快递到阴间，要找个十字路口，画个圈儿，烧几捆用百元人民币打过的黄表纸，把斟满的酒倒在一边，老爷子就收到了。 我说，这不是封建迷信吗？ 夫人说，什么封建迷信，这是孝心！ 一 2006年，我老父亲仙逝。过了79岁的生日，还不满80岁，我当时很觉遗憾。后来，查我们张家这一支的族谱,才得知他是数百年来族里最为高寿之人。 再往前的先辈不说，老爷子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去世那年还不满35岁；老爷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去世那年只有32岁。如果讲遗传基因的话，老父亲应当属于逆生长。 老父亲10岁丧父，12岁丧母，上无爷爷奶奶关照，外无亲戚朋友接济，能够活下来就是奇迹，他却兴冲冲逗留人间近80个春秋。更令人称奇的是，他属于无疾而终一族，走前没有遭受任何病痛折磨。 老父亲的相对长寿，可能是个例，但却是事实。这就是得益于他能喝酒；他溘然离世，也从反面予以佐证，因他不能喝酒了。 二 说老父亲能喝酒，当然不是指酒量特别大。据我的N次观察，他每次大约喝三四两酒最合适，再多了恐怕就不是享受而是受罪了。 说他能喝酒，就是他不仅坚持一天三顿喝酒，而且晚上睡会儿觉半夜醒了，还要喝一会儿酒。用我夫人的话说，老爷子是把酒当茶喝。 夫人是极为孝顺的媳妇，每次老父亲从农村老家来我们这里小住时，除了白天一日三餐炒菜，供父亲边喝酒边品尝外，她还特地买些烧鸡、猪蹄、酱牛肉等熟食放在冰箱里（担心深夜老父亲起来喝酒没菜肴），并把他睡觉的床底下放上几箱酒。老爷子住三四十天走了，她总是从床底下打扫出30多个空酒瓶子出来，卖给收破烂的。 三 我和夫人经常劝老父亲不要这么喝酒，倒不是心痛喝酒花钱，而是担心喝多了会伤身体。 特别是他刚过了60岁那年，感觉腹部不舒服，立马打了个车票，从老家急匆匆赶到我当时的工作驻地莱阳。带他到145医院检查确诊，我和夫人惊愕不已，老父亲的胃癌到了晚期，而且是管状腺低分化的。癌症分为多种，老父亲这类癌症属于最恶劣的一种，需要马上做胃部大切除手术。 医生悄悄告诉我说，成不成功没把握。我当时只有30几岁，心理脆弱如纸薄。脸色马上就变得惨白惨白。老父亲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们按照医院的要求，回家准备一下，马上回来住院。回到家里，老父亲躺在床上就是不起来。我怎么做工作，他就是坚持一条，挨一刀也是死，不挨一刀也是死，你们送我回家，我要死在家里。 我怎么劝都没用，急的我就都想放弃了。还是夫人深谙父亲的禀性。她告诉我说，父亲在自己亲人面前显得固执、无赖，其实，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你去把你们的李处长找来，他比你会说，而且面子也比你大。只要李处长到来，他马上就去做手术。 我将信将疑把李处长找来，还真应了夫人之言。我父亲一见我的处长到来，马上就笑笑眯眯地坐了起来，乖乖地乘坐上了李处长派来的北京吉普，到医院作了手术。 如果再深入分析，父亲的长寿，与夫人机敏劝他到医院做手术有更大的关系。 四 手术顺利成功。老父亲出院后在家休养。我们因势利导：“你这就是喝酒把胃喝坏的，今后可不能再喝了。”他当面答应的挺好，在我们这里治病期间，自然把酒“戒”了。 病好回老家后，我们以为他不可能再喝酒了。谁知，过了一年我们回老家探望他时，发现他早已开戒了。 据兄弟姐妹们介绍，他开始先尝试着喝点啤酒，喝了几个月，觉得“啤酒和泔水似的”，干脆又换成了喝白酒，而且酒量还和以前一个样。 听了这些，我和夫人面面相觑，最后会意一笑，形成了默契，此后不再劝老父亲戒酒了，能喝还真是他的福气。我夫人有句名言：所谓孝顺，一定要做在生前，让老人大饱口福眼福，顺心高兴满意。反之，老人没了，你流的后悔眼流再多，也不叫孝顺。 打这以后，夫人每年都要通过各种渠道，给父亲捎些白酒和茶叶回老家。 五 时间恰如用鞭子赶着。转眼父亲做胃癌手术十七八年过去。他的酒一天也没少喝，我们多次带他到医院复查，癌症一直没有复发，我们为老父亲的健康感到万分高兴。 2006年仲夏的一天，突然得知老父亲病危的消息，我们当然不相信。匆匆赶回老家，发现老父亲真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他虽然神志清醒，但是骨瘦粼粼，躺在床上，不吃不可。 我们不甘心，又带他到几家医院做了全方位检查，得到的一致结论是，老父亲没有什么别的病症，就是脏器老化衰竭，也就是说，寿限到了。 几家医院都不收留，都劝我们回去准备后事。 人到临死，大概是自己心里清楚的。弥留之际，老父亲也没有糊涂。我问他：“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没有？” 他摇摇头说：“没有了。” 我蓦然想起，他喝了一辈子酒，这当儿还会不会……？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吃力地举起手指一指床边。 我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夫人给他捎回来的酒，还有诸多瓶没有开喝。 老父亲极为平静地说了句：“我这辈子没缺酒喝，我的福是享尽了。” 然后，就安详地睡过去了。 尾声 我的老父亲已经驾鹤西去10多年了。 每当过年过节，我们在祭奠他的时候，总是要把酒斟满，多敬他老人家几杯，愿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依然是个有酒喝、能喝酒的有福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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