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伟娟：我的高中时代

我上高中了。开学的第一天，爸爸挑着铺盖和米，步行十里路，送我到码头。一路叮嘱我，要用功读书，尊敬老师，团结同学。轮船来了，我接过爸爸的担子，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迈过跳板，跨到船舱里，找到空位坐好，从船窗向站在码头的爸爸，挥挥手。爸爸也笑着向我摆手，船开了，他才转身，背着手慢慢走过码头的台阶，走到大路上，又回头看看行驶的船，这才放心地走了。我望着爸爸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鼻子一阵酸楚，眼泪模糊了双眼。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去邻乡寄宿求学。

我的高中，是农村的重点学校，是一所老学校，校址原来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庙。校外都是农田，四周的围墙，从外面看，非常高，外人爬不进来；从校内的操场看，却只有半人高。旧庙的地势高，风水好。跨进大门，两边各立着一个华表，青石板路，青石台阶，古树参天，小桥流水，古色古香，环境幽静，我一下子就喜欢上我们的校园了。

校园的生活，虽然很单调——读书、吃饭、睡觉，却充溢着书香的味道。一天中，我最享受的时光，就是吃过晚饭，夹本书，在校园的操场上转转，伏在围墙上，发发呆，想想家，看看校外的田野风光。春天的油菜花，夏天的麦浪，秋天的稻子，冬天的雪，四季如画。伏在围墙上的，不止我一人，相隔几步，伏了一排。有的还忍不住坐在围墙上看书，被教导主任捉到，赶下来，警告处分，学校禁止爬围墙。可见，围墙外的景色，多么诱人。我想，旧时庙里的和尚们，也会天天伏着围墙，偷看庙外的风景吧。有时我会迈出校门，在田边走走，闻闻稻花香。找个有草的田埂，静坐片刻，大声朗读着英语课文或语文古诗词。读到天黑，拍拍屁股上的灰，踱回教室，上夜自修。到十点，熄灯铃响了，有些同学不马上走，灯一灭，忙点上蜡烛，继续学习。

女生宿舍，十几平米，挤满六张上下床，墙两边，一边三张，中间一条窄过道。一张上下床，睡三人，块头大的一个，睡上铺，块头小的两个，挤下铺。一共十八人，一进宿舍，人撞人，走路得侧着身过。大家嘻嘻哈哈先闹一阵子，到隔壁小卖部，买块小饼，充充饥，到对面班主任家，借水桶，去井上吊水，洗洗刷刷，十一点方静下来，上床睡觉。上铺的同学，因为光线好，躲在蚊帐里偷偷用功一会儿，再睡。六点钟，起床铃又响起，大家睡眼朦胧，迅速起来，陆陆续续去教室，上早自修。十八女生，情如姐妹，团结互助，其乐融融。谁从家里带来好菜，会请大家一起尝尝。互相借衣，借米，借钱，借菜票。有一个下雪天，我感冒头疼，早早上床了，被子里冰冷，一直没睡着。我同床的同学，在教室里用功，很晚才回宿舍，当她靠到我冰冷的脚时，马上把她的毛衣，裹住我的双脚，抱在她怀里，帮我取暖。那令我感动不已的情景，至今铭记在心。

那个年代，学校住的差，吃的也差，每个学生每餐抓两把自带的米，放在饭盒里，淘淘，加点水，送到食堂的大锅炉上，记下锅炉号，以便于找。统一蒸好后，饭盒被放在食堂大厅标着锅炉号的水泥台上。到饭点，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涌进大厅，找自己的饭盒。上千只饭盒，都长得差不多，饭盒上不做记号，不刻自己的名字，很难一眼认出。马虎的人，经常错拿，错吃，男生居多。据说，一个学期结束，从男生宿舍的床底下，能清出十几只空饭盒。我的破饭盒，又小又黑，从来没有被人错拿，一直用到高中毕业。菜，从食堂买，八十年代中期，物价低，有一毛一份，两毛一份，三毛一份。一毛的，是大白菜、萝卜、豆腐之类，油水少；两毛的，素里带点荤，比如肉皮炖粉条；三毛的，全荤，通常是红烧肉。我常常买一毛的，想吃肉，周末回家吃，妈妈做的，味道更好。按现代的饮食标准，那时的一毛菜，居然最养生。

还记得，老师们都是恢复高考后的大学毕业生，都是农家子弟，个个极优秀，我们甚羡慕，上第一堂课的开场白，先自我介绍，再鼓励我们说，考进了高中，相当于一条腿，跨进了大学之门，三年苦读，两腿跨进，一生享福。我们都是农村的孩子，八十年代中期，考大学，是唯一的出路。但我们学校，第一年能考上大学的，少，多数是复习一两年，最终考上了。老师们都很认真负责，晚自修，轮流来教室转转，解答同学们的问题，班主任有时就在教室里备课，我们都不敢闲聊，只管埋头学习。周末，老师们抢着给我们补课，全是免费，他们一心奉献，不求金钱，只求升学率。他们不仅教我们书本知识，还教我们做人道理。老师们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努力向上、向善。

一到高三，同学们拼了，周末假期都上课，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熄灯以后，都不马上走，秉烛夜读到十二点，有的甚至一两点，五点又起床晨读。天天如此，严重睡眠不足。看大家都拼命用功，你想懈怠，想早睡，心里都不踏实。为了节省时间，男生们剃光头，女生们剪短头。学校也最照顾高三学生，坐最好的教室、住最好的宿舍，女生都是一人一铺。

高三学生读书苦吗？我觉得很苦，不是体力的苦，是脑力和心力的苦，读到最后，看到书，就想吐，人都虚脱了。但，苦尽甘来，高考一结束，彻底解脱。兴奋得我们几个女生，穿着裙子，坐在河里的台阶上，泡在水里，数着星星，观着月亮，望着对面的高山，谈理想，谈未来······心情是那样的惬意，那样从未有过的轻松。带着美好的心愿，我们精神抖擞地迎接新生活。

时光飞逝，岁月荏苒。三十年过去了，高中纯真而美好的学生时代，高三的苦读岁月，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种努力向上、向善的精神，为我的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使我一路走来，走得正，走得顺，走得踏踏实实。　

文｜史伟娟　江苏溧阳人，现居北京。北京市石景山区作协会员，作品见于《贵州日报》《红山晚报》《木兰文学》《语文导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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