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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散文】冬天,那江边的小屋

 千里硕 2017-01-31

    她问我到荆州作么事。我说,在科研所弄一项试验。她问么事试验。我说微生物方面的。她又问,么事微生物?我说,那是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东西。她好奇地瞪大眼睛:肉眼看不到的会是么事东西啊!我笑了,为她那句湖北方言“么事”笑了:你这女孩子,真是打烂砂锅纹(问)到底。

       什么女孩子,你几岁!不说算了,还保密呢。

       砂锅都让你打烂了,难道还有米(密)啊。

        她格格地笑,很开心的样子。

       又是一阵风吹来,夹着雪花,凉丝丝的飘进屋里,不知啥时候天开始落雪了。她再次过去把门关上,并拉亮了电灯。这次,我坐着没动。

      你的工作很有意思吧? 她羡慕地问我。我说,工作有没有意思,要看你喜不喜欢那件工作。

       是啊,我就不喜欢我的工作,我就觉得没意思。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走南闯北的,真好。我最远的就是到镇上中学去看妹

      你没上过学?我问她。

      上过,初中毕业那年爸爸在山里放树被砸死了。妈妈说我姐妹俩只能上一个,我就让给了妹妹。不过,我也挺想读书的。

       她沉默了,我也沉默了。屋里只有架在火盆上的茶壶在“咝咝”的响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荆州很大吧。我说是。我告诉她,那里有古代的城墙,城墙外边就是古战场的遗址,挖出好多古代的兵器。博物馆里还有一具保存完好的一千多年的古尸,比长沙马王堆古墓的女尸还要早。那古尸嘴里噙着一枚印章,据考证知道他曾当过县官。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我,像是一个小学生在听老师讲故事。炭火的映照下,青春的脸庞红彤彤的,明澈的眼睛充满向往。我不说了,她还怔怔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你真有学问啊!我要能去逛逛该多好。

       这是什么学问啊,要不然,明天我带你到荆州去看看,你就也有学问了。

       她惊喜地说:真的啊!我说,那当然。

       她却又摇摇头说:不行,我哪里也不能去。要照看弟弟, 要上班,要抽空到地里干活,还要生办法多挣点钱,帮妹把学读完。

       我们就又沉默了。我心里有点堵。看她年龄,至多二十一二岁的样子,就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我觉得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我有点同情她。我想安慰她,可一时又无话可说。

       她扭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叫到,哎呀,只顾说,弟弟一定急坏了。她慌张地拿起床上的军大衣穿上,又拿起一条红色围巾,看样子她要走了。我知道我也该走了,就也站起来穿大衣。我拉开门,夜色苍茫,外边已是风雪弥漫。

       她问我,你要到那里去?我说,找住的地方去啊。她说,你以为这小乡村像荆州,还会有旅社?她一边围围巾,一边看也不看我地说,你晚上就住在这里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楞在那里。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饭票,递给我:下边亮灯的地方有船工食堂,你在那里吃晚饭。这样的天气,明天也不会有班车,但船照样开。睡的时候记着给火盆加些碳。茶壶里加满水。你把衣服烤干。别让火灭了,晚上江边很冷的。我家就在不远的村里。

       太意外了,我站在那里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出门要走,我说,等等。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我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急忙掏出工作证:这是我的工作证,你把这个拿上。 她看了我一眼,嫣然一笑,扭头走了。我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那围着红围巾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

       那晚,我就睡在这异乡冬夜小屋里的床上,枕头和被褥上散发出女孩那种特有的淡淡的清香。屋里炭火彤红,屋外大雪飞扬。在江浪拍打船舷的“啪啪“声中我久久不能入睡:她怎么就会轻易相信我这样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乡人呢?她连我的姓名也没问。是对俩个妈妈母爱相连的同样感受,还是年轻人某种情感在心灵中的共鸣。听她走时交代那口味,我似乎就是他的弟弟。

       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把我惊醒,一时间竞不知身在何方。一夜大雪早已天地皆白,一女子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竟然不是她。

       那女子进门就把一个布兜递给我, 说,这是小青捎给你的东西。小青?我这才知道她叫小青。我疑惑着打开一看,是一双油光发亮的泥屐。 那女子说,小青说你是专门从河南过来给母亲买泥屐的。这是小青母亲生前没穿过几天的泥屐,你如果不介意就送给你了。我恍然大悟。

       她是小青同事,她说小青要照看弟弟等会才过来。说船马上要开了,要我赶紧买票上船。我这才发现外边的候船室里已经有人在说话。

       我掏出钱来,要那女子转给小青,说是泥屐钱,那女子坚决不要。说小青交代过,如果给钱就不给泥屐。我想了想,就在桌上的一张纸上匆匆写上:谢谢你,小青!然后注上了我的名字和地址。

        船就要开了,我站在仓外的甲板上。我在等。

        江风裹着雪花吹来,脸生疼。我望着风雪江岸上那间孤零零的小屋,竟有了一种留恋。突然,一片鲜红的颜色闯进了我的视线,我看到围着红围巾的她从雪地里走来。那围巾像火,在白雪的映照下分外鲜艳。

       她看到了我,她在岸上向我挥手。我也使劲向她挥手。

       船开了,越走越远,她仍伫立在岸上的风雪中。我也在一直站在船头,直到那片火红的颜色在风雪弥漫中消失......

       世事纷纭,岁月蹉跎。后来我没再见到小青。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想起她,我甚至希望她会按我留下的地址来找我。但我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说过,她哪里也去不成,她要替妈妈照看弟弟,还要挣钱接济妹妹。我曾经有过去看望她的念头,可又觉得似乎有点自作多情。最终,还是没有去。


       那只是一次异乡邂逅,但往事从尘封的日记本里走出来,已被岁月模糊了的记忆就会变得异常清晰。那冬夜的江岸小屋,那风雪中的红围巾, 那青春的美好情感,像珍藏在书页里风干的玫瑰, 偶尔翻出来,依然会飘散出淡淡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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