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15岁时,转学到嵊县长乐中学,终生难忘的一件事为:由陈纪福先生介绍,拜谒了著名花鸟画家商敬诚先生,并成为商先生的关门弟子之一。商先生的住宅可谓庭院深深,大门两旁有石柱,屋檐下方有许多类似“拜占庭”式的石雕图案,所以长乐人习惯称这栋房子为“洋屋”,正门上方可有两个篆刻——“安庐”,题款为安吉吴俊卿。当初我对吴昌硕、商笙伯都不甚了解,后来才知道吴昌硕(字俊卿)是海上画派的领军人物,前无古人地以金石篆草入画,商笙伯则为稍晚的海上60名家之一,其画风除继承吴氏“朴拙老辣”的特色外,更多的是吸收了任伯年的小写意,参以明代吴门画派的某些特点,融合各家所长而自成面目。 在谷韦撰写的《张大千拜师》的书中,记述了张大千拜师的过程:“拜师之日,来了不少客人,有李梅庵、商笙伯、姚云琴、熊松泉等一班与曾熙同属‘海上题画馆’书画会的同仁等……”。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商笙伯应该是张大千的师叔辈。商笙伯(1869-1962),原名镛,后名言志,字笙伯,号安庐、安晚庐主等,年少时即聪颖过人,好绘画。由于长乐地处乡间僻壤,没有可临习的范本,他便以祠堂、寺庙中的彩塑、彩绘为范本,进行临摹,默写,对路边无人问津的野花、杂草仔细观察。后至沪上,其笔法受朱梦庐、任伯年、赵之谦诸大家的影响,笔墨渐趋老辣,自成面目,终成海上名家的重要代表人物。晚年(87岁)被上海中国画院聘为画师,其作品更趋世俗化,是雅俗共赏的典范。他生活十分简朴,对艺术却孜孜以求。商笙伯才智过人,精力旺盛,90多岁还能戴着老花镜书写蝇头小楷,实属罕见……。(参见《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第792页) 现商敬诚先生寓所“安庐”便是其伯父商笙伯当年的栖居之地。笙伯先生在江西湖口任知县后,便回故地筑起了“安庐”,这栋房子虽经历近百年风霜,但其风貌依然伟岸如故。无论是石雕、木雕,还是石柱、木柱、楼板等均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在此我们惊叹当时便有如此高超的建筑艺术。不仅如此,更主要的是海上画派在这里得以繁衍、发展。据商敬诚先生回忆,他幼小时候其伯父经常往返于上海、长乐两地,回长乐“安庐”时,如逢天晴,便在天井置一八仙桌,理好纸、磨好墨,拿着画笔慢慢审视宣纸,待胸有成竹时,以“疾如风雨”之势,一气呵成,俨然大家风范。在良好的艺术熏陶下,敬诚先生自幼喜爱绘画,后考入国立艺专(今中国美院),成为潘天寿、黄宾虹诸大师的高足。 现对商笙伯、商敬诚的花鸟画作简要比较: 一、从技法上分析:商笙伯多用“没骨点厾”法,而商敬诚先生则在全面继承其伯父的画风外,同时吸收当代各家之长,如潘天寿的构图、黄宾虹的用墨、吴昌硕的朴拙、郭味蕖的厚实等。 民国初年,学习任颐、朱梦庐者很多,但多数人只能学“像”,终不能出其藩篱。独商笙伯能做到“笔路方正,能入明人堂奥”(汪声远语),而任氏的绘画,由于过分追求流畅,又过多使用“钉头鼠尾描”,却变得油滑。潘天寿先生曾历史地评价过任伯年:“任颐的绘画,色彩明艳,能浓能淡,讲究对比搭配,力求清新明朗,由于历史所限,他的画神韵有余,而古厚不足……”这里说的“古厚不足”,便指任颐的绘画有“浮薄之气”。商笙伯的高明之处是有取舍地继承了任颐的绘画艺术,在他的画里基本上见不到“钉头鼠尾描”,这也得力于商笙伯除学习任、朱外,同时学习白阳、徐渭、石涛、李方膺等,但无狂野之弊。与其他海派名家一样,商笙伯也注重色彩的运用,但绝无火气,一代大师吴昌硕曾对商笙伯说:“尔是三考出生,我乃野狐禅也。”由于大上海较早与大上海接轨,其市民的审美也悄然转变着,那些一味摹古的“四王”式的画作受到鄙夷,世俗化的绘画越来越受到欢迎,所以商笙伯是继吴昌硕、蒲华、任伯年、赵之谦后又一海派健将,同时把“雅俗共赏”这一艺术特色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同样,商敬诚先生幼小受教学熏陶,考入国立艺专后更是“如鱼得水”,认真研习国粹艺术,并亲受潘天寿、黄宾虹、吴茀之、诸乐三等名师指点,在接受潘天寿大师“艺术的重复等于零”的教诲后,敬诚先生开始理性地思考,当时海派时风盛行,若一味追随,势必导致“千人一面”之弊,他苦思冥想,终以强烈的个性跳出“时风”藩篱,故其画在青年时就已经出手不凡,深得潘师赏识。他在批判地继承了海派某些技法外,不断创新:如其代表作《马蒂莲》中的花瓣大部分是留白所致,只在转折处略作勾勒,背景却用现代肌理手法处理,朦朦胧胧,自然而然形成了较大的灰绿面,叶子则是用大刀斧劈式的有细微变化的各不相同的墨块画就,枝干则用焦墨,从这幅画来看,商先生明显吸收了文人画的某些特点,海派一味强调雅俗共赏,他并非刻板地去效仿,可谓是用心良苦。美术史论家、画家王伯敏先生看了敬诚老师的画后,这样评价:“敬诚之画,无论是没骨画法,还是勾勒之法,总能妙笔生花,松散而又挺劲,浓中有淡、曲中有直、刚柔相济!虽尺牍小幅,却令人激赏……” 二、从内容形式上来分析:笙伯以条幅居多,题材以吉祥如意类居多,均为人民所喜闻乐见的内容,如《玉堂富贵》、《岁朝图》、《千年寿桃》等,而敬诚先生则以斗方居多,符合现代审美趣味,题材则多来自生活,如《春暖》、《陌上野花》、《庭幽鸟下频》等,画家以敏锐的观察力把人们容易忽视的麻雀、野鸭、海棠、鸡冠花等表现得那样生动、恬静,又是那样的真切、自然。敬诚老师与其伯父一样生活俭朴,深居简出,从不奢侈,专业上却锲而不舍,数十年如一日。然而要抛弃传统去“创新”绝非易事。在敬诚先生的画作中,我们看到了他的“独创精神”。如国画《绿遍春山》表现的是老祖宗惯用的“四君子”之一的竹子,他笔下的竹子,不仿郑板桥的清瘦竹、也不仿蒲竹英的“大如掌”之竹,却是随意挥写,自得天趣。他自国立艺专毕业至今,始终从事美术教育及书画创作,从这点上看,他比起伯父更具职业性的特点。 三、在诗意画境上来分析:商笙伯以生动的画面,让欣赏者自身感受到诗意画境所在。而敬诚老师有时将书、诗等其他艺术直接融合到面目之中,如在他的作品《陌上野花》落款时,他用流畅的行草写上自作诗: 陌上野花不知名,春去秋来处处金。 稀疏错落赛名卉,水墨点染抒诗情。 这一形式无疑是对文人画形式的汲取,与吴昌硕大师一样,他在作品中注意把多种艺术的融合,难怪许多同行看了商敬诚先生的作品后惊叹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恬静、安逸”之气,毫无火气,这是一味“追名逐利、饱享浮华”之辈所无可企及的。 总之,海派商氏国画艺术,在安庐得以传承、发扬,正如中国美术学院上海分院徐伟教授所说:“商笙伯、赵叔孺等海派画家的出现,起到了承上启下的桥梁作用,上为‘吴俊卿、赵之谦、任伯年’等第一代海派名家,下位锐意创新的海上‘四大名旦’,即为‘唐云、江寒汀、张大壮、陆抑非’……”而敬诚老师作画,向来做到“色不碍墨、墨不碍色、色不碍笔(王伯敏语)”,他对浓墨、淡墨、勾勒、没骨等传统技法,做了系统的研习,时间长达半个多世纪之久,近年来,除了保持“清新秀雅”的艺术特色外,更具“凝练、畅达”之笔,难怪国美王伯敏教授这样评赞: “敬诚之画,善于穿插,写来自然,平中见奇,气壮笔健,情趣连绵……”。 敬诚老师为一代名家,而他以“小草”自喻,“陌上野花不知名”这种虚怀若谷的从艺态度,影响了无数“莘莘学子”,他不辞辛劳地为画学复兴作出的贡献将永昭后人。 这才是“安庐”真正魅力所在…… (原载《中国花鸟画》2005年第4期) 以上为商敬诚先生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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