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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地扎窑 张新玉

 历史学子以此为荣 2017-02-04

我的家乡,汝州市夏店镇的地扎窑,相当于陕州人说的地坑院,原是镇子独有的一道风景线。爷爷在世的时候,就住在这样的院子里。

地扎窑集中分布在夏店镇东街(夏东村)的东后场,沿着寨墙,成弧线自东向西一字儿排列,有方形的,步井形的,槽形的,共七处,且出入口都朝北方。东后场原是镇里的打谷场,地势高而平坦,算得上村镇里像模像样的小广场。公社化时期,谷场搬迁到寨外,这儿就成学校的操场和篮球场,时而,公社的电影队也在此放映电影。爷爷住的地扎窑,正好对着小广场。

我清晰的记得,爷爷家的地扎窑呈长方形,也最为规整。地平面的四周用土坯砌墙,青瓦滴沿,透出古朴的美。顺着红石台阶下行,不时就到院内。这是人工挖成的约十米见方,深达数丈的院落,台阶附近有一棵茂盛的香椿树,旁边是红薯窖;院子中间三块青石板盖着一口窨井,供阴雨天流水下渗;院子东边有一口清冽甜美的水井,青石砌台,辘轳搅把上缠着结实的绳索,磨得光滑的桶镰可随时挂上水桶打水。院子共四孔窑洞。爷爷和奶奶住在南面的主窑洞,宽敞明亮,门前青砖垒墙,配以地道的木格子窗棂和敦厚的双扇木门,装饰着黄铜打造的门搭、门鼻,门楣上挂着竹帘,很是大方。跨过门槛,走下青石台阶,便是凸凹不平的地面,却非常干净。仔细看来,窑洞的墙壁是用白灰粉刷过的,经年的炊烟熏染已使其泛黄而黑。宽宽的窑洞内,一边设有灶台,壁龛里摆着油盐酱醋,挂着笊篱、铜勺,紧挨着是老式的柜子、床铺,另一边立着粗瓷大缸,又一床铺;正面的墙壁上挂着早已发黄的祖先牌位和天地全神像,下接着条几和柜桌,条几上有泥塑的神像和香炉、灯台。奶奶异常虔诚的信佛,爷爷倒不怎么在乎。其余的空地上,放着几张低矮的凳子,供来人闲聊时就坐。主窑洞的里面向左又一窑洞,宽大而深,并设有炕台,放着杂物,由于光线微弱,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黑灯瞎火的摸进去。

听母亲讲,大伯家住东面的窑洞,二伯家住北面的窑洞,我家住邻着爷爷的南面的另一窑洞。这些窑洞都是单扇门,窑中套窑。后来,大伯家搬到临街的宅院,二伯家先住地扎窑大门旁的厦房,再迁到爬爬伯和天法舅的地扎窑里,我家移居普照寺之后,偌大的院落就剩下爷爷奶奶两位老人了。自此,东窑做厨房,北窑放杂物,南窑有石磨。勤劳的爷爷奶奶将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加上年代已久,窑洞不潮不燥,冬暖夏凉,大家都喜欢去。因而,每逢春节、灯节、端阳节、八月节等盛大节日,院子里热闹非凡,孙男嫡女们看望老人的,亲戚来往的,焚香敬佛的,可热闹了。

爷爷家西边的地扎窑住着老周奶奶一家,由于年事已高,缺少整理,很是脏乱,有意思的是,每逢篮球比赛,投偏的篮球掉进这个院落的机会最多。再往西去,是骆驼伯和书明叔两家合住的一处地扎窑,院内有棵硕大的枣树。爷爷家的东边,严格的说是北边,一处狭窄的地扎窑里住着刘永泰和刘炳兰两家的四位老人。这院落的最大特点是,不仅有围墙,窑顶的周边还长满茂密的迎春花,每年初春,那青枝,绿叶和娇妍的黄花,非常引人。永泰爷是有名的胡琴手,闲散时日,他老人家就穿戴整齐的走出地扎窑,搬出凳子来,翘着二郎腿,腿上垫块白布,然后,从布袋里取出心爱的胡琴,略调琴弦,就“申广申”地有滋有味的拉上一曲,不多时,身边就围了一群人。永泰爷不仅会拉胡琴,又会养牲口。他喂的毛色棕红的骡子,质地纯净,吃得滚瓜溜圆,鬃毛高竖,甚是精神。老人家特别用心,常背着篮子,到村子周边挖嫩肥多汁的葛麻草,放在河水里淘洗得干干净净才喂骡子吃。人们背后议论说,刘老泰养了一座银行,这头骡子少说也值五千到一万。一万元,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呀!

刘炳兰是个乐观的老头,身躯佝偻而消瘦,扎着裹腿,腰间缠条大腰巾,留着山羊胡须,皱纹里藏满智慧,话语中透着精明,脖子上挂着旱烟袋,铜烟锅玉石烟嘴,绑着火镰,时不时漫不经心的抽上一袋。他是远近闻名的嘴子客,闲暇就讲自己当年走南闯北,跑壮丁的故事,只要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了。老人家是我奶奶的舅父,我们叫他老舅爷。有意思的是,我本家的二哥,刚会说话,就把老舅爷喊成老灶爷了,于是,老人家多了一个称谓。挨着老舅爷家的地扎窑里住着老万叔和青万叔两兄弟。

再向东,隔条路和蛤蟆伯的住宅,又是一个地扎窑,天法舅,二伯家和爬爬伯三家住一院落。天法舅是我大伯母的亲兄弟,在义马煤矿当工人,他的儿子李福来和我们玩的很熟。爬爬伯姓刘,终身未娶,弯腰驼背的,本分人一个,无论见谁,都笑呵呵的。印象中,他和连成爷、鲁江林等人皆是编织能手。很值一提的是,他炕的锅盔馍,堪称一绝。他把白面和得均匀滋腻,小擀杖摊开,抹上棉油,洒上盐末,兑些葱花,卷起来再摊成长条形,放入平底锅里,文火烤炙,翻了数遍之后就隆起馍花,八成熟时,再放进锅台里烘,焦酥烂香时则出手,两毛钱一个。这样的馍,光看着咋做就是享受,时不时惹得看客直流口水。

继续向东,临近村口,是学舅爷和成学舅爷两兄弟住的地扎窑。学舅爷是个屠户,院落置着大锅,烟囱里青烟袅袅,逢年过节,窑脑上、院子里站满了人,围观杀猪。几个棒劳力,帮他攀倒大猪,拽上石台,一棍子下去,趁着猪昏去的片刻,他顺手取下口中衔着的刀子,一刀致命。接着,拔下鬃毛,将猪放入盛满热水的大锅里,三下五去二退得一干二净,再用肉钩子挂起,开膛破肚,肢解分离,一会儿功夫就内脏、板肉和四肢收拾的得干净利索。其娴熟的刀法不亚于庄周笔下的庖丁。

细想起来,地势较高的东后场,南沿同样有窑洞,譬如学校后楼的底部有两孔,庙运叔家的厨房亦然。值得一提的是黑蛋伯家的地洞窑。窑洞的主体呈南北走向,近30米的进深,向里走地势越低,且窑体的西壁上又开了三孔窑洞,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结,其中最南边的窑孔里还有水井一眼;主体窑洞的底部向东开了一个深达数十米的洞体,低矮而潮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记忆中,我和小朋友们打着火把进去过两次。地洞窑是镇子里避暑防寒的好地方,因此,每逢三九严寒和三伏酷暑时节,聚集了众多乡亲,大人们闲聊,前三皇后五帝、油盐酱醋的扯着,孩子们则钻进跑出,捉迷藏,玩游戏。

为什么老家的东后场有这么多的窑洞呢?

我想,它必然与那个年代有根本的联系。从清末到民国,兵荒马乱的。我老家所在的豫西山地,刀客出没,土匪横行。听爷爷讲过刘殿宽、姚孓、姚保安等都是著名的匪首。孩子们闹人时,大人提到姚孓的名字,孩子立马就不敢出声了。为保一方平安,村村挖壕沟、打寨墙,备武器,建民团。因此,形成各村修寨,自保互防的局面。像附近的扈寨、毛寨、孔寨等,皆是如此。唯有夏店镇的寨墙修得高大坚固,寨壕纵深。修寨墙所用大量的土方和石方,既就近取材,也从远处开采。这就形成深挖的寨壕,连片的地扎窑和众多的窑洞。于是,腾出了空间,安置了乡亲,预设了攻守兼备的窑洞群。那时候,再有胆量的人,携妻带子是轻易不敢住在寨子外面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外出读书及参加工作时,村镇的寨墙和地扎窑还依然存在,并发挥着作用。当爷爷奶奶那一代老人长眠地下,改革开放席卷大地,农村经济迅速崛起时,村镇急剧膨胀,迅速向外围扩展。由此,寨墙被夷为平地,地扎窑和地洞窑掩埋地下,新式的农舍拔地而起。可以想像,用不了多少时间,镇子里的地扎窑和地洞窑就会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出。此文,聊作备忘而已。

 

 

 

 

 

 

 

 

 

 

 

 

 

 

 

 

 

张新玉

201721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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