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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王》连载2——大宋残山(二)

 定之方中 2017-02-06



作者:云萧


5

华山,东峰之巅,陈抟一度长卧的岩石上,慧海独坐。慧海前面的石板上,烙印一副棋盘,似是天然生成。陈抟从百米外的草庐飘出,径到棋盘的另一侧坐下。

陈抟说:“华山是我道家仙地,长老意在佛国,前来作甚?”慧海说:“贫僧并非不请自来。自道长捉弄出这副棋盘,或便一直在将我等待。”陈抟说:“既是如此, 我们且对一局。”慧海说:“对一局的胜负,却有何说?”陈抟说:“长老不必明知故问。你我都知道,佛道之间,必须解决一桩争议。”

道童送来黑白二色棋盒。慧海猜子,得先,执黑棋开局。一时鸟兽屏住声息,白云停止飘浮,华山万籁俱寂,万物凝滞。战到中盘,陈抟拈须而笑:“已成连环劫,谁也赢 不得谁。又当如何措置?”慧海凝视棋盘良久:“其实,佛道本无必要争议。圣王入尘再入尘,显然自有安排,哪能由我们做主?”陈抟说:“贫道也明白此理。何况我已不宜再在尘世现身,否则便将打破世俗众生的寻常思维。如若人们争相指证,‘陈抟在世数百年不死’,这也与圣王的要求不符。”慧海说:“你已周全考虑,我亦不会搁下你未竟的事目。我们无论采取什么方式,都只为了尽可能的配合。”

道童捧来一册书,封面上有“梅花诗”三字。道童对慧海说:“邵雍先生有《梅花诗》预言一册,师父不对我解,长老可愿解答?”慧海说:“你且读一首来听听。”道童翻开第一页读道:“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 人来?山河虽好非完壁,不信黄金是祸胎。”慧海拍手道:“邵雍未卜先知,委是非同寻常!”道童问:“他的‘天门万古开’与‘黄金是祸胎’两句,似与此生此世相关,却不知何意?”慧海说:“后一句好解,只待十数年过去,你自然明白。前一句却难,即使是你师父与我,也只能大致揣摩。”道童说:“虽是揣摹,也不妨说来听听。”陈抟说:“童子下去。《梅花诗》中藏天机,岂得提前泄露?”

道童嘟嘟囔囔走开,陈抟说:“只怕‘黄金’往南,圣王必遭大难。”慧海说:“道长已竭尽所能,贫僧也当全力以赴。至于其他,只能听天由命。”陈抟说:“佛、道任重而道远,愿长老披荆斩棘,一路顺当。”慧海说:“道长且放心。儒、释、道走到今天,一直都在为圣王的历程做铺垫。倘若我等不济,岂不叫他心寒?”陈抟摸出一支枪尖,递与慧海:“此是杨延昭遗物,它日或有用处。”慧海瞑目片刻,面色一凝:“我已明白。”随即接过枪尖,纳入袖口。

华山风雨突起,刹那间昏天蔽日,将陈抟、慧海的身形紧紧笼罩。陈抟说:“它们为私为我到极端,竟想打破一切安排。”慧海说:“自古邪不胜正,魔不胜佛。它们猖獗一时,一切却不由它们做主。”陈抟说:“人心,人心!人心 一念出善恶,人心一念定死生。无论君臣,无论忠奸,众生的一切选择,都在奠定自己的位置。”二人大笑。

笑声过后,风停雨住,丽日当空,岩石上空无一人,百米外的草庐也无影无踪。

 

6

汤阴永和乡沥泉寺,岳和、姚氏夫妇在观音像前進香、跪拜,然后默默祈祷。祷毕,姚氏捧起一只签筒,再三摇晃,却迟迟摇不出一支竹签。她便不再摇它,惟是微闭双目端坐。

慧海走出来说:“两位施主,如若一生重善积德,敬天畏命,一切自有福报。”二人起身向慧海施礼,岳和说:“多谢长老指点。惟是这中年无后,着实令我夫妇焦 急。”姚氏说:“我岳家虽为小姓,却也诸恶不作,众善奉行,实不知前生有何罪业,以致造化弄人,膝下无子,只得一女,故来叩问神佛。”

慧海拾起胸前的念珠,闭目捻动,捻到第九颗,忽地叫出一声:“啊呀!了不得!”岳和、姚氏忙问:“长老何故惊异?”慧海徐徐睁开眼来,凝视一对夫妇良久:“二位安心回去,贫僧改日,必到府上贺喜。”岳和问:“不知喜从何来?”慧海说:“悲者自悲,喜者自喜。你们本大善之人,早与我圣王结缘,何须多问?”

岳和、姚氏既喜且疑,见慧海转身已回禅房,只得举步出寺。寺门外,姚氏说:“平心,刚才奴祈祷时,感觉观音好像流下两行清泪。”岳和大奇:“是眼见为实,还 是恍惚所见?”姚氏说:“都不是。但奴心头的感觉极是强烈,不由我不坚信。”岳和说:“观音流泪,必是大慈大悲之泪,当主吉祥。”

姚氏说:“奴却听人言道,若非迷中人大难临头,观音决不轻易流泪。”岳和轻叹一声:“如今世道,杂税如毛,苛政如虎,许多人抛妻别子,八方逃难。我们还能在岳 家老屋苦撑,已是万幸。至于吉凶祸福,只好任它来去。”姚氏说:“平心切莫哀叹。自祈祷过后,奴心无比坚实,好像既没有惆怅,也没有伤悲,甚至连郁积多年 的心结,也静悄悄没了踪影。说起来,竟似一种大彻大悟的解脱,妙不可言。”

岳和喜道:“煞好,煞好!”一面说,一面挽住姚氏左手,二人笑吟吟下山,脚步极是轻快。

 

7

永和乡孝悌里村,岳家厢房,姚氏疼痛不堪,接生老妪忙不迭地施展手脚。

卧室门外,岳和往返踱步,异常焦急。突然,房顶似有悉悉索索的异样声响。岳和侧耳细听,然后捎根棍子,轻轻打开大门,蹑手蹑脚出去探视。他趁二月十五的月光,循声望去,却见一只大鹏,兀立于自家房檐,立脚处正对了姚氏的卧房。岳和大惊,暗呼:“好大一只鸟!委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莫非是凶兆?”

岳和紧一紧手中棍,想要用力挥动,将它驱赶。大鹏张开偌大双翼,直视岳和,神情不怒而威,似有千钧之力。岳和情不自禁松开棍子,拱手向大鹏一揖:“敢问何方神鸟,因为何事到此?”大鹏顿顿首,“哇”的叫出一声,展翅飞起,如一团飘浮的云。

老妪在室内高呼:“煞好,顺利生得一个儿郎!”岳和再看一眼大鹏,它已渐行渐远,满天的云彩仿佛都在随它浮动。岳和欣喜异常,转身冲進卧房,婴儿已抱在老妪手中,姚氏正侧身对他微笑。岳和倾身问她:“文娟,身子可好?”姚氏说:“奴身无碍,快将我儿抱来,容我细瞧。”

岳和从老妪手中接过婴孩,递与姚氏抱了。姚氏端详片刻,蓦地流下泪来:“他该唤作五郎。只惜他前面的四位哥哥,都没能活到今天。”岳和忙安慰道:“文娟切勿 悲伤,过去的都已过去,我们还得往前迈。”姚氏破涕为笑:“平心所言极是。奴料这五郎,必是观音送来,我们岂得不喜?”

岳和说:“适才我在庭外看见一只大鹏,端端站立在你卧房的屋顶。恰在五郎降生的一刻,它即展翅高飞。我想不如就给五郎取名为‘飞’。”姚氏反复念叨:“大鹏,岳飞;大鹏,岳飞……”不由兴奋言道:“好名,好名!料得五郎将来,必如大鹏举翼,一冲九霄!”

次日,前来岳家探看、道贺的亲邻络绎不绝。徐氏、张氏也各自抱了自己的儿郎到来,她们和姚氏一起端详三个孩子。张氏说:“奴感觉徐庆’、‘张节夫’的名儿,叫起来都不如‘岳飞’响亮。”姚氏说:“哪里。惟是昨晚,五郎降生时有大鹏栖息于屋顶,他父亲才取名为‘飞’。”张氏说:“奴亦有种预感,将来徐庆、 张节夫两个,可能终生追随岳飞。”徐氏说:“节夫他阿公,亦说节夫不寻常,他日必定名动天下。”姚氏说:“我们姐妹三个,犹似一母所生。待得他们长大,即 使不在一处,亦必是好兄弟。”

岳和走進来说:“外面来得一个游方僧人,言道要看五郎。”姚氏问:“可是沥泉寺的长老?”岳和说:“此僧疯疯癫癫,好像是他,又不像是他。我问他法号,他却拒不作答。”姚氏说:“按本地习俗,婴儿未满三天,不宜抱出产房。他是僧人,更不宜進来。倘若将来有机 会,可再与他目睹。”岳和说:“我已对他明言,但他又吵又闹,道是非看不可。”徐氏、张氏齐道:“这成何体统?许是他只想讨几贯赏钱,岳大哥不如打发他些了事。”岳和说:“我已尝试给他一些铜钱,还请他将就吃一顿斋饭,然他无动于衷,只说要看五郎,还说五郎活过前三天,未必活过第四天。”

徐氏、张氏大怒:“这秃驴实在可恶!五郎生下才一天,他竟如此诅咒!”姚氏说:“也许他不疯不癫,惟是和五郎有前世今生的缘份,不妨抱出去与他一观。”徐氏、张氏说:“这如何使得?”姚氏说:“即使他有恶意,我们亦不须以恶意猜度。奴料来无碍,平心抱去就是。”

岳家前院,癫僧正一边喝酒,一边撕肉,看见岳和过来,立即将鸡腿与酒葫芦往身后一抛,一把抱起岳飞。癫僧左顾右盼,前俯后仰,继而大笑:“是他,是他,委是他!”岳和问:“长老此话怎讲?”癫僧说:“无所讲,无所言。我只看清他一时,却难看清他一世;我只知他昨天从哪里来,明天要到哪里去,却不知他万古从哪里来,千秋后往哪里去。故你不必多问,只管跟我来。”

癫僧将岳飞交还岳和,自个儿在岳家庭院转悠。岳和抱了岳飞跟他,不觉来到东侧屋檐下。檐下排布五只大缸,缸缸蓄满雨水。癫僧手指中间那只说:“你须即刻舀干这缸水。倘遇紧急事,可叫她母子坐進大缸。”岳和问:“将有何等磨难,竟能由一只缸化解?”癫僧并不理他,只屈身用双臂将水缸丈量一番,再骈指对准缸心,嘴里念念有词:“大河本无春汛,圣王从不平坦。有幸四十同载,大难亦即大缘。”念毕,大笑而去。

岳和与众人正自惊愕,癫僧又返身回来,径对岳和道:“将来你家五郎取字,不如就叫‘鹏举’。”岳和赶紧道谢:“感荷长老,感荷长老!”癫僧并不理他,只管且舞且唱:“陈抟在彼,慧海在此;又睹圣王,此生轮回。轮回不止,磨难不息……”

岳和抱岳飞進屋,对姚氏耳语几句,说是如此如此。姚氏说:“须叫人舀干大缸。”岳和说:“是否确有必要?”姚氏说:“他是用心在说,你亦用心在听。无论有用无用,我们都不能欺心。”岳和说:“文娟所言极是,我现在就去,亲手舀干一缸水。”

第三天,岳家摆十余桌酒席,宴请亲邻。姚氏抱出岳飞,与众人一一观看。酒酣耳热之际,有人疾奔而来:“快跑,快跑!黄河突然解冻,大堤决口,洪水马上就到!”众人大呼小叫,各自夺路而逃。

岳和抱了岳飞、拉了姚氏正待出门,大水已涌進家门,须臾漫过膝盖。姚氏大哭:“五郎,五郎,你果真命苦!”岳和抱紧一对母子,决然言道:“死也死在一起,倒也无憾!”姚氏大叫:“不!五郎尚待鹏举九天,怎能就此命亡?我们一定有办法!”岳和一激灵,继而大喜:“大缸,大缸!定能保你母子吉祥!”岳和扶姚氏入缸坐下,再将岳飞交给她。

大水持续上涨,大缸慢慢浮起。姚氏问:“平心又待如何?”岳和说:“我尚能往高岗求生,文娟不必忧惧!”岳和推动大缸,才出院门,身后房屋轰然倒塌。一个水浪将岳和与大缸冲开,姚氏直身起来查看,四周水茫茫一片,岳和已失踪影。水面浮起无数草木、牲畜与衣物,不时还有几条沉浮不定的人影。姚氏闭上眼睛,只将岳飞抱紧,随缸随水漂流。

 

8

永和乡麒麟村,王家庄的厅堂,王明对安氏说:昨晚我做得一梦,梦见一只大鹏西来,不知何意?安氏说:奴也做得相似的梦,委实奇异。王明说:而今官府大肆搜刮,民无宁日。我家虽还殷实,然在大乱之世,不能不百般小心。而今同作奇梦,也不知主何吉凶?安氏说:不如叫王安请个占梦人来,或能指点迷津。王明点头说:夫人所言极是。随即回头叫道:王安!

王安应声而来:员外有何吩咐?王明说:昨夜我与夫人各自梦见一只大鹏,不知何意。你去请个占梦人来,为自家解解。王安拍手大叫:好梦,好梦!今日要遇贵人!安氏说:王安休得胡说!想这荒僻山野,何来贵人?王安说:夫人有所不知。我常读解梦一类的奇书,书上说得明白,应该不假。王明说:虽你吉言,我仍将信将疑。还是去请个占梦人,我们也好放心。王安施礼道:我这就去。员外、夫人稍待。

王安退出,很快又返身回来:不好,不好!上游发大水,河水暴涨,全村人都在往高岗跑!王明轻咦一声:我家地势甚高,百年一遇的大水也淹不上来。大家不必惊慌。安氏说:我们还是出去看看。王明点点头,携手安氏,随王安出门。

三人来到一座浅岗,但见大水汹汹而下,淹没沿岸许多田地与人家;有惊无险的村人,多拿了长竿打捞水上物什。天上既有太阳,又正下着微雨。王明对安氏说:如此大水,果是百年难遇!王安说:水上杂物极多,我们是不是也捞些上来?安氏说:此是他家飘散的财物,我们捞它作甚?王明泪花闪烁:看这情形, 必有许多人家遭遇大难。安氏也哽咽道:奴不忍再看,我们还是回去,回去……”

王明扶了安氏,正欲举步,王安手指远方惊呼:员外、夫 人且慢!看那边好大一群鸟,居然成群结队,如同一柄巨伞!王明、安氏伸颈西望,果见许多大鹰,各自张开双翼,结成一体缓缓飞来。安氏心下一动:莫非和奴家所梦大鹏相关?王明说:我亦有同感。然而我们所梦是大鹏,它们却是大鹰。

王安又叫:河面上飘来一只大缸,鹰群随它浮动,像在为它遮挡阳光和雨水!王明定睛细瞧,不由大惊:真个如此!而且偌大一缸,却能稳稳飘移,并不倾覆,岂非异事?安氏捂定胸口,坚定言道:奴有强烈预感,缸中有只大鹏。王明高声叫道:王安,你且多叫人手,务必将大缸打捞!

王安跑开,回头带来几个家丁,人人手持一根竹竿。待大缸漂近,大家七手八脚,将它搭上岸来。王安率先伸头探看:是一对母子!安氏近前探问:姐姐哪里人氏?姚氏在缸内垂泪说:奴本孝悌村岳家庄人。突遇大水,家园尽毁,母子急往缸内逃生,幸遇大家搭救,不胜感激。安氏说:姐姐快出来,先到奴家休养一时。

姚氏站起,安氏助她迈出缸外。 姚氏说:只不知五郎他爹,至今生死如何。王明说:夫人且安心调养。待水一退,我即着人前往打探。姚氏说:如此多谢恩公。安氏替她抱了岳飞,才看得一眼,不由赞道:好一个儿郎,熟睡中两手不断翕动,像要飞起来!王明忙凑过头来,婴儿睁开眼睛,对他微微一笑。王明说:母子必是饥饿,赶快回家。一行人前呼后拥,同回王家庄。

三日后的清晨,麒麟河边,大水已经退却。岳和遍身泥泞,一路飞奔:大缸,大缸,谁见过大缸!麒麟村尚在熟睡,渐次被喊叫声惊醒。一些人远远探出头来,见一人狂奔呼喊,不知所云。岳和见人就问:大缸,大缸,谁见过大缸!村人多是摇头。

王家庄一间厢房,姚氏正对婴儿喂乳,突觉全身一紧,赶忙起身出门。门外,王安正打扫庭院,不由问道:天才大亮,夫人要去哪里?姚氏说:奴恍惚听见夫君唤我,故想出去看看。王明、安氏也从卧房走出来,王明说:夫人且歇息,我叫家人去找。安氏说:王安,你且沿河往孝悌村一行。

王安一溜烟出去,王明说:夫人这孩儿,大难中如有神助,将来必不寻常。安氏说:如奴家将来亦得一子,惟愿他与你儿结为兄弟。王明说:如我中年得子,我必取名王贵,以不忘今日所遇贵人。姚氏说:多谢恩公看重。想员外夫妇宅心仁厚,天必不负良愿。

王安冲進来叫道:岳员外到!岳和跟進来急问:文娟在哪?姚氏上前说:平心!我们在此,快与员外夫妇见礼。岳和大喜,忙向王明、安氏长揖:员外、夫人大恩,岳和没齿难忘。

王明说:不知贵庄损失如何?岳和说:房舍、田园尽毁。王明说:既如此,可在我家暂住。岳和说:员外好意,岳和心领。然而我们仍须回家料理。安氏说:倘有难处,随时可到王家庄。岳和、姚氏一齐施礼:多谢员外、夫人,我们就此告辞。

 

9

孝悌村,中午时分,岳和夫妇回到自家,庭院只余半道院墙。大水过后,满地一片狼籍。岳和说:徐家、张家,家家和我们相似,所幸人都平安。姚氏说:人在,一切都好。又说:五郎也快醒来,我们须先设法度过眼前。岳和朝院墙那边瞅瞅:文娟勿忧,我们还可挖一挖墙脚。

岳和找到一把锄头,沿院墙内侧下挖,很快挖出一只坛子。岳和抱到姚氏面前说:这些存放多年的银两,正好在今日解救危难。姚氏说:有没有它,我们都会往下活。平心可先搭个草棚安身,明儿一早去集市买些大米,中午便能喝上稀粥。岳和说:会得。

次日中午,岳和在草棚外临时搭建一个灶台,而后生火熬粥。粥熟,岳和舀一小碗,端進棚子,递到姚氏床前,反复哈气吹它。岳飞安睡在床,双手仍不断翕动。姚氏说:平心,你亦喝一碗。岳和说:文娟慢用,我再去盛来。

岳和转身出门,才到门口,不由大惊。门外已聚集百十人,一些人抱着小孩,一些人拄着拐杖,人人都带一只碗或一只盆。众人见岳和出来,齐刷刷跪下,为首一位老人说:我等素知岳员外仁德。今日遭遇大水,众皆无衣无食。惟见员外家有炊烟,故而群集,恳求一碗稀粥活命。

岳和呆得一呆,急忙扶起张恺:张先生是本村惟一的秀才,如何向我跪得?大家快都起来。待众人站起,岳和说:村人有难,岳家岂得独善其身?现有一袋米,先助大家今日充饥。众人齐道:多谢员外!岳和说:徐三哥、张十哥在否?徐力、张怀站出来说:我等在此,原羞见岳二哥,故埋头不语。岳和说:保命要紧,还顾什么颜面?赶快带人寻柴火,架大锅,搭草棚。二人齐道:谨遵岳二哥吩咐!

很快,三只锅在露天架起,大火熊熊燃烧。 岳和将一袋米分作三份,分别倒進三只大锅。第三份即将倒尽,徐力突然冲过来,伸手接住一捧:岳二哥,你得给自己留一把!岳和叫道:赶快放手!这整整一袋米,亦难保百十人吃个半饱,岂可再得减省?徐力不依:五郎才几天大小,姚二姐哪能没有粥喝!

姚氏正抱了岳飞出来,立即接口说:事已至此,徐三哥说此作甚?我们总有办法。徐力泪水一下子涌出,双手蓦地一松,一捧米急速滑落。

夜晚,众人散尽,姚氏在床榻给岳飞喂奶,岳和在一旁清点银两。姚氏问:尚有多少?岳和说:如若都用来买米煮粥,可供乡邻吃十天。姚氏说:亦不能都用来买米。转眼便是春耕,可另买些谷种,叫大家耕播。岳和叹道:文娟远见,委是我所不及!姚氏说:平心休得取笑。儿时我们都读过几句诗书,算得粗通文墨,总不能凡事只顾眼前。

次日中午,岳家早早生起炊烟。灾民又蜂拥而至,人数比昨天更多。岳和与徐力、张怀站上一个小土丘,岳和说:只有从长计议,方能度过灾荒。我们已买回一些大米和谷种,大家可一边以稀粥度日,一边准备开地播种。众人齐道:岳员外所言极是。徐力说:些人可随我熬粥。张怀说:一些人可随我来分谷种。众人一分为三,老人、小孩坐进草棚,张恺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几滴泪在眼眶打转。

姚氏卧房,张氏抱了徐庆進来施礼:奴家昨日头昏眼花,没能出门。幸夫君从员外家带回半碗稀粥,才撑到今日。特向姚二姐致谢。姚氏说:姐妹之间,不必多礼。张三姐与徐三哥向来多病,家中田地又不近便,只恐播种不易。徐氏说:虽是如此,亦须勉力应付。

姚氏说:不如教徐三哥耕种我家那些较近的田地,给我们留三五亩即可。张氏说:使不得!那亦是你们多年心血所积,何况你们尚须靠田地为生。姚氏说:现在我们有了五郎,自家亦请不得短工,何况大水冲毁田园,有地亦似无地,你们只管耕种,不必多虑。

第七日中午,岳和在露天熬一小锅稀粥,姚氏抱岳飞坐在一旁,岳飞嗷嗷待哺。姚氏说:六日过后,今日再无灾民前来,想必大家已熬过难关。岳和笑道:这一碗粥喝过,我们也该另谋生计。姚氏问:我家田地,眼下情形如何?岳和说:肥土多已流失,还积起厚厚一层沙石。目前多由乡亲耕种。姚氏说:天无绝人之路,平心不必挂怀。岳和说:切恐你们母子,须跟我同受许多苦楚。姚氏说:照眼下情形,平心可能不得不作佃农。然你能否放下员外身份,深为奴家所忧。岳和大笑:如今哪顾得甚身份!反倒有无财一身轻的感觉,干甚事都不用顾忌。姚氏扑噗一笑:既是如此,奴便一百个放心。奴与平心,果如常言所说,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远处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待到近前,却是王安。王安取下一只包袱,到二人面前施礼:我家员外听说岳家赈粥,特叫我送来一百贯钱,权作贴补。谨请员外、夫人收下。二人赶紧起身还礼,岳和说:赈粥已经结束,请你还给王员外,并代我们深致谢意。王安说:员外嘱我一定留下。何况岳家财物散尽,须得用它。

远处又驰来一匹马,待到近前,却是王明。王明从马背跳下,卸脱一只包袱,拎到岳和夫妇面前施礼:我闻得岳二哥只顾赈灾,没顾得自家生计,故再带来三百贯,万勿推却。二人又对王明还礼,姚氏说:多谢员外美意,然奴家尚能对付,银两仍请带回。王明说:你们正当艰难,非受此助不可,切莫将我当外人。岳和说:我们夫妇已经商定,倘若员外尚有余田,我明日即来租种。如此,便和搭救她们母子一般,俱是员外大恩。王明大惊:这如何使得?岳二哥是员外,且是义人,岂得委身于我门下!姚氏说:员外如不答应,我们惟有到别处租种。 惟是这些银两,我们断难收纳。

王明与王安面面相觑,半晌无语。姚氏怀抱中的岳飞正自熟睡,忽地动得一动,呼吸轻匀而响亮。王明转视岳飞,不由叹道:我终明白,积善积德之家,自会降生奇异儿郎;岳飞之来岳家,必是上苍的眷顾。又转向岳和说:也罢,岳二哥明日就到我家。我能租地给岳家,亦是王家的大幸。岳和、姚氏深施一礼:多谢东家。【加小编微信sanqiizi2,朋友圈相册更有种有趣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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