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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飞燕(中) 文/天平

 昔之于我 2017-02-06

分飞燕(中)

文/天平



有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人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他们曾经梦想用青春去得到整个世界,但时光却未必能让他们留住泡影般的荣华。


    (接上回)


    弱飖惊惶失措,罗衣高高扬起,衣下浑圆光洁的小脚时隐时现,就像一头小鹿诱惑着猎人的好胜之心。猎物终于钻进了死路。弱飖瞪大了眼睛望着后门上锃亮的铜锁,而长廊的另一头,脚步声杂沓而来,跃动的火光映红了两侧的粉壁。顾大少看着她站在黑洞洞的回廊尽头,体态娇不胜衣,倒把先前尽情折磨的心淡去了五分。他向她走去,每跨出一步,都带着征服者的傲慢和自喜。黑衣青年突然叫道:'快出去,这地方可能有埋伏!'可对于美色在望的顾大少来说,什么样的叫声也不能让他清醒分毫。就在那一瞬,机括'咯吱'的转动声从地下、壁间、廊顶上一齐传出,墙角有陈年积灰簌簌而落,好似整个天地都开始震动了。

    

    顾大少悚然而惊。然而就在此时,弱飖手中一蓬银光闪现,伴着尖利的嚎叫,血喷了弱飖一头一脸。'黑复!救我!'顾大少倒在地上,昂头仰面,说出了这辈子最后的一句话。可是不会有人再理会他。

    

    周遭所有的火把都已落在地上。弱飖抬头再看,黑衣青年移得飞快,扑向来时的廊口,如赴火的飞蛾。铁门正在一寸寸落下,但距地尚有半尺之时,黑衣人已冲至此处。

    

    眼见黑衣人就要冲过铁门了,门下却飞起青芒,直没入了黑衣人的胸膛。铁门'咣当'一声落下,整个地面都被震得抖了一抖。众人推推搡搡间,没有发觉地上的火把正一根一根熄去,终于眼前一暗,如此今人怵然的黑暗,似是沉进海底深处,再也无望见得半分光明。

    

    弱飖站在那里还有些回不过神,却听到风声从身后拂来,在她不及反应之前,已有人将她压在身下,她欲要挣扎,那人轻声道:'别动,是我!'是楚方的声音,然后她感到一面披风将两人覆于其下。然后无数利刃破空之声,随之的就是一次次惨喝,每一回叫喊都是那么不甘而又无奈,伴着一具具身躯重重地砸在地上,这窄小的回廊顷刻间有如变做了十重阎罗殿。

    

    弱飖心跳如鼓,她知道楚方的披风是一件宝物,神兵利器也难伤,可身于其间,再也不能安下心来。当然也有人舞兵刃护身,发出铿锵之声,可是人力有尽而箭枝却似无穷,不多时就再也无了声息,四下里静如天地初蒙,反有另一种今人难耐的恐惧。

    

    弱飖感到楚方身体的某一部分起了变化,耳畔传来他越来越重浊的呼吸,她察觉到一只大手往自己身下探来,突然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又缩回去了。弱飖在心里暗笑,她知道楚方触到了她压在身下的缅刀。

    

    又是一阵令人牙根发酸的机括转动之声,如在世界尽头现出一线曙光,铁门终于提起。两个人从尸堆里爬起来,楚方面色很难看,弱飖想笑又不便笑,只好绷紧了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有了这么一点尴尬的情事,让楚方有些心神不定的话,他的计划本是可以大获成功的。可惜就是在此时此地,他疏忽了。地上突有几具尸体向着楚方和弱飖飞来,他们两个推开尸体的同时,一道黑影从地上掠起,飞上墙头,横过火光烛天的夜空,似一只蛰伏已久的蝙蝠。

    

    他在墙头站定了,惨白的面孔朝向弱飖,那面上的眼珠居然是惨绿的!这两道碧色的目光,如涂了剧毒的箭枝,贯穿了弱飖的心口。她那一刻,感到了濒死的恐惧,几乎站不稳身子。楚方知道,他的暗器没有落空,而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逃,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他只慢了一刻,便追了上去,与黑影一前一后,消失于墙头。

    

    雷家父子就是于此时回来的,携着踏破顾家二十七处码头的全胜战绩。

    

    当他们处置了府里的尸首,听面色铁青的楚方讲述这一夜的经过时,弱飖很有些尴尬地站在堂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虽然她帮楚方保全了雷府,但基本上说,是在多管闲事。谁都知道,雷老爷子对手下的人要的就是忠于职守,不闻外务,若是自作主张,便是有功,也不会为他所赞许。更何况他极厌恶女人插手道上的事。

    

    雷霆听罢楚方的禀报,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做的很好了,些许小疏忽不用放在心上,黑复的轻功厉害众人皆知,你追不上也是情有可原。反正他迟早也是你刀下游魂。'他站起来道:'都休息去吧,大家也累了。'衣襟带着风声在弱飖身侧响起,一时人去堂空,惟余明火寂寥。'飖姨!'弱飖讶然望去,原来是大少爷在温和地浅笑。弱飖慌忙抿了抿鬓,道:'大少爷怎的这般称呼,奴婢当不起。'她只是个侍妾,并不是姨太太。大少爷却似未听到她的话,又叫了声:'飖姨!飖姨也累了罢,回去休息好了!'然后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她片刻,飘然而去。

    

    自从大少爷改了口,府中上下都开始叫她飖姨娘,可弱飖却还是不知这算福算祸。过了几日,本是轮她当值,可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人来唤她。圆月上梢头,弱飖叹息一声,正欲抽下发上金簪,却有两只灯笼飘进她的小院。'老爷子说,怎么飖姨娘如今脾气大了,还非请不可了。'

    

    弱飖半蹲在雷老爷子的面前,为他结上睡袍前襟的丝绦。烛台上红烛火光正旺,烛泪纵横。雷老爷子侧了头,在瞧右手边的铜镜。铜镜中那些残酷岁月书下的痕迹,笔笔深刻。雷老爷子突然发话了,'弱飖,你没跟我时,最想要的是什么?'弱飖想了想,道:'是每日里可以有个安稳的地方入睡,不用怕一觉醒来,这脑袋已不在项上。'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弱飖本来是想逗笑他的,可雷老爷子没有笑。他再问道:'还有呢?''还有,就是想些漂亮衣裳和首饰,天可怜见,那时我的眼皮子才叫浅,什么东西看在眼里都金贵得不行呢!''哦,还有呢?'这时弱飖已把最后一条带子系好,去为他整平领口上的褶子,随口道:'想让人敬重罢!''为了这个,你才去帮楚方,是么?那本不关你的事。'雷霆突然回过头。弱飖点点头,极力轻松地道:'是吧,你看大少爷不是都开始叫我飖姨了么?'雷老爷子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撼得烛焰一阵飘摇。他厚糙的大手在弱飖发上揉动,将她的发髻弄得乱七八糟,'真是孩子气!那以后就让你管些事吧!'他笑着说,面上一层层皱起的褶子下藏着太多的阴影。弱飖看不出来他是欣慰,还是伤怀,毕竟她少他四十余年的阅历和见识。

    

    弱飖爬上榻去,为雷老爷子理顺一头硬硬的长发。雷老爷子似突然想起来,说:'这一回紫家保存实力,虽然未如我们一般,被顾家攻进了家门,却比我们迟了一步,只占到五处码头,你可知领头打这一战的,是谁?' '是谁?'弱飖随着他的意思问,但她已非常明白会听到哪个名字。'是展铭!'雷老爷子抚了抚颌下长须,道,'这小子是块好料子。紫老儿也看出来了,说是下月初三,就正经请客,招他入赘。' '哦?'梳齿在发间顿了一顿,弱飖觉得手臂有点发僵,任梳子自行落了去。'要我让人替你备份礼么?''都没有给我发喜柬,算了吧!'弱飖微微笑了。烛台阴影下的笑意,落在黄铜镜中……

    

    脚步落在悒翠轩的阴影中,弱飖抬头去看这座茶楼。轩中空无一客,老板率伙计守在楼口。楚方在她的身后问道:'都准备好了么?'老板腰弯得更低,答道:'所有闲人都驱尽了,上面已布置妥当。'话里透出些许兴奋。毕竟,被雷紫两家选来做谈判的处所,这份荣耀可是哪家酒肆都没有过的。

    

    弱飖从轿中扶了雷老爷子出来,大少爷也已下了马,四个人随着老板,一同上了二楼。楼上的桌凳都已被移走,只东西向置有两个小几,几后各有四只座凳。四面轩窗大开,依然没有一丝凉风。

    

    弱飖本是可以留在府里的,雷老爷子并没有强她同来。可她禁不住楚方半是嘲弄,半是轻蔑的笑言:'哦?是有你不想见的人吧?或者是你想见的?'终于向老爷子请求再三,咸与此会。

    

    可是站在这里,想着展铭正一步一步走来,弱飖的心不由揪紧了,她突然后悔起来。'他会来么?会,还是不会?'弱飖极力地回想展铭的面容,可发觉脑子里只那个暮色中的背影还算清晰,他的眉眼居然有些模糊了,仿如前世的一段际遇,未能被孟婆汤水祛尽,似轻烟袅袅,淡薄却又驱之不去。'他或许不会来罢。新婚方才三日,应是在家陪伴新人的。'弱飖这般安慰自己,可一想到这,顿时有说不出的惨痛瘀结于心,却又觉得情愿他来才好。

    

    突然一个挺拔的身躯出现在弱飖面前——他到底还是来了!弱飖身躯一阵晃动,展铭的目光也向这边扫了过来。弱飖极力将绷紧的皮肤舒开了些,做出一个恭谦而又生疏的笑意。

    

    这时楼上有了一阵骚动,雷老爷子他们的眼光集中在另一人身上,谁也没有在意她的异状。弱飖眼角的余光中,隐现出一个黑衣青年,与展铭齐肩立于紫老太爷身后。她没有想起此人是谁,只是恍惚间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其实她这时的眼里除了展铭,其他的都如隔了千重雾岚般模糊不清了。

    

    '黑复!'楚方讶然大叫,这一声终于将弱飖从梦魇中被唤醒。她怵然而惊。'黑复!'那个碧眼有如毒箭,中了楚方暗器后仍旧逃走了的黑复!

    

    紫老太爷手中两只碧玉核桃搓得'砰砰'直响,他向着雷老爷子行了一礼,笑盈盈道:'雷老弟,我来晚了。失礼!来来来,给雷老爷子见礼,黑复!'黑复走过来,双膝跪下,头在地板上叩得咚咚直响。

    

    紫老太爷为何要安排这么一场会议,先前雷老爷子几个人议了又议还是不得其解。但此时弱飖突然明白过来:虽说先头的约定是两家合力灭了顾家,码头双方平分,紫家却保全实力,临阵退缩,让雷家占了大头。但这是他们自家没胆量,难道还能指望雷老爷子把入了口的肥肉再吐出来不成?可是见到这个人,弱飖知道,这场争斗紫老太爷未必输了,有了这个人,紫家的收获未必比不上雷家。

    

    '紫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大少爷拂袖而起。

    

    '黑复这孩子不过是在顾家落个脚,如今他投到老哥我的门下了,请雷老弟高抬贵手,放了他如何?老弟占去的码头,我就当送了好兄弟,怎样?'雷老爷子发须无风自动,'紫大哥的话是怎么说的……'弱飖知道雷老爷子生气了,可是她却明白,紫老太爷的这个面子是不能不卖的,今日这一场和议大约就是依了紫家的话而终。毕竟雷家也招纳了不少的顾家残兵。

    

    看着黑复站起,低眉敛目,弱飖如看见一只自幼被主人抚大的小狼。她想:'紫家有了这么一个人,展铭呀,展铭,你斗得过么?'弱飖的目光在展铭身上流连不去,他的婚期才过三日,身上穿的,尚是吉服。远处看来是风流锦衣,可若是略一细瞧,就惨不忍睹。那些东扭西歪,疏密不一的针脚,若是让织出这上好料子的师傅见了,非立时吐血不可。

    

    弱飖想起了那两只圆润白嫩的手指,这手指之前怕是从未触过针黹罢;缝出一件如此的新衫于紫大小姐来说,应是桩极浩大的工程;看到这衣裳穿在展铭身上,她该多么得意呀?弱飖转了头去看窗外,窗外垂杨已浓翠逼眼,上次见时,才只是刚刚露出些鹅黄的芽头。人都言物是人非,可你看这高楼,看那窗外,又有那一点还似那个春雨轻寒的午后?

    

    这天夜里,弱飖好容易让雷老爷子睡下。听见他的鼾声平和下来,弱飖轻手轻脚从雷老爷子怀里挣脱,滚到了床缘上,远远避开了他。天太热了。

    

    大开的窗口里没有一丝凉风,枝叶如画在帘上,纹丝不动。天地间似一口巨大的蒸锅,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窗外蝉声阵阵,每一阵起来时,就如将一生一世的力量在这一声中用尽,好似有无穷无尽的抑郁焦躁,只能用这样的躁声吼出,散于夜空。弱飖发觉自己眼中含满了泪水时,已经不来及了。两汪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滚落,是这个夜晚仅有的清凉。她突然死死地咬紧了枕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嚎啕大哭起来。


三    秋

    弱飖从沉甸甸的尸身中抽回了刀,看着那人无声无息地沉下水。血色从刀口中涌了出来,袅袅升起在水中,就如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五年了,弱飖望了望手中的刀,自那夜杀了顾大少后,这把缅刀就已成为她手臂的一部分。雷老爷子传她的断流刀法,终于也已练成。弱飖颇有些得意地想:'以现在我的武功,在苏城怕也没有几个对手了罢?'一串串的水珠顺着她的身子淌下来,在脚上汇成一摊水渍。楚方见到她,有一刹那藏不住的失神,却又马上郑重起来,对她说:'情形不大对。''怎么了?'弱飖看了看四周,紫家的门下已尽数为他们所杀。'尽数?'弱飖突然明白过来,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道:'这一路太弱了,难道……线报有误?大少爷那一面只怕……'楚方收剑回鞘,道:'我们赶紧回去!'马蹄在苏城平坦的石板上纵跃如飞,骤雨般的蹄声踏破了许多苏城百姓的酣梦。这是个无星无月的黑夜,这样的夜色总让人生出许多无端的担忧。

    

    雷府已远远在望,正门在这最深的夜里敞开,松明的烟味飘至弱飖的鼻端,以至于她都不再讶异那门口如昼的光亮。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弱飖耳中。弱飖与楚方对视一眼。难道……当真是……

    

    当二人赶到大门时,人群正打开了一道缝,寻常这时节早该歇下的雷老爷子走了过来,步伐急切。弱飖在马上越过众人的头顶,看到他揭开了人群中间那具尸首面上的白帕。炽白的火光中,大少爷安详地躺在那里,就如他生前一般。突然雷老爷子喷出一大蓬血,尽数落在大少爷的面上。于是那样温和的笑意也被这怵目的红色沾染上了诡异的狰狞。

    

    '老爷子,老爷子!'弱飖跳下马去,飞过众人的头顶,带起的风声让火把上的焰光都为之一低。弱飖扶住了雷老爷子,让他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胸口上。雷老爷子竟晕了过去。

    

    这一战的辉煌战果怕是黑复自己也绝没有想到。原以为最多不过是成功地刺杀了雷家大少爷,谁知自从雷家大少爷死后,就有传言说雷老爷子受不了打击,已经不行了。本来苏城人尚不信这话。这等事放在旁人身上或者倒是真的,可是向来刚强的雷老爷子怎会就此撒手?大家都以为这是雷家放出来的风声,暗地里准备着报复紫家呢。可是雷老爷子再也没当着外人露过面,就连大少爷出殡也不曾见他。这传言竟似越来越真了。

    

    '今儿这事非说个明白不说!'女人高拔了的叫声锐利如针,刺得人耳膜隐隐生痛,'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还有什么好问的,大哥死了,自然就是老二承业,天公地道!' '我呸,你是什么出生,当谁不晓得?婊子养出来的儿,还想上正席?' '是说谁是婊子养的?你……老虔婆,你以为你是什么正经原配……' '你敢骂我娘?'便有剑刃拔出鞘来的声响。

    

    '怎么?想打?'同样的剑锋破空之声,'今儿来个比剑争位也成,省得有人总端着个嫡子的架子,看谁……' '咣当'一声脆响,茶盏被扔了出来,在地上碎成了齑粉。'滚……'雷老爷子朽槁如枯木的手从锦帐中垂了出来,他半坐起的身影映在那些团簇的刺绣上,让满屋子男女都是一惊。没料到已三日未进水米的雷老爷子居然坐了起来。'我……我还没死,轮不到你们来争,都给我滚!'虽然是病老的雄狮,但余威尚在。这屋里的人都哆嗦了一下,不由噤声。有人想要退出,可还有人却到底不肯就这么算了,依旧开了腔:'既然父亲醒了,那就好办,这是父亲一手打下的江山,父亲自要有个处置!'锦帐被一巴掌扯开,雷老爷子两只深深凹进去的眼窝从里面钻出来。他喝道:'你……你们去打罢,给我滚出去打,死干净了正好让我清静一刻,滚!'正在屋里的人犹豫的当儿,门处有脚步声响起。弱飖在门口,向下略一拜,收刀于肘后,道:'既然老爷子发了话,就请各位太太、少爷都出去。' '你要干什么?你算是什么东西,也说这话?' '奴婢不算什么,这话也不是奴婢说的,是老爷子说的,只要老爷子还有口气,奴婢就只听老爷子一个人的话。三少爷再不出去,奴婢就不客气了!'弱飖蓦地挺身站起,缅刀在掌中抖开,嗡嗡作响,熠熠生辉。

    

    '算了,我们走!'大太太似笑非笑地拉了三少爷走了。弱飖闪身让开,大太太侧身而过,掷下一句话来,'看那秋后的蚱蜢还能蹦到几时?'一屋子男男女女都心照不宣地笑着走了。

    

    弱飖收回了刀,向身后的属下挥了手。众人退去,屋中总算静了下来,这一静,就听得屋外檐下的那一串铁铃铛响个不休,惶急凌乱。她从炉上倒下一碗药,有些歉然地走回雷老爷子身边,说:'没料到我走开一会子,他们就闹成这个样子。'她把帐子挂上金钩,扶雷老爷子坐起。雷老爷子只在碗上呷了一口,便侧了脸去,不肯再喝。'喝这还有什么用?算了罢。'弱飖想想也是,便起身说:'那我去端碗茶来。'沸水的热气腾起来,模糊了弱飖的眼睛。她专注地看着暗褐的叶片在水花中翻滚不休,以至雷老爷子问话时,没有立时反应过来。雷老爷子问的是:'弱飖,我强你跟我,你可有怨过?'这让她呆了一会,以至于开水溢在了手上才发觉,忙一边吹着烫红了的手背,一边答道:'跟老爷子是我自己情愿的,老爷子何曾迫过我?'她端了茶,坐回床缘上,细细地吹凉茶。

    

    雷老爷子费力地抬起了眼睑,'其实,我那时若想救你们,本也是举手之劳。'水太烫了,弱飖手中的茶盏不住地转动,她咬着唇笑道:'老爷当年闯江湖,又何曾有人无故相帮过……况且,都这多年了,这种话何必再说。'笑意似红梅在寒风中零落,浮在墨也似的寒潭中,随波轻荡。

    

    雷老爷子出神地望了她好久。他突然倦极地合上双目,倒不似和弱飖说话,就如同在与另一个自己交谈。'难得还一个不怨怼的人,就和老大的娘一样。我三十出头的时候还只是个小混混,无立锥之地、隔宿之粮,他娘长得不好看……呵,以我那时的处境,除了她那种,我还能娶什么样的?他娘为我吃的苦头可不少,但我刚混出点眉目,便嫌起她来了。谁知还没能让我写休书,她就去了……'雷老爷子突然住了声,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侧耳听着什么。屋里只听得愈来愈烈的风声。弱飖没有插话,她似听得那早已逝去的女子无限眷恋的声声相唤。'唉,'许久后,雷老爷子幽叹一声,'她竟是连做负心人的机会都不给我呢!她死前,我问她怨不怨我。她说,自己选的命,有什么好怨的……那口气……弱飖,和你方才一模一样!'弱飖把茶盏在唇边试了试,道:'喝一点吧,暖暖胃。'就将其凑在了雷老爷子唇边。老爷子极力地把大半盅茶水都喝了进去:'你方才得罪那些人,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这辈子有你为我送终,也算是有福了。弱飖,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放你在外面管事?'弱飖起身去临窗的高桌上放茶盏,用漠不关心的口气问:'为什么?''其实是不怀好意的,我想着,如你这样的女人,武功不错,有头脑,长得漂亮……我早看出来楚方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放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弱飖手上一颤,碗盖用力地合在盏上。'可若是无端端杀了你,到底有些舍不得,于是破了例,让你出去管事,想着若你出了什么岔子,就这由头便把你处置了……'弱飖抖了一下,心思突然狂摇如窗外北风中的草木,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可是你做人做事都很清白,从没往自己怀里搂过钱,也没跟别的男人厮混过,倒没让我抓住过把柄,不知不觉假也成真了。弱飖,你过来!'弱飖走回雷老爷子身边,老爷子举起颤动的手,轻抚她的面颊。'这些年,难为你了!'弱飖捧着这只手,突然一股悲恸涌上心头,她猛然把面孔埋于这巨掌中,放声痛哭。

    

    '别哭了,有正经事说呢!有什么好哭的,一个糟老头子,死也就死了。'雷老爷子此时的精神倒极好了。弱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于是拭尽了泪,凝神听他说话。雷老爷子把身子往上坐了坐,握紧了弱飖的手,道:'老二老三这几个,都不成的,雷家若还有一丝指望,就是在阳阳身上。我若还能再活几年,等阳阳大了,就可以笑着走;若是还可以挨上几个月,至少也能做些布置,让这几个畜牲不把家当败光……可眼下,是不成了……'雷老爷子神情一黯,却又用极热切的眼光看定了弱飖,'我只能托付你了,我把码头上的人马地盘全交给你……其实这几年都是你在管,你约束得住。只要你把持好,这几个畜牲都不敢乱动的。楚方前些年看着好,这三四年却也有些靠不住,但只要他们兄弟自己不胡来,楚方也没那个能耐翻了天。弱飖,你帮我守五年,五年后阳阳满十八,就看他了,那时你嫁人,阳阳他不会亏了你。'弱飖完完全全地怔住,她从未想过雷老爷子会把这些事托给她。她猛然跪下,重重地叩了几个头,抬眼与雷老爷子祈求的眼神对上了,断然道:'老爷子放心,只要弱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人动雷家一草一木!'雷老爷子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他的双手颓然落在大红的绸缎被面上,死死地抓紧,被面上起了一重重的皱褶。他竭力从胸膛中蹦出一句话来:'快去!召张三虎他们几个来,我跟他们说……快,再迟就来不及了……'这是个凄惶的夜晚,帘上树影幢幢,帘内人心杳杳;窗外朔风厉啸,窗内烛影飘摇。

    

    无数炮仗红屑浮在呛鼻的青烟之中弥漫开来,一把把纸钱从人手中撒出,有如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小雪。大门轰然敞开,哭声伴着'起棺'的号子一并出了雷府朱漆的大门。长街行人衣冠胜雪,夹道松柏素幔招摇,这是雷家一月以来的第二次出殡。

    

    弱飖远远地落在队列之后,神情淡淡的,不去学那些女人们抢天夺地却无一滴眼泪的干嚎。她不想去做这种戏,那夜落下的眼泪已对得起雷老爷子的恩遇;她也不必去做这种戏,二爷三爷们见到她时那一声'飖姨'叫得分外恭敬,自然更不会在礼仪上挑她的刺。

    

    几个家人将趴在坑上不肯松手的太太们生拉硬扯地搀起来,女人们苍白的面孔上沾上不少的尘泥。这一起来,哭喊的劲头也下去了,好似一本大戏,已唱过了高潮,意兴阑珊。人们聚在一起收拾收拾,就打算回去。

    

    '飖姨婆!'弱飖感到衣襟被牵动了一下,低头一看,'阳阳!'弱飖蹲下身去,举袖拭去他面上泪痕,可阳阳却自己撩起下襟,在面上一阵狠蹭,完了才低着头道:'爹爹说我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哭的,可是我还是没忍住。'弱飖抓了他的双臂,道:'可飖姨婆不是别人!'阳阳抬起眼看弱飖,那双眼睛也不再有数年前的明澈。弱飖心头割开了一些细碎的口子,生成若有若无的隐痛。她将阳阳搂在怀里说:'阳阳别怕,还有姨婆在,你搬出来和姨婆住好不好?'阳阳正要点头,却有一只手将他整个从弱飖怀里扯出来。

    

    '休想!'大太太红肿的眼睛里喷出刻骨的恨意。弱飖缓缓地起身,用一种近乎轻蔑的眼光回视她。三爷见机跑过来,连声道:'母亲快些走罢,这几日也疲累得紧了!'大太太强拉了阳阳,快步走开。阳阳身不由己地随着走,回过头来,抛给了弱飖一个茫然的眼神,如一只秋日里失巢的幼雀。

    

    弱飖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去。她信步在荒坟间徘徊。起风了,天地间飘浮着一些黄尘,与坟间未熄的青烟混在一起,搅得四下里混混沌沌的。弱飖忽有所觉,停了步子,问道:'是谁?'一个人影从尘烟间钻了出来,答道:'是我,有话要和你说。'原来是楚方。

    

    '喔,是你?'弱飖自顾自地走着。楚方赶上几步,与她齐肩。他起初无言,过了一会,说道:'三爷准备在十月初三老爷五七法事上动手。' '哦?'弱飖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声。'三爷找了我,我已经答了他了,他让我代他作说客。''是么?'弱飖再次索然无味地应了一声,好似这件事早在她意料之中。其实弱飖并不是全无讶异的,虽说雷老爷子到底指了二爷当家,但三爷决不会就此罢休,一场兄弟阋墙之争在所难免,可是三爷如此性急,还是让弱飖有些吃惊。

    

    楚方被她这般的神情弄得恼了,站定了问道:'都是明白人,帮不帮老三,给个话吧?'弱飖冷冷一笑,'帮三爷?你大约是要自立门户吧?'楚方双臂往胸前一抱,眉头也不动地说:'这个自然。谁会真的要帮老三那个废物,又不是得了失心疯?'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弱飖倒一时没了话。她抬头四下张望,天色昏黄,日头悬在天边,只余下暧昧不清的一团白影。一个如此冷寂而凉薄的秋日,正适合这场同样冷寂而凉薄的对白。

    

    弱飖终于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所有全是老爷子给的。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楚方盯着弱飖左看右看,好似今天才第一回认识她,突然大笑起来:'我一直有些佩服你,耐性这般好,终于让老爷子对你交了心。'楚方啧啧连声,'原来我竟是高估你了,你还确有这份忠心!真是不可思议!'弱飖面色寒如林间的那汪秋水,抬步便要走,楚方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冷然道:'可是你怎么就不想一想,你服侍了他五年,把这辈子最好的年月给这么个糟老头子,他就不该给你些什么?'弱飖手臂一抖,将袖子扯回来,扶了身侧一株歪歪斜斜的梧桐,有些气恼道:'放尊重些!老爷子对我如何,总算是盖棺论定了;换了你,会把三四成的家当交到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手里么?你让我帮你,我又能有什么好处?'楚方静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我把全部的家当都交在你手上,怎样?'弱飖怔住了。只听他又说:'嫁我吧,弱飖,作我的正室夫人。'弱飖听了这话,细细地把楚方看了一回,'扑哧'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世上最大的笑话,一直笑到身上发软,扶住了一旁的树干。楚方的面色一阵阵的发白发青,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笑够了没有?有什么好笑的?'弱飖猛然站直了身,她连连摇头道:'我的身份我自己最明白,若你当真坐上了老爷子这个座子,不是你守不守诺的事,而是我自个儿也没有这么厚的面皮当真去做你的大太太。楚方,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你不该拿这种话来哄我。'楚方终于默然,过了一会,方道:'那……我与你平分雷家的地盘如何?你现在手里的,迟早要还给雷家,你可想过日后的情形?'楚方的声音既干且涩,如同这秋日里的风尘。

    

    弱飖猛然僵住了,她脑子里木木的,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来。楚方却又兴奋起来,大声道:'你何必要去为雷家守什么?难道你真想有一日将手中所有尽数交出去,再去乞他人之怜而生?'这话在静寂而空旷的树间震耳惊心,似一枚跃动的如此艳治的火焰。弱飖觉得自己如一只飞蛾,明晓得那火焰是如此的危险,却依然被深深地蛊惑了。'三日后,我听你准信。'

    

    弱飖掂出三炷线香,插在八宝瑞兽香炉上。青烟袅绕,模糊了牌位上朱笔描上的名讳。她已经搬出了雷家大宅,这是她在自己地盘上置下的宅子。就为了这个,她也该一生一世地念记着雷老爷子。她在心里默祷:'不论日后雷家对不对得住我,我决不能先对不住雷家。老爷子,弱飖说过的话是算话的!'手下过来,递上一封信,道:'飖姨娘,这是从紫家那边新来的线报!'弱飖接过来,走到窗前坐下拆阅。信上说,自从黑复刺杀了雷老大,声誉一时无两,眼见紫老太爷对黑复依赖日渐,展铭为和黑复相抗,便有心攻下雷家的七金坊,以重获紫老太爷的宠信。预定的日子是十月初三!

    

    十月初三!三爷本拟在这日举事,与二少爷争夺权力。只要她同意帮楚方助三少爷,这日的雷家大宅定是血肉横飞罢?镇守在七金坊这雷家重地的精锐应该会被二少爷调回大宅救急吧?

    

    弱飖怔怔地坐在窗前。院中一株高拔的枫树上,时不时有红叶落下,在弱飖的视界中划过道道赭色的残痕,如同窗前正在不紧不慢地下着一场血雨。她身后的香炉上,线香渐渐化灰,一寸寸落下。

    

    弱飖突然站立,将桌上的纸片拾在手中,凑到牌位边那一对长明的烛上。纸片顷刻燃起,从她手指间掉入香炉,旋又熄去,余下乌亮的残烬,仿佛一只倦极的冥蝶,颓然伏卧。

    

    '那,小人去了。''不,你替我给楚方捎封信去。'弱飖从桌上的一叠雪笺中信手抽出一张,提了笔,匆匆写就,然后装好封严,交付了下去。

    

    信上只有很简单:'不助任何一方,但要阳阳!'楚方的回信跟着就来了,更为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十月初三,天色晴好。大太太不高兴看到弱飖,她也就不去府上讨人厌了,早早另请了一帮道士和尚在自己的新宅里做法事。院子里一早就淹没于不知所云的诵经声中。弱飖自己也取了一卷经书,着了孝衣,跪在堂上。

    

    天色近晚,张三虎冲了进来:'不好了,大宅里打起来了!'他的面上淌下道道汗痕。弱飖却似未听到一般,继续着口中的呢喃。见她如此,四下里被打断的念经声就又接了下去。张三虎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屋子无动于衷的人们,转不过神来,这样重大的消息,好似只有他一个人觉得重要。

    

    '飖姨娘,你是怎么了?二爷和三爷打起来了!我们还不快去?'张三虎和几个人冲了上前,把弱飖手中的经书往地上一掷。弱飖叹了口气,她的面色浸在燎烧的青烟中,神秘莫测,无从揣度。

    

    '我们去大宅,是帮二爷好呢,还是帮三爷?'弱飖抬起书卷,问道。张三虎怔了一会方道:'当然是帮二爷,老爷子终前定下二爷掌家,这是三爷不是。''可三爷也是老爷子的亲骨肉,这回破了脸,若是二爷胜了,他还有活路么?'张三虎哽住了,一时回不上话来。弱飖重又跪好,书页在她手中翻得'哗啦啦'作响。她的表情悲悯而又无奈,道:'让他们打去罢,打完了,谁活着,我们就跟谁!'张三虎他们低下头去,也不由得一声长叹,均想道:'到底还是飖姨娘想得深些。'日头一点点沉了下去,小院里也愈发幽深了,烛光在弱飖面上拂动,她眉目时明时暗,却是平静如水,不起半点波澜。终于又有人跑了进来,大声吼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和三少爷被楚方杀死了!'弱飖手中书卷应声落地,她猛然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还有,大孙少爷也……''不!不会……'弱飖蓦然只觉天旋地转,跌坐于地,堂上长长的素幔在好似一些索命的绳子,伴着冷风阵阵,从阴世里向她颈上袭来。'飖姨娘,飖姨娘……'所有人的面目恍惚都化作了牛鬼蛇神,狞狰可怖地在弱飖眼前转个不休。'走开,你们走开!' 弱飖尖叫,她抱着头,死死闭上眼。却有雷老爷子的面孔挡不住地从一片混沌的黑雾里升起,凝视着她,就如那夜般热切。

    

    '飖姨娘,快起来,这不是伤心的时辰,兄弟们等着你发话呢?'张三虎的吼声伴着一脸刺骨冷水泼上了弱飖的头。弱飖的神智为之一清,她站了起来,叫道:'走,去杀了楚方这个王八蛋!'他们冲向雷府,遥遥可见火光映红了半边苏城,冲到近处时,只见到一地的碎肢残骸,折刃断箭。'楚方,你给我出来!'弱飖披头散发,有如鬼魅,缅刀在手中颤抖不已,似知将有鲜血可饮,兴奋莫名。

    

    战事已近尾声,躺下的人已永远躺下,站着的正面无表情地收拾尸身。这居住了数年的府邸,此时变得面目全非,有如人间地狱。没有人回答弱飖的叫声。弱飖冲进尸堆里寻找。'阳阳,阳阳!'她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只盼是旁人弄错了,阳阳或许只是受了伤,或者,死是的其它的孩子。'阳阳,阳阳!你不能死啊!'她声嘶力竭地叫着,恨不能这时就放声哭出来。

    

    '阳阳在这里呢!'一个老仆人浑身浴血,从尸堆中一步步踱出来,神情呆木,似乎三魂六魄已离体而去。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半大孩子,口里自顾自地嘟囔着,'阳阳在这呢,好孩子,再也不乱跑了,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干什么。乖孩子,在老李头怀里好生睡吧,大少爷又要催你练功去了……'弱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老仆旁若无人地拖着步子走来,她往后欲退,可又连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

    

    '在这里,找到了!'几个大汉跑过来,一下子就将老仆打倒在地,从他怀里将小孩子抢下来。弱飖突然能动了,她毫不犹豫地挥刀,软刀劲摇,一天血光。她的刀尖抵上了最后一名大汉的喉头,大汉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的不成人形,他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弱飖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轻柔,轻柔得就好似那个晴明的春日,曾将一只火红的凤凰送上蓝天的东风。

    

    '他,他,他被追着逃上高……高塔……楚爷让他下来,说不杀他,可他不肯……我们的人要上去……他就跳了下来……'弱飖的刀尖不动声色的往前一递,大汉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就歪了下来。弱飖托起老仆怀中的孩子,如被一个坏脾气的小主人玩坏了的布偶,骨肉支离,面目全非。弱飖把手伸进他的衣领,在那里她触到了一枚温润而坚硬的东西。弱飖在火光中看着这浸透了鲜血的玉环,最后一丝希望终也摔得粉碎。虽然孩子面目模糊,但是那玉环是错不了的。

    

    '楚方,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弱飖已不知道自己刀下倒下去了多少人,她头脑自从见到那枚玉环后就没有再清晰过,阳阳的眼睛在她脑子里一回回地浮现,有时又会换成大少爷温和的笑意,或是老爷子热切的眼神。除了找到楚方,她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一柄剑架住了弱飖的刀。这一剑好强横的力道,连这百炼化为绕指柔的长刀都被荡开。弱飖抬头看到一张皱起眉头的面孔,楚方喝道:'你失心疯了么?'弱飖笑起来,不发一言,缅刀抖直,朝着楚方劈去。楚方的武功自然要比弱飖高,可是却没料到她会如此拼命,不由又惊又怒,吼道:'你这是做什么?'弱飖尖叫:'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阳阳!' '是为了那个小子?'楚方突然极轻蔑地笑了,架住了弱飖的刀,用平和的口气说:'你要留下那小子干什么?让他长大了报仇?'弱飖的双目通红,反反复复地说着那一句,'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其实她心里真正叫着的是:'我答应过老爷子的,我答应过老爷子的……' '别装这么吃惊好不好,你难道真的很意外么?'这一句如一记闷棍,顿时将弱飖打醒过来,她头脑中蓦然清明一片,'是的,在我答应袖手旁观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害死了阳阳!'一想到这点,她的手臂顿时垂下,长刀颓然拖地。楚方哼着走开,丢下一句话:'到底是女人,经不得事……'弱飖茫然抬头,她发觉自己站的地方,就是雷老爷子去世的那间屋子外院。秋风袭过,一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叶片在她脚前翻动不休,她抬头,见枝干枯裸,齐刷刷伸向天空,如许多只苍老的大手,正在向上苍祈求着什么。隐约间,她似乎听到有人急切大叫,'不好了,楚爷,紫家的人占去了七金坊!''什么……'楚方怒吼,'快,我们快去……'弱飖想起,就在此处,自己曾伏在雷老爷子的掌心痛哭失声,向他发誓会看守住他的家业、后人。从那时到现在,其实还没有过完一个秋天。

    

    好一个肃煞深秋!


    (未完待续)


品读之后,

愿享同感。


 

by.古风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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