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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苏嘉鸿长篇小说:老北风 (6)

 妙趣横生 2020-07-17

【连载】苏嘉鸿长篇小说:老北风 (6)

第六章

  听了齐三叔的解释,小六子困惑的挠挠脑袋,他觉得这个解释有点勉强,他转头看了看老田头,老田头也有胡子,是一绺山羊胡。他转念一想,齐三叔的说法按常理讲也挺靠谱,那些土匪整天猫在林子里,谁还有闲心去修理胡子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东子,忽然抬头问:“那他们不怕被抓吗?”

  齐三叔撇撇嘴道:“抓?谁能抓的着啊?县里出兵去围了多少次啦,还不是连根毛没抓着。”

  陈东子还想继续追问,却听有人大喊了一声:“姥姥的,这饭可算是送来了!”

  大伙都饿透了,赶忙纷纷站起来看去,见韩家大少爷韩耀祖赶着毛驴车过来了。

  不一会,毛驴车到了地头,大伙赶忙围了过去。韩耀祖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十分歉意地跟大伙解释说:“大家都饿了吧?实在过意不去,今天赵妈的孩子病了,她抱孩子去余先生那儿看病去了。厨房没人做饭,只好我和翠红亲自下厨了,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吃,大家伙儿就先将就一顿吧。”

  这些人对韩耀祖的印象要比韩家其他人好的多,因为耀祖为人和善,在长工和佃户面前从来都没有拿过架子。很多在韩家扛活的长工或佃户都多多少少受过他的接济。要么是年底结算时多给些钱粮,要么是租子交不起的,悄悄免去一些。不过,这一切都是背着他爹韩二爷做的。

  毛驴车上放着两个大盆和一个小盆,大盆里分别装着苞米饼子和大碴子粥。那个小盆里是菜,土豆炖白菜。旁边放着七个海碗和筷子,还有一个大瓷碗里装着切成条的咸菜。

  今天居然还有菜和粥,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以往送来的饭都只是苞米饼子和咸菜外带一大壶凉水,所以大伙都调侃说,饼子咸菜,韩二爷的最爱。其实,大伙的意思并非说韩二爷爱吃这口,而是韩二爷爱给长工们吃这口。

  见到有菜有粥,大家都兴奋起来。赶紧把盛着饭菜的盆和碗筷搬了下来。找了一处干净地方,闹哄哄的盛了粥,拿起饼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哎呦,菜里还有肉呢!”小六子突然惊喜的喊了一声。大伙一瞧,可不是嘛,小六子的筷子上夹着一块白嫩嫩的肥肉。

  “菜下面还有呢!”站在一旁的韩耀祖笑着说道。

  齐金锁用筷子将盆里的土豆白菜扒拉到一边,里面露出很多片肥肉来。

  大伙心里明白,这是耀祖怕他爹看到,才把肉藏到菜的下面。

  齐金锁和众人一起抬头看着韩耀祖,眼里充满了感激的神情。

  韩耀祖笑了笑,摆摆手让大家赶紧吃吧。自己却拿起镰刀去河边割了把青草,回来喂毛驴。

  这些人平时难得沾点荤腥,一会功夫,两大一小的铁盆便见了底,就连装咸菜的大瓷碗也空空如也了。齐金锁吃过饱饭,也来了精神头,招呼大家把空盆和碗筷装上毛驴车。抓起镰刀大声吆喝道:“爷几个,大少爷这么向着咱们,咱们也得卖卖力啦。肥肉片子可不能白造,都给我沙楞儿地干,听到没?”

  大伙欢快而响亮地回应着,只有陈东子闷头不吱声,拿起镰刀跟着众人走到稻田里干起活儿来。

  秀儿的出走,对陈东子的打击很大。整个秋忙时节,陈东子都像丢了魂似的,很难见到他有笑模样。

  东子娘自打知道这事以后,除了叹息秀儿的命运,还时常地宽慰儿子。她了解东子的性格,什么事都爱钻牛角尖,她怕儿子也会和她一样患上抑郁的毛病。可偏偏越是怕啥越是来啥,无论她如何安慰,陈东子还是高兴不起来。整天的除了干活,回来就一头倒在炕上,不说话也不动弹。要么,就是到河沿的高岗上蹲着,一个人看着远处发呆。

  看到东子这样,东子娘心里万分着急。她怕儿子病了,便去找了余先生来。余先生给东子号了号脉,没说话,只是叹口气后又摇了摇头。

  这一下可把东子娘吓坏了,她带着哭腔求余先生救救她儿子。余先生却乐了,他说,嫂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孩子啥事也没有。就是忧思过度,没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吧。

  听到儿子没事,东子娘一颗提着的心才算安妥下来。

  陈东子知道自己没生病,他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只好强颜欢笑哄着母亲。

  他觉得赵妈说的很对,以后的日子该过还得过,该好好活着还得好好活着。这个世道能活着本来就已不易,自己又何必把痛苦带给自己和他人呢?

  看着刚过四十就已经花白了头发的娘,陈东子心里立刻涌出一股无法言表的自责。父亲过早的离世已经让她历尽艰辛,含辛茹苦的把自己拉扯大,自己怎么能再把更大的伤害强加给她呢!

  余先生为他诊病时,他娘在一旁忐忑不安的神情,深深刺痛着陈东子,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的日子他要把秀儿深埋在心底,要让娘好好的活着,要把父亲离去给母亲带来的伤害弥补回来,让这个饱受沧桑和苦难的女人能得到她应该得到幸福。

  然而,世间的事总是很难预料,你所向往和期盼的夙愿,最终总会被残酷的现实击垮,一切都会变得破碎不堪。

  陈东子单纯地以为秀儿是自己痛苦生活的根源,他只要把秀儿藏在心底,就可以使自己和母亲因她而带来的苦难终止。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只是真正苦难的开始,一场更大更残酷的、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苦难正在悄然降临……!

  抢收完地里的庄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树叶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丫,艾草变的干黄枯萎,拉林河的水流也逐渐缓慢了下来。

  北方的冬季要比南方来的更早一些,十月末的时候,东北平原上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雪下了一夜,到黎明时镇里已经被银色覆盖。天上、地下、房屋顶上和树枝上都落满厚厚的雪,偶尔有早起觅食的麻雀落在树枝上,震落一些凌散的雪花儿。

  天刚蒙蒙亮,韩耀祖便顶着还在零星飘飞的雪花急匆匆离开家朝镇里走。他走的很急,脚下厚厚的雪被踩得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耀祖一直走到镇西头的“济世堂”才收住脚步。济世堂的门紧闭着,看样子余先生还未起床。

  “砰砰砰”耀祖焦急的地敲着余先生家的木门,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出余先生的声音,“谁呀?”

  “余先生,是我,耀祖啊。”韩耀祖赶忙答道。

  “哦,韩家大少爷啊,这么早有事吗?”木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余先生披着一件棉袄探出头来问道。

  韩耀祖面露焦色,说道:“余先生快跟我走一趟吧,我爷爷也不知道是咋地了,一大早的便吐个不停,你快去给看看吧。”

  余先生一听,赶忙道:“哦,你别着急,我去拿药箱子。”

  余先生回到屋里,把棉衣穿好,挎上药箱和韩耀祖匆匆来到韩家。

  韩老太爷躺在炕上,面色青白,像是极冷似的,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韩二爷和二奶奶等人都在炕前,满地打转,却不知所措。

  余先生把药箱放到炕上,摸了摸老太爷的额头和双手,然后把手指搭在他左手腕的脉搏上。

  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撤回号脉的手指,二话不说背起药箱就要走。

  韩二爷赶忙拦住他,不解地问道:“余先生,你这是干嘛?病还没看你怎么就要走呢?”

  余先生冲韩二爷一抱拳,说:“二爷,老太爷这病我治不了,你们赶紧另请高明吧!”说着,他还要走。

  韩二爷一把拉住余先生,几乎哀求的说道:“余先生,以往我韩老二如果有得罪过你的地方,我今天给你赔礼道歉。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往的事请你不要计较。你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大夫,哪里有你治不了的病呢?我求求你,赶紧给老爷子看看吧!”

  余先生一摆手,颇有些为难地说道:“二爷,你误会我了。我不是不想给老太爷治这个病,只是这病我也没有把握!”

  “老太爷得的是啥病?”韩二爷听余先生这么说,倒相信他所言不虚。

  余先生说:“是攻心翻!”

  “攻心翻?”屋里不但韩二爷听了一惊,就连韩二奶奶和耀祖夫妻俩听了也是大吃一惊。

  余先生说:“你若不信,可看老太爷肛门处有无芸豆粒大小的水泡。”

  韩二爷闻听,赶紧招呼耀祖上炕,七手八脚的把老太爷的裤子脱下去,仔细一瞅,果然在韩老太爷的肛门里冒出一个紫色的水泡。

  “余先生,你一定有办法治这个病,你要多少诊费我都全部照付,保证一个子都不会少,你就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救救老爷子吧?”

  “二爷,不是我不救老太爷,只是老太爷年岁大了,我怕他禁不起折腾。而且,就算我给他治了,也未必就能治得好。我也是怕耽误了老太爷,二爷还是另请高明吧!”余先生面有难色的说。

  韩二爷知道这攻心翻的厉害,老太爷得了这种急病,他哪里还有时间再去寻得高明呢!

  韩二爷将余先生背上的药箱抢下来放到炕上,说:“余先生,今天你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你也得给老爷子看这个病。即使你医不好,我也绝不怪罪你。”

  见韩二爷这般坚决,余先生无奈地摇摇头,说:“那我也只能尽力了!”

  他们说话之时,老太爷浑身颤抖不止,身子蜷缩在一起,弓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无力地呻吟着。

  余先生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柄锃亮的小刀来。又让韩二爷遣人取来一块白布和半罐面碱。

  他回头示意韩家的女人都出去,只留下韩二爷和耀祖在屋里。

  余先生让他们两人把老太爷的衣服脱个精光,然后,又叫韩二爷把住老太爷的头,耀祖按住他的双脚。就如同将一只煮熟的虾抻直似的,把老太爷的身子抻开在炕上。

  余先生把袖子挽了挽,蹲在炕上用小刀在老太爷的胸口上轻轻划开一个小口,伤口里立刻淌出一些紫黑色的血。余先生用白布沾上面碱开始在老太爷的伤口处轻轻擦拭,老太爷因为疼痛面色更加苍白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嚎叫着。

  擦了几遍,看伤口不再流出黑血,余先生这才把白布放下。接着,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根银针。先是在老太爷身上摸了摸,找好穴位,这才手捻银针在老太爷的关元、膻中及天突穴上扎了下去。

  说来也是神奇,这几针扎完之后,韩老太爷的身子逐渐不再颤抖,面色也渐渐用有了血色。

  余先生擦了下头上的汗珠,让他们俩松开老太爷,并把棉被盖在他身上。

  韩二爷见到他爹的病情有了好转,立马脸上露出笑意。对正在开药方的余先生说道:“我说就是余先生就是神医华佗再世,有妙手回春之术啊!”

  余先生面色却依旧凝重,头也没抬的说:“二爷也不要太过高兴,攻心翻这病怎么可能这么好治呢。我只是暂时放出老太爷体内淤毒,又用银针截住几个穴位,防止毒火攻心。可这只是权宜之计,另外我再开一剂处方,分早中晚三次服用。如果明天老太爷肛处的紫泡消失,那就恭喜二爷了。若是明天还没消除,二爷也就不用再找我了!”

  说完,他把开好的方子递给韩二爷。

  韩二爷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他起先看到老太爷身子疏松下来,脸色也已不在青白,以为余先生已经让老太爷起死回生了。可听了余先生的话,刚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他接过药方交给耀祖,让他赶紧去抓药煎熬,又从衣兜里掏出四五块大洋要给余先生。

  余先生把钱推开,什么也没说,只是收拾了一下药箱,朝韩二爷点点头便推开门走了。

  关于韩老太爷的病情,余先生心里很清楚。老爷子得的是三十六翻里最毒的一翻,这病从下体开始,毒气顺着脉络上走。一旦毒气攻心,那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得的了。老太爷体内的毒气虽未上行至心脏,可他年岁大了,对这种急病的抵抗能力减弱,虽然余先生帮他截住毒气,可也只是暂时的。他知道老太爷已命不久矣,所以,怎么可能去接韩二爷的大洋呢。

  余先生向来都恪守着一个规矩,那就是活人不花死人钱。任何一种他看不好的病,他从来都分文不取。任何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他也绝不会再给诊治。

  两天后,韩老太爷死了。

  据说他死时特别痛苦,双手几乎把胸口抓烂,凄厉的嚎叫了一夜才咽气,凄惨痛苦的叫声吓得二奶奶和翠红躲在前院不敢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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