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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课件】谈词系列1 · 顾贞观与纳兰性德

 WENxinHANmo 2017-02-09
天下精舍第四十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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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天下精舍,是面向特定对象的诗词美文交流群。本期推出【文森课件】谈词系列1 · 顾贞观与纳兰性德,供大家欣赏分享。





导师简介


文森先生,一个爱好诗词的天涯游子,一个研究诗词的红尘过客。


清代词坛上的顾贞观与纳兰性德


当满清贵族的统治渐趋於稳定后,以陈维崧為首的阳羡派已开始走向衰落,而浙西词刚刚崭露头角,还未形成蔚然之势。词坛的重心适时转移到了清王朝的政治中心北京。京师词坛一时群雄竟起,虽然為时短暂,却在清词中兴过程里佔了一席,起过重要作用。这个时期山东曹贞吉恰好在京师,顾贞观和纳兰相知莫逆,也是三位词人创作实践最活跃的时期,三人一时影响了整个词坛。

顾贞观(1637-1714)清代文学家,著名词人。原名华文,字远平、华峰,亦作华封,号梁汾,江苏无锡人。明末东林党人顾宪成四世孙。是康熙五年举人,擢秘书院典籍。 著有《弹指词 》、《积书巖集》等。顾贞观与陈维崧、朱彝尊并称明末清初“词家三绝”,同时又与纳兰性德、曹贞吉共享“京华三绝”之誉。父亲顾枢,才高博学,為东林学派另一领袖高攀龙的门生。母亲王夫人也是生长于诗书之家。贞观禀性聪颖,幼习经史,尤喜诗词。长兄景文、次兄廷文、姊贞立、弟衡之,都具才名。少年时代,贞观即参加了由吴江名士吴兆騫兄弟主盟的“慎交社”。该社中他年纪最小,却“飞觴赋诗,才气横溢”,与声望甚隆的吴兆騫齐名并结為生死之交。顺治十一年(1654)又与同乡数人结“云门社”于家乡无锡惠山,此社会聚了姜辰英 、汪琬、汤斌等江南诸多名士。

顺治末年,顾贞观辞亲远游,到达京师,康熙元年(1662)以“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之句而受知于尚书龚鼎孳和大学士魏裔介,清康熙三年(1664),顾贞观任秘书院中书舍人,康熙五年(1666)中举,改任国史院典籍,官至内阁中书。次年康熙南巡,他作为扈从随侍左右。在国史院任典籍期间,曾修订其曾祖顾宪成的年谱《顾端文公年谱》,又为其父编定文集《庸庵公日钞》。康熙十年,因受同僚排挤,落职归里,自称“第一飘零词客”。康熙十五年(1676)经国子监祭酒徐元文推荐,入内阁大学士明珠府中任塾师,与权相明珠之子纳兰性德相识,成为交契篤深的挚友。《清稗类钞》作者徐珂说:“容若风雅好友,座客常满,与无锡顾梁汾舍人贞观尤契,旬日不见则不欢。梁汾诣容若,恒登楼去梯,不令去,不谈则日夕。”二人曾合力营救以“丁酉科场案”而蒙冤被遣戍宁古塔的好友吴兆騫,轰动大江南北。

 康熙二十三年(1684)、二十四年(1685),兆騫、性德先后病故,令贞观悲痛不已,在纳兰性德去世的第二年即回归故里,在惠山脚下、祖祠之旁修建了三楹书屋,名之为“积书巖”。从此避世隐逸,日夜咏读,一改风流倜傥、热衷交游的生活。


顾贞观、纳兰性德作词都主张“舒写性灵”,其词极情之至、质朴自然、富於学养而又能创新思变, 秦賡彤《弹指词·序》中说:

“先司寇题语有云:本朝词家,以弹指为最。窃展卷诵之,惊为自古词家所未有,盖唐宋以来词格,凡几变矣,先生之词,穷其变而会通,而极其至。神明变化,开前人未开之境,旬乎为一代之词宗,而叹先司寇公评騭之当也。”


廷绰《白雨斋词话》曾论顾贞观曰:“顾华峰词全以情胜,是高人一著处”。顾贞观,以《金缕曲·寄吴汉差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两首最佳,以词代书信,纯用白描,缠绵恳切,感人极深。纳兰性德读后叹为:“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顏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婿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这两首词表达了词人因朋友“丁酉科场案”被远谪宁古塔的深切关怀、同情与慰藉。如第一首上片写对友人的问候、同情。“季子平安否”起拍入题,虽是一种寒暄语,但字里行间对谪戍边塞至友的深切关怀。“冰与雪”,暗喻自己与吴兆騫,都是生活在清朝严酷的统治之下,要耐心寻找机会故说“周旋久”。下片劝慰好友并写自己全力相救的赤诚之心。“置此札,君怀袖”,劝友人以此信为安慰,放宽心,定会全力营救。纳兰在应允救吴兆騫后曾填《金缕曲·再赠梁汾》对顾贞观说:

“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全词表现了朋友之间的真挚情感。在满清文字狱犹如风声鹤唳的社会里,能有这种友谊,更觉难能可贵了。在艺术手法上,通篇如话家常,宛转反复,如见心跡。据说吴兆騫入关,过纳兰居栖处,见齐壁大书:“顾梁汾为吴汉差屈膝处”不禁大恸。


顾贞观的令词擅长抒情,清劲明爽,绝无柔曼婉约之声,他不赞同朱彝尊小令当法汴京以前的主张,如《青玉案》:

天然一帧荆关画,谁打稿,斜阳下?历历水残山剩也,乱鸦千点,落鸿孤咽,中有渔樵话。      

登临我亦悲秋者,向蔓草、平原泪盈把。自古有情终不化,青娥冢上,东风野火,烧出鸳鸯瓦。

起拍即入五代荆浩、关仝的山水画中,视觉首先定格在斜阳下的“水残山剩”上,分层展开视角所及“乱鸦千点”“落鸿孤咽”“渔樵闲话”苍茫沉鬱的景色与沉重痛楚的心境互相融合,恰如吴世昌先生所说:“正当满清盛世而曰:‘水残山剩’其立场可知”(见《词林新话》),过片暗钓出“水残山剩”转向虚境直迫秋士易今吊古的故国之思。“自古有情终不化”这种故国之情原来是千古不变的一种永恒的主题。历史上朝代兴替都是覆灭的王朝被新王朝一把火烧尽不留痕跡。词人在这里很有创意的运用景语作结,说这种现象犹如美人的坟墓,被东风野火烧尽,只剩下残瓦而已,白居易《长恨歌》: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借白居易诗再次暗示出梦魂牵绕的故国之思,这向上一路就强化了:“水残山剩──向蔓草、平原泪盈把”这条主线表达的“自古有情终不化”这个主题意象。所以严迪昌《清词史》说这首词:“疏朗而厚实,寥廓而凝重,确是别有创变,自出面目。”


纳兰性德(1655—1685年)被刘德鸿先生赋予“清初第一词人”的美誉。从1979年上海古籍影印《通志堂集》出版算起,到而今为止粗略统计已经出版有关纳兰性德的诗词文献的整理和研究论著,包括评传、年谱、笺註、审美等方面的书籍共有十多种,研究论文统计有近四百篇,这一研究数量是全部清词研究成果的百分之三十。纳兰性德凭藉著他所处的地位、才气和人格魅力,擎起“舒写性灵”的大旗,成为京师词坛的领军人物。王易在《中国词曲史》中引用周之琦的话说纳兰:


“小令则格高韵远,极缠绵婉约之致,能使残唐坠绪绝而复续,第其品格,殆叔原方回之亚”。  


我们对纳兰词作体内分析时,首先应该从他的令词超越前人所达到的音律美(备註:关於这一点,我们就依句填词而言先做省略,欲探询这个问题请参阅我的纳兰词的专题论文《纳兰性德词体初探》一文)与结构美两方面作为解析他词体美的标准,其次对他用赋化驾驭长调的能力略作评估,本应当从这三个角度来分析他的词,但我们这里只讲两方面。

纳兰性德词体结构美的表现,如最著名的悼亡小令《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瀟瀟黄叶闭疏窗。深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就是源於宋词晏殊《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的结构。我们知道一般宋词小令在上片或会形成由“图”到“底”或者由“底”到“图”式的结构,从“图”中找出全词的聚焦点,就“点”展开下片细节的描写。宋词勾勒的“点”一般是实词意象,如晏词是扣住“旧亭台”这个实词意象展开对下片的主题、细节与落想进行描述。夕阳回照、落花无奈、似识归燕都是对“旧亭臺”这个实词意象对比性的深入描写,由此道出作者:醉饮歌罢“小园香径独徘徊”的反省式想像。这种独自徘徊的想像是对美好过去、痛苦无奈的回忆。不同的是纳兰性德的《浣溪沙》

上片是

   由“点”-“图”到“底”式的布局,由谁念-西风-凉-黄叶-疏窗-往事-斜阳;从小到大一路展开视角,钓起“念”这个虚词意象向“往事”这个实词意象推挽,


下片

   主旨、细节与落想都是“念”的具体结果与联想。

对小令一类词体而言,是依照上片的实词意象,而展开对下片的细节描写道出主旨;还是就上片的虚词意象,展开下片的细节描写道出主旨。这是宋词与清词小令的根本区别。


许多学者在论述纳兰词宗南唐二主时,只是在语言与内容的类似上去作比较,然而纳兰性德在清初已将这一点区别于南唐两宋的小令了。令词核心意象虚词化由纳兰首开清词先河。

纳兰长调的赋化问题,王易作《中国词曲史》引用周之琦说:“容若长调多不协律,小令则格高韵远,……。”评价纳兰的长调慢词。其实际情况是否如此。依《钦定词谱·金缕曲》共十四体。以《金缕曲》为例,钱仲联《清八大名家词集》收纳兰词共有九首,集外一首共十首;《全清词》收十首,多一首“未得长无谓”,张秉戍《纳兰词笺註》收九首。这个调是纳兰在长调中数量最多的一个。《金缕曲》因纳兰与顾贞观交往情深,顾贞观以善填《金缕曲》而声震京师词坛,纳兰受其影响不会不协律。如纳兰在妻子死后三年所填的祭奠之作《金缕曲》。与叶梦得《金缕曲》:“睡起流莺语”的平仄谱基本相同: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慳、剩月零封里。清泪尽,纸灰起。


又如:姜辰英落选“博学鸿词”科后,纳兰填《金缕曲》一词安慰他,总体也属於叶梦得一格: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独卧藜牀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樵鼓,二更彻。       

        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须不羡、承明班列。马跡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即使纳兰的长调如《琵琶仙》,是孤调词也没有不协平仄律的地方。而且纳兰还能熟练地将宋代姜夔时代的黄鐘调高化成了清康熙时代黄鐘的调高,或遵循姜夔时代的频率化为清代的律音系统。这是一般明清时代的词人填词时做不到的事。他甚至有自度曲如:《青衫湿遍》、《落花时》、《秋水》等。但是为甚么周之琦等许多词家说纳兰长调词多不协律呢。如果单从音乐与文字的图谱看,纳兰小令的音乐和文字均协律,没有道理反而在填长调时不懂得运用音乐与文字之间的关系了。叶嘉莹先生在《南宋名家词讲录》p15-16:“我们只有把词分成:歌词之词、诗化之词和赋化之词三种类型以后,才能够对各类词做出适当的判断……关于这种分别,很多人都没有弄清楚。一直到王国维,他依旧不能欣赏赋化之词。”清代许多词人不懂得长调词赋化的运用。甚么是词的赋化?

叶先生说:“要故意避免这种直接的感发,所以有很多人不喜欢这样的词,说它雕琢、勾勒。其实雕琢勾勒也好,思索安排也好,这都是赋化之词的特色。”


赋本身的特点就是:“荀结隐语,宋尚巧谈”。这只是汉魏六朝赋横向敷采铺陈的方法。然而词中的赋化却需要横向的词汇组成的内容,竖向的核心意象形成的思想;内容与思想的投影重叠形成的纵向意境,这三者就结成一个立体的审美空间,将典型形象的典型性格置于这个三维空间中供读者审视。明清两代词家对词中用赋不以为然,正因如此,明末清初的词人对长调往往难以驾驭,南宋词正因为词赋化的运用,才使长调达到完善的阶段。纵向赋化是驾驭长调词最有效的方法,可是纳兰与明清的许多词人对词中用赋不以为然,往往直接抒发内心的情感不免流于诗化,更甚者是用小令的笔法与结构作长调。使长调少了腾挪变化的过程,这就难免造成了结构的松散,

如纳兰《金缕曲·慰西溟》:“何事添凄咽”一词就是用小令的方法填长调,一路扣住“慰”这个意象由“底”到“图”再到词中的“点”,而不是由“细节”向纵深衍展,无形中少了借巧思按排层次,用故实作隐语,形成安慰之外,向第三维审美空间的跨越,借赋化扩展出更为宏大的社会空间,创境外之境的思维方式。同时,全词始终是借“比”一步步迫近自己对姜辰英的同情上,使一系列的具象一直都处於“保存著旧的横的联想的文字美,而加上竖的思想”的两维平面上,令读者将所有具象尽收眼底。


李渔说:“惨淡经营,用心良苦,而不得被管絃、付优孟者,非审音协律之难,而结构全部规模之未善也。”纳兰的长调因结构松散而不协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但是纳兰的《金缕曲·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虽赋笔运用依然是舖叙展衍,用周邦彦、柳永式的处理方法,未见新意,却也写得情思恳切。读纳兰词需要认真分析,小令情深,长调松散这是纳兰词的最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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