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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以微笑,淡了流年

 铃什August 2017-02-09
  文/ECHO

  典藏: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此生此世,只盼若有重逢之日,你已双目清明,而我笑颜依旧。

  尔后数年匆匆而过。

  当我坐在江南桃树下静静回味和宋羽觞的那些过往时,嘴角总是带着满足的笑。

  听汤伯说,这个时节,梵城的天依稀如当年那般清冽寒冷。

  而这时的为雪白头,却开得芬芳夺目。我至今仍能记得它白色的花瓣和紫色的花蕊,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香。

  汤伯也老了,总是重复着一样的话题。我却丝毫不觉得腻,只是安静地听着。有时候,当时光渐渐老去,留给你的除去苍白的回忆之外再无其他,你会发现当日的一点一滴都变得那么弥足珍贵。

  宋羽觞,与你的那些过往,终于变成遥不可及的回忆。

  于是在漫长的一生中,除了躲藏,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羽觞,我不后悔,我选择的,是最爱你的方式。

  【一】

  记忆中那年的九月,带着一股焦灼的气氛,边境战祸不断,朝廷兵败如山倒,敌国虎视眈眈,全国上下,人人自危。就连京城都已动荡不安,传闻皇宫内院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随时准备跑路。

  然而太祖皇帝最爱的城池——梵城,却安静的一如往日,毫无一点改变。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悄悄探开一点车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虽然入秋,但因为天气难得晴朗,所以沿街的商铺也多了几桩生意。

  古老的街道两边,也种满了清香四溢的为雪白头。一生只开一次,每次只开一朵,白色的花瓣和紫色的花蕊,虽不妖娆,但关于它,却有着许多的动人传说。

  汤伯一边赶车,一边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姑娘,咱们进梵城了!”

  我点点头,却无心回答,眼光落在一株为雪白头上,久久无法移开。

  相传昔年一位少年将军在大婚前夕接到军令,到边疆驻守,他的未婚妻就一直守在家中,一年又一年,一冬又一夏,一个人在闺中寂寞地度过了无数年。许多人都劝慰她,说那位少年将军早已战死沙场,此生都不会回来,要她另嫁。姑娘却只是笑着摇头不说话。经年之后,姑娘终于闭目而逝。据说后人在她的墓前,就发现了第一株为雪白头。有人说这是少年将军舍不得姑娘,化作鲜花,守护在姑娘的墓前,也有人说,姑娘一生青丝到白发,信念执着,感天动地,于是开出了这朵为雪白头。

  相爱却无法相守,人生最痛不过如此。

  “姑娘,咱们是直接去风云楼还是……”

  我放下车帘,悄声道:“先找家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去。”

  汤伯低低地答应一声,挥动马鞭,车子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连日奔波到梵城,不为赏花,而是为了一个人。

  宋羽觞。风云楼掌柜的独生爱子,却自小双目失明,周身虽然五颜六色,刹那风华,于他来说,不过尔尔,只因他早已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无法回头,没有出路。

  而我更担心,他已经适应了黑暗。

  就像生活在夜里的人,久久不见光明,突见了光亮,会很不适应。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疲倦地靠在窗边闭上眼。

  【二】

  次日一早,马车停在风云楼前。

  “请问是柳姑娘到了吗?”车外,已有一直候着的仆人上前询问。

  汤伯回答道,“正是!”

  接着,车帘被拉开,我款款下车,耀眼的阳光透过无数尘埃洒落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刚微微适应了光,有百年历史的高大的风云楼就矗立在眼前了。

  风云楼在江湖上是颇有地位的。百年来,江湖上风起云涌,多少新人辈出,老者矣已。但风云楼却一直雄霸于北方,无人能及。

  有丫鬟引领着我走入正厅,宋剑威和他的夫人坐在正首,见我进来,宋剑威起身相迎,“柳姑娘的医术老夫早有耳闻,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宋老爷客气了!”我颔首说道。宋剑威少年成名,如今虽已到中年,体格却仍十分健硕。江湖中对他颇为推崇,想来倒也不无道理。

  “这位就是江湖上被人称做大国手的神医柳夜迦吗?”宋夫人缓步走来。

  我轻笑,“为医者心存善念救死扶伤,至于大国手云云,真是不敢当。”

  “柳姑娘别客气!”宋剑威果然人如其名,言语威严有力,“请里边坐!”

  我点头,抬眼的瞬间,只见原本满脸笑意的宋夫人一个酿跄,狠狠退开一步,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竟然灰白得像是见了鬼。

  “怎么?”宋老爷转回头来,看到我,也是一愕,但毕竟是堂堂风云楼的主事之人,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只一瞬间,宋老爷的神色已恢复如常,“请进来吧!”

  我点点头,从宋夫人身边走过。

  宋夫人缓了半天,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到位置上,却魂不守舍,再也没有说话,犹似跌进了记忆的深渊,无法自拔。

  倒是宋老爷,虽然感觉到他在细细地打量着我,但言谈之中,依旧没有一丝破绽。

  “柳姑娘,我儿子的眼睛,你有几分的把握?”

  我微微一笑,“眼睛是人身体上最为脆弱的一部分,用药深浅,大有斟酌,没见到令公子前,我不便妄下判断。”

  宋老爷点了点头,“言之有理……来人,带柳姑娘去见少爷。”

  门外有人应了,我起身,对着宋老爷及宋夫人行了一礼,转身退开。

  出走出两步,前厅传来宋夫人淡淡地声音,“老爷……她分明就是那个贱人的……难道真要让她给羽觞治眼吗?”

  【三】

  那一日,我第一次见到宋羽觞。

  他一身白衣,洁净如雪,端坐在花园中央。面前,是明亮如镜的池塘,几尾血红的金鱼游戈甚欢。背后,大片大片的为雪白头灿烂如锦,繁华得不真实。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本该漆黑明亮地双眼木然地盯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小福,你带了生人来见我?”

  那个叫小福的仆从回答道,“公子,是老爷专程请来给您治眼的大夫!”

  宋羽觞的表情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接着,灿烂地绽放出一个笑容,“又一个吗?”

  “见过宋公子!”我低声道。

  “姑娘不必客气!”宋羽觞礼貌而疏远地回答道,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对小福使了眼色,让他先行离开,满园花香中,宋羽觞淡淡地叹了口气,“你要多少?”

  “什么?”我微愕,不解地盯着宋羽觞。

  那双原本该明亮至极的眼,显得有些空洞无神。

  “你要多少银子?”宋羽觞冷淡地开口,声音也透着寒气,不带一丝温度,“你来治我的眼,不就为了银子吗?开个数,我来给你,拿了钱,你就立刻离开梵城,最好永生都不要再踏足。”

  我讥讽地笑笑,抱着双臂冷眼盯着宋羽觞。

  “你笑什么?”他似乎已经动气,但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远处,只是紧握的双手青筋暴起,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我要的,你现在还给不起。”我在他不远处坐下,四下望去,楼台古阁,烟雨如画,雾气森袅中,宋羽觞那张带着抗拒的面孔,真真儿映入我的眼底。

  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湖上但凡见过宋羽觞的人,都夸他灼灼其华,只可惜这一双眼。

  宋羽觞哼地笑出声来,“你倒坦白,野心真是不小。”宋羽觞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么,你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我要你的……”我故意拖长了声音,“风云楼。你给得起吗?”

  宋羽觞一阵错愕,刷地站起身子,“你到底是谁?”

  “大夫,来治你的眼。”我淡定自若,“堂堂风云楼的继承人,一双眼睛该值多少钱,我还真得估量估量,一座风云楼只怕还便宜了你!”

  宋羽觞转过头,“无论你是谁,带着什么目的接近我,我都要告诉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话音一落,他缓缓起身,淡淡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忽然间觉得好笑。

  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

  【四】

  离家千里远,天上的月色似乎都变得格外不同。

  我披着一件单衣,站在窗前,望着灯火通明的风云楼。

  隐约起了些雾气,夜风吹动鬓角碎发,我听见了远处传来悠远绵长的萧声。

  那萧声,应该是从宋羽觞的别苑传来的吧?

  握紧了身上的单衣,终于下定决心,扭头推门走了出去。

  宋羽觞所住的别苑在风云楼隐没的小角落里,门口的家丁见到我,难免惊讶,“姑娘,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

  我笑笑,推门走进,“来看看我的病人。”

  月色如雪,笼罩在宋羽觞身上,他一头长发随风飞扬,单薄的白衣净得让人心疼,听到脚步声,斜长的浓眉微微一皱,“夜色阑珊,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跑到我的别院来?当真不要清誉吗?”

  “有扰人清梦的萧声,我实在睡不下!”我缓缓走过去,笑嘻嘻地望着宋羽觞。

  宋羽觞厌恶地叹了口气,安静地放下玉萧,“现在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你在害怕什么?”我盯着他白如莹玉的面孔,终于忍不住问。

  宋羽觞侧过脸,无神地瞳孔里散出一种寻摸不透的神采,他笑得格外落寞,过了许久,才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不知神医柳姑娘听说过没有,这世界上有一种病症叫做梦游,我想柳姑娘医人之前,还是给自己抓副药来吃吧!”

  “梦乃日之未满,心里有挂虑,夜晚自然会有所思虑,这才成了梦。我这是心病,药已无用,心病还需心药医。宋公子,你正是我的那副药呢!”我笑说。一阵夜风吹来,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单衣。

  北方的夜,冷得吓人。

  宋羽觞站起身子,“明日告诉管家,让他给你做几件御寒的衣服,让人知道,还以为我们风云楼亏待了你,免得落人口实!”话说完,他便转过身摸索着向房间走去。

  “因为担心希望破灭,所以不敢让我医治吗?”我依旧站在那里,“其实在你的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希望重见光明吧?总是很期待,总是怀满希望。却发现,期待越高失望越大,而你,根本没有能力再去承受一次希望破灭的打击了吧?”

  宋羽觞的步子一凛,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有风,撩拨起他细碎的发丝,他沉静如雕像,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你能说的这样轻松,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那种失望的感觉。”

  说完,宋羽觞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五】

  第二天一早,宋管家领了位身材略显肥硕的女人来我的房里。

  “哟,这就是江湖上传闻的神医啊?”女人捏着兰花指,声音尖细地说道。

  “柳姑娘,这位是梵城出了名的裁缝,少爷叫她来给您做些御寒的衣服!”宋管家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有劳了!”

  早饭过后,我靠在门边,远远地向着宋羽觞所住的别苑看去。不知从我这到他那,隔了多少层碧瓦红墙,也许,这就是我和他之间,最为真实的距离吧?

  宋管家快步走到我面前,依旧是一张冰山脸,“柳姑娘,老爷请您过去前厅一叙!”

  终于还是来了。我低笑,随着他来到前厅。

  宋老爷端坐在椅子上,身旁却少了宋夫人。

  “柳姑娘,不知你对犬儿的病情有了几分把握?”宋老爷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

  “一分也没有!”我沉声回答。

  宋老爷脸色一变,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柳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姑娘医术欠佳?亦或是犬儿的眼睛……已无法救治?”

  我叹了口气,摇头,“对于一个不肯合作的病人,即使是医术再过精良的人,只怕也毫无办法!”

  宋老爷这才一脸释然地点了点头,“那依柳姑娘的意思,又该如何呢?”

  “若宋老爷信得过我,就请老爷让我着手去办,不加干涉!”

  宋老爷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我起身,往门外走,“谢宋老爷!”

  “柳姑娘……”他忽然开口叫住我,“我有个唐突的问题,冒昧问一下,令母如何称呼?”

  我垂首,“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宋老爷,我此番来梵城,只为医人,不为其他!”

  宋老爷注视了我一会儿,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找出一些端倪,我也便迎着他的目光,任他打量,过了许久,他才欣慰地笑了笑,“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可她,也能如姑娘一般心思吗?”

  我轻笑,“我既然如此说,自然有这么说的道理,宋老爷不必担心!”

  说罢,再不肯回头,快步抽身离开。

  满园为雪白头芳华错落,惹人陶醉,却又终究躲不过繁花一败。

  也罢也罢。

  这世上许多的事物,也都逃不了凋零的结局。

  【六】

  宋羽觞的别苑。依照宋老爷的吩咐,凡桌椅板凳,一应日常用品,都有固定位置,并且不许随便移动。

  于是,宋羽觞遍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这里逃避一切。

  我不打算让他称心如意。

  于是在满院奴才家丁面前,故意将椅子桌子挪动位置,我还在门前摆了巨大的花瓶。

  听到响动,宋羽觞从内室走出来,砰地撞在了一把椅子上,他忍住痛,修长的眉毛竖在一起继续向前走,又碰到一张矮桌,他站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哗啦。

  伴随着花瓶破碎的声音,宋羽觞终于暴吼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白皙的手掌,被花瓶的碎片划出了长长的一条伤痕。

  “谁,是谁干的?”

  宋羽觞的额角,暴起条条青筋,我猜他一生中大概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于是满院子的奴才家丁个个一脸惊讶,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神情哀怨地向我扫来。

  “是我!”在这样的眼光扫视下,如果我再不坦白,反而显得懦弱无能似的,于是我很自然的向前站上一步,“是我做的。”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听到我的声音,宋羽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不过是个大夫,即便江湖中声名赫赫,但你终究不是神,你真的以为可以拯救别人?还是你非要把我逼疯,非要让我觉得自己这样没用,在所有人面前出丑吗?”

  话到末尾,还是转成了无限的哀伤。

  我浅浅一笑,“宋羽觞,请听从你自己的内心深处给我一个答案,你真的想这样生活下去吗?依靠别人,被别人保护着,你的下辈子,真的要这样度过吗?”

  宋羽觞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柔柔的风缓缓吹动他的衣角。

  也吹乱了我耳边的碎发。

  我转过身,小心迈过那些门栏前的花瓶碎片,偶然低头,只见鲜红的血,沿着宋羽觞的伤口慢慢地滴落到青石板上。

  “宋羽觞,自始至终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没有把你当做废物,反倒是你,真的有看得起自己过吗?”我转头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少爷房间里的物品,每隔三个时辰要更换一下位置,有问题的,请直接去找宋老爷。”

  说完,我带着笑离开。

  宋羽觞,我想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你赢,还是我赢。

  【七】

  当晚,我意料之中地见到了宋羽觞,那时,我毫无睡意,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手掌的伤口,被几片白布简单凌乱地缠绕,血已染红了布片,有种妖娆的艳丽。

  “宋少爷怎么来了?”我笑着开口。

  宋羽觞面无表情,唇角抿成一条线。

  我转身,“既然宋少爷无话可说,那我去休息了!”

  “你满意了?”半晌,他才悠悠开口道。

  “什么?”我疑惑地回头看他。

  微微蹙起的眉,带着讥讽笑意的唇,“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让我来求你,让我卑微地知道自己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柳夜迦,你真是个厉害的人,现在,你的心愿达成了,我输了,现在,我来求你了,你想怎么处置我呢?”

  他的表情,明显带了伤。

  那种维持了好久的自尊,被人无情打碎后的伤。

  我咬咬牙,硬起自己的心肠,“我只是想你认清自己而已,宋羽觞,一切都可以改变的,相信我!”最后,终究心软,口气也缓了下来。

  宋羽觞哼了一声,嘴角忽然浮现一抹诡异如妖花的笑,“我房里的东西,现在变得翻天覆地,我这样的瞎子走进去,只怕又要受伤,所以要委屈柳姑娘一下,今夜……让在下留宿一晚!”

  我惊呆,睁大了眼。

  “你怕了?”许是感觉到我错乱的呼吸,宋羽觞得逞地笑了笑,“我终于了解,你是人,而不是神!”

  “宋公子喜欢,就留下!”我缓下心神,笑说道,“我也想见见江湖中传闻的宋公子,身材到底有多好,要我帮你宽衣解带吗?”

  宋羽觞的脸色,瞬间苍白,脸颊慢慢浮上羞涩的红,转身就要跑。

  我忍不住笑出声,“即便想走,也要把伤口仔细包扎一下。”我拿出药箱,给他的手换了药与纱布,他悠悠叹气,“其实看不到,也没关系,即便看到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我没有接口,扶他到内房躺下,自己则支着下巴靠在桌前看他。

  过了一会儿,宋羽觞鼻息缓慢,已经睡下。

  宋羽觞,即使满院的为雪白头花开似锦,也比不上你的一抹笑。

  突然,睡梦里的宋羽觞一惊而起,嘴里慌乱无措地叫,“不要,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做噩梦了?”我问。

  “没有!”宋羽觞飞快地整了整情绪,翻了个身,又继睡下。

  我却睡意全无,怔怔地盯着宋羽觞消瘦的背。

  宋羽觞,你的痛,你的无奈,我都懂,也都明白,而我此刻所做的,也是唯一救助你的办法。
  请,不要怪我!

  【八】

  我对宋羽觞并不过于奢望与焦急。反而,我喜欢和他坐在花园里,听他的萧声悠远绵长的缠绕于耳边。

  风中醉人的花香与他坚毅的面容辉映在眼底,变成最美的图画。

  “告诉我,我的眼睛,到底有几分希望?”宋羽觞放下萧,低声问我,“我要一句真话!”

  “不知道,事情没到最后,没有人知道结局,但相信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哪怕……”我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宋羽觞,我来梵城好久了,还没有走出过风云楼见见这里的景色呢!”

  宋羽觞呆了呆,然后微笑,“如若柳姑娘不介意在下是个瞎子的话,我倒很愿意陪姑娘转转!”

  “风云楼的堂堂大少爷陪我,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哪还敢有介意?”

  “风云楼……大少爷……”宋羽觞忽然变的有些伤感,“夜迦,如果离开了风云楼,只怕我真的会是个废人吧?”

  我一惊,心竟然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何时,宋羽觞在我心里,竟有了这样举足轻重的地位?

  梵城的大街上,人潮迭涌,街道上卖东西的小贩扬开嗓子叫卖。我坐在马车里,从窗口向外看去。

  “停一下!”宋羽觞忽然提高了嗓音吩咐道,然后转头对我说,“你在马车里等着!”

  说着,一掀车帘摸索着跳了下去。

  半晌后他回来,手里握着两串鲜红的糖葫芦,“给你!”

  我怔怔地伸手接过,这南方少有的寒冷日子,我却难得温暖。

  伸手拉他,宋羽觞笑了笑,“可别小看了瞎子,我们的嗅觉和听觉可出奇得厉害呢!”

  “所以说,老天总是公平的,拿走你一些,必然会给你一些!”

  “那么……”宋羽觞调整好坐姿,竟将额头枕在我的肩上,“夜迦,你也是老天补偿我的吗?”

  我的手一颤,冰糖葫芦几乎拿捏不住。

  宋羽觞,即使用尽一切办法,我也一定会让你的眼睛恢复的。

  这样,你就可以看到这花花世界的好山好水,走便所有的地方。

  不过那时,你一定会忘记今天说过的话,和一个叫柳夜迦的人吧?

  手,紧紧握住冰糖葫芦的竹签。

  风,扫过宋羽觞的睫毛,马车里,安静异常。

  宋羽觞,你说盲人的听觉厉害,那你可知,我此刻的心,下了何样的决定?怎样的无奈吗?

  【九】

  晚饭后上,我来到正厅。

  宋老爷和宋夫人见我不请自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坐下,喝了丫鬟递来的茶,“宋老爷,明天开始,我会为羽觞治眼,在这之前,我要向宋老爷讨一样东西!”

  “你尽管说,人参黄芩,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满足!”宋老爷一脸虔诚,身边的宋夫人也是连连点头。

  “我要宋老爷的一样旧物,一块白色方巾!”话一说完,宋老爷脸色巨变,宋夫人捂住脸,呜咽着哭了起来。

  过了好久,宋老爷才起身,回来时手里已多了红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块洁白如雪的白色方巾。

  黑色的线,绣了几句干净的颜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你果然是她的女儿!”宋夫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充好心,救我的儿子呢?”

  “夫人!”宋老爷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那的确是很久前的事了。

  商人路遇强盗,货物被虏,自己也身受重伤,眼看就要支持不住。这时,一位药女出现,及时地救了他的命。商人养伤期间,药女悉心照顾,不久后,两人便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爱恋。本该是美好的结局,商人的家丁却忽然寻来,直到此时,药女才知商人早已结亲。商人答应药女回到家中,立刻休妻前来迎娶。无奈一年后商人音训全无。药女前去寻找,竟得知商人不但没有休妻,反而生下孩子。药女一气之下,毒瞎了孩子的眼睛,一去无踪。

  那商人,便是宋老爷。

  宋羽觞的眼,也是我娘的所为。

  那方巾,则是我娘和宋老爷情浓时的信物。

  因果循环,昨日因,今日果。

  我起身,将方巾收好,“我娘已经过世了,她死前,对我说,这一生,她唯一的遗憾,便是羽觞的眼睛,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治好宋羽觞的眼!”

  宋老爷一脸惊讶,在听闻我母亲过世之后,身子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十】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来到宋羽觞的房间里。

  他正擦拭着碧绿的玉萧。

  “夜迦,你知道吗,我以前有很多的心愿,都在等待着眼睛复明后去实现。时间过得很快,这些年,父亲为我请来了无数的医生,可是,我的眼睛仍旧看不见。慢慢地,我也不再希望了,我常常自欺欺人地想,一辈子的时间是很短的,很快就会过去,这样的话,眼睛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夜迦,是你又重新给了我的希望。就像一盏灯,照亮了我的黑暗世界。夜迦,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心愿要实现呢,所以你一定要治好我的眼睛哦!”

  宋羽觞像是自言自语。我笑笑,“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宋羽觞低下头,“以后再告诉你!”

  我惊住。以后……

  宋羽觞,我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定定地望着宋羽觞,想记住他最后的模样,然后转过身,看着满园的为雪白头。

  宋羽觞,此一生,遇见你,已是最美的意外。

  所以以后的生活,只要想到你,灰色的世界也会变得五彩斑斓。

  那么,就这样吧。

  “羽觞,我要医你的眼了!”

  窗外,有为雪白头摄人心魄的香气。

  【十一】

  尔后数年匆匆而过。

  当我坐在江南桃树下静静回味和宋羽觞的那些过往时,嘴角总是带着满足的笑。

  那年,医治过宋羽觞的第二天,我和汤伯便匆匆离开了梵城。

  听汤伯说,这个季节,梵城的天,还如当年那般清冽寒冷。

  而这时的为雪白头,却正开得灿烂夺目。

  汤伯说起宋羽觞,总是带着惋惜,“姑娘,听人说,风云楼发出重赏,只要你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我微笑,宋羽觞,与你的那些过往,终于变成遥不可及的回忆。

  于是在漫长的一生中,除了躲藏,再也没有办法。

  羽觞,我不后悔,我选择的,是最爱你的方式。

  你眼睛所中的毒,本身就无药可解。

  于是,以我的双眼,换取你的光明和那些要完成的心愿,我真的真的不后悔。

  虽然,现在我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但我记着你的话。

  你说,人的这一辈子很短,很快就会过去了。

  那么,在未来无限的期待中,我会把和你的全部记忆珍藏,然后埋葬。

  再见了,宋羽觞。

  【十二】

  当我站在花园里,望着满园盛放的为雪白头。

  我就会想起你,夜迦。

  那个为了我放弃一切的人,你可知,我最想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那就是,可以亲眼看到真实的你,那个会嘲笑我,会鼓励我,会帮助我的人。

  傻瓜,用你的眼睛,来换我的光明。

  可是你知道吗?柳夜迦,没有你的以后,即使再怎么光明,于我来说,也是黑暗。

  不过,夜迦。

  今年的为雪白头,开得无比华丽呢!

  如果你再来梵城,就一定可以闻到这妖娆的香。

  夜迦,我会在这个开满鲜花的古都,一直,一直等待。

  或许很多年后,你还会……

  回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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