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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来

 古风沐沐 2020-07-02

我一睁眼的时候就在柳家了。

柳家的人大约很看不上我,除了墨莲小丫头,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哪怕一句话。

这个小丫头长得很合我意,一双眼睛里透着几分机灵。

小丫头隔上几天就喜欢找我唠嗑,虽然动嘴皮子的永远是她。

我想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大约是因为秀才身边有个太爱出门又爱拉着他闲聊的人。

柳家公子柳亦也是个有趣的人。别家的公子爱逗蛐蛐,爱学些酸诗。他倒好,偏偏爱养花草。

我无聊的时候曾经悄悄数过,目之所及,少说也有百十来盆。

我在这里住得很是舒心间小屋子。靠窗的位置就是我常常晒着太阳发呆的地方,如果有幸还能看几场热闹,我常常靠着这些打发一整天。

柳大公子摆弄花草时的模样我也见过。一个人拿着特制的工具,给这个松松土,替那个换换盆。

我很欣赏柳公子,凭着这种兢兢业业的态度,在花草之事上,恐怕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

有这么一技之长傍身,柳家真是出了个宝。

不过我的想法和他家人的显然不大一样。

柳家的老爷和夫人非常嫌弃他的这些个宝贝。

柳家老爷恨铁不成钢,大约是因为柳亦没能把他种花的一番热情放到种他自己身上去。

柳夫人在功名利禄上倒是无所谓。可是这些宝贝耽误了她含饴弄孙,她就有一万个不愿意。

整个家也许只有柳老夫人不曾因为这件事训斥过柳亦

老太太一看就是阅历丰富,儿子儿媳各有各的急法,唯独她岿然不动。

桃花开的时候,柳夫人终于红光满面地捎上了柳亦一起外出。

直到墨莲小丫头和我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柳家的大姑娘给推荐了一位姚家姑娘,很得柳夫人的心意。

“听说和夫人一样,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姑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小丫头一向对柳亦崇拜得很,这会子眼睛里写满了八卦二字。

没过多久,我就瞟见了姚家姑娘。

用瞟来形容实在不是因为我看姚家姑娘不顺眼。

那个窗台对我而言有点高,使劲撑着头,我才看到了那么几眼。

姚家姑娘长得什么样我没太看清,只知道她快人快语,很会说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俩家的婚事很快就成了。

这一日,我向往常一样对着窗户发愣,只不过背后总感觉有点冷飕飕的。

不想回头一看,就看见了一对的琥珀色的眼瞳。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很怕这些活着的小东西,尤其是猫。这东西好奇心极强,一旦被它盯上,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我把目光悄悄地移向另外一个方向,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缩在一角。很好,我用余光瞟见它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刚舒一口气,就听见啪嗒一声脆响。我没忍住又瞟了一眼,是那盆柳亦养了七八年的君子兰,今春才第一次开花。

眼看着小东西朝着摔在地上的残骸一跃而上,我没再忍心继续看下去。如此辣手摧花,实在厉害。

不得不说还是墨莲小丫头深得我意。在小东西对着我已经挠上了两爪子,并且还咬上了一口的时候。

墨莲从天而降,扼住了小东西的命脉把它给轰了出去。

看着小丫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由衷的赞了句“女侠”。

然而,女侠的威风只能镇得住猫。小东西是少夫人的爱宠。看着爱宠浑身抽搐,一口东西喂不下去,少夫人大怒。

墨莲很快就被揪了出来,当即就被罚了一顿打。

眼看着板子就这么落在墨莲的身上,我急得不行,只能祈求哪尊大神能听到我的呼唤。

也许是我的诚心起了效果,柳亦正好瞧见了。看见小丫头伤痕累累,柳亦连一个眼色都没甩给夫人,当即就亲自和身边的小厮一起把人抬了回去。

这么被下了面子,少夫人杏目圆睁,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再后来老远传来咣当一声摔门声。

小夫妇闹成了这个样子,几位长辈很快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柳老爷和柳夫人成婚三十余载,真是一点默契也没有。

柳老爷觉着如此苛待下人,有失人和,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看着自家老头子听之任之的模样,柳夫人当即就指着柳老爷的鼻子开了骂。

小夫妻人还没来,老两口就争执不休。最后还是老夫人看不下去,亲自出手,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这对夫妻后来具体如何我并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柳亦在之后的好几个月傍晚时分都一个人来过这间屋子。回回来的时候,手上都提着坛酒。

我一度很诧异,柳公子几乎足不出户,还能有这等雅量?事实证明,我的猜想一点儿没错。柳亦不大会饮酒,二杯下肚就开始面色泛红。

他剩下的酒,全招呼在了我身上。由于他来得很是勤快,我每日都晕晕乎乎,几乎一觉连着一觉,睡得不省人事。

再次看清周遭一切的时候,窗外已经开始飘雪了。

虽然是数九寒天,这间屋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暖和得很。我迷迷糊糊的这段时日,整个房间的布局好像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墨莲还是像以前一样,来得很勤。水灵灵的眼睛一看到我多了几分欣喜。

“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她由衷地赞叹。

我很以为然,这几个月来,我像是又长高了不少,连着手脚都跟着变得修长了。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小丫头,没看见什么外伤。上次挨得那顿打想来不妨事了。

“少夫人的猫没了,谁也不好再同她计较什么。现在她把目光转到了少爷身上,成天逼着少爷上进。

老爷本就指望着少爷能够金榜题名,也开始对她另眼相看。”

怪不得最近都没见着过柳亦,原来是被抓去头悬梁锥刺股了。

八卦的主人公不久之后亲自来了,手上还是一样提着个酒坛。

我很没有出息,先盯上的是那坛酒。

小丫头夸我最近变漂亮了,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唯一不同之处是我最近被灌了不少酒。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灼灼的目光,柳大公子笑着给我满上了。

然后自己也端起了一杯。我偷着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最近明显瘦了,嘴角也没有了从前来这里时恬淡满足。

今晚月色很好,泻在地上,像是铺了薄薄一层银片。再到后来,我就不大记得了。

少夫人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窍,居然也开始对花草之事感兴趣了。

之前的事情让夫妻二人之间多少有了隔阂,看得出来少夫人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看着。

冬日很快就过去了,元春佳节,府里很是热闹,下人们早早都给放了假。墨莲偷偷提着个食盒,把我也请到了外面。

“夫人最近变了很多,少爷也开始给她好脸色了,真好。”捏了块乳白色的方糕,小丫头吃着说着。

确实很好,我亲自见过少夫人帮着给培土,包括给我换了身据说价值不菲的外裳,两个人有说有笑,看起来有了几分夫妻的样子。

 “就是几株而已,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我费了老大劲才撑开眼皮,这又干什么呢,大清早上就开始嚷嚷。

“你这是什么死脑筋,家里养了这么些。我又没说全都要送!”这是少夫人的声音。

这两人最近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又开始吵上了?

趁着柳亦出门,我被少夫人带着人请出了屋子。当然不只有我一个。

“我到底年轻,眼力也差些,您就帮着看看吧。要是送得合了大人眼缘,对咱们家也是好事不是?”

看着少夫人笑语晏晏搀扶着柳夫人款款而来,我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柳夫人看上去倒是很高兴,在一旁指指点点。我不大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等了半天也只是在傍晚时分又被送了回去。

回到自己熟悉的小窝,我长舒了一口气,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真是不怎么灵敏。

一月之后,我又被强行带了出去。

下人实在太过粗鲁,把我晃得脑袋突突地疼。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环望四周,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假山,水池子,还有一簇一簇开得很是好看的迎春花都显示了主人不凡的品味。只不过我的印象中柳家不曾有这么一块地方。

我还在迷惑,就看见了熟悉的人。

少夫人跟在一个满脸肥肉的老头子后面,连柳老爷和柳夫人也在。

几人说说笑笑,朝我而来。“当真是个宝贝。”看着那个老头子凑上来,我尽力往后靠了靠。“这会子能开成这样,也算是养得有心了。”

看着老头对我动手动脚,我嫌恶地向一旁躲去,猝不及防之间被生生扯下了一段。

“闻着还有股子香甜的味道,就是还有些小刺,扎的手疼。”老头子拿着断枝反复揉搓,又闻又看,“是比之前的几个还要好。”

少夫人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这一切。来者正是柳亦。

“正说着你就来了。”少夫人笑脸相迎。

柳亦一把推开她,直接把我领走了。

我不知道后续如何,只知道争执声、摔东西声一直持续到半夜。

“少夫人这会可真是捅了娄子,少爷大出血,损失了好几件宝贝。”

我心惊胆战地听着墨莲的八卦,还真是吵了一夜。“不过那位大人也没讨着好,听说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嚷嚷头痛难忍,到这会连身都起不来了。”

看着小丫头愤愤不平的样子,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夏日。我出过门,不过从没看见二人说过哪怕一句话。

偶尔打个照面,周遭的气氛都像数九寒天一样,让我直打哆嗦。听说,那位大人的家眷来闹过一场。

两个孙辈成天闹个家宅不宁,老夫人看着揪心,没过多久就犯了疾。病情急转直下,很快就只能卧床修养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见柳亦的次数多了许多。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悄悄过来,每次都不忘掩好房门。

他又重拾起了那些个精心打造的工具,一言不发,蹲在墙角下给这个刨刨土,给那个施施肥。经过一番收拾,我能确定自己一定比之前还要美。

老夫人是心悸而去的。那位什么大人的家眷又来闹事,说了绝不罢休,老夫人听后当即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很喜欢这个宽厚的老太太,她时常坐在我旁边,用她皱巴巴的手摆弄我,还对着我笑。

我也记得,柳亦忙得连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也是她请我到屋子外头晒晒太阳,吹吹小风。

我还知道每次柳老爷柳夫人还有少夫人商量着把柳亦的小屋子收拾掉的时候,她都能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老夫人起棺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我正好被落在了院中央。

听着哀乐奏了一宿又一宿,看着满园的素服白幡,我感觉热流一股一股往顶上涌。

“啊”一个丫鬟从旁经过,打翻了手里端着的水盆。被泼了一身水的我莫名其妙。

九儿在发什么疯?

九儿,少夫人贴身的丫鬟,一向做事小心,从无差错。少夫人因为这个没少被夸会调教人。

不一会就看见少夫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对着我就踹了一脚。“就是个祸害!”我一时没明白过来这是在说谁。

紧接着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折腾,头顶一阵阵发疼。“什么香甜味,闻着就让我作呕。”

这个女人也许是忍了我太久,连自己的手被刺伤都顾不上。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会审现场的一角了。

“就是这个祸害。之前我的猫碰到这个东西,回来之后就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耿大人,不过是捋了捋茎叶,就头痛难忍,卧床不起。今日,老夫人送葬的日子,偏偏开出花来。”少夫人指着我义愤填膺。

“胡说什么,你就是疑心重。”柳亦不顾柳夫人频频使出的眼色,脱口而出。少夫人气得一个没站稳,转身而去。

我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一个人。

这期间,墨莲偷偷溜进来看过我。“少爷被打了,现在瘫在床上起不了身。

少夫人回了娘家就开始发热咳嗽。夫人让少爷登门谢罪,少爷说什么都不去,然后就被招待了一顿鞭子。”

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往我身上浇上药酒。我感到疼的钻心,再然后整个人又开始迷迷糊糊。

被关在屋里,还能得到这样悉心的照料,我已经很满足了。柳老爷下了重手,柳亦一时半会还是起不来身。

小丫头还说,少夫人的病不见好转,一连换了三个大夫,改了好几张药方,可脸上就是见不到一点红润。

人家父母闹上了门来,非说柳家门户不干净,冲撞了他家女儿。我对着房顶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说辞都一模一样。

墨莲后面再来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每次都是半夜人都睡熟的时候溜进来,连提灯也不曾带。

我不知道外面的近况如何,只是那来去匆匆的模样总给我些不好的预感。

柳大公子的伤似乎是好了些,可以被人搀着下地走走。

我透过窗户看到过他,不知是不是我多情,我总觉得他每次都是为了悄悄瞟上我一眼。

前院传来的动静一天更比一天大。开始还只有几个熟悉的声音,再后来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大。

闹得最狠一次,我看见柳夫人拉着另一个妇人进了后院,连柳亦也在一旁作陪。

“您消消气。看我把亦儿特地拉过来给您赔罪。”然后,柳亦就对着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女儿自从嫁进了你家,哪日不是规规矩矩的……”肯开口教训,这事说不定还有转机。

可惜我失算了。柳亦那样不大爱说话又好脾气的一个人,居然也可以细数出少夫人诸多无礼的事迹。

不知道姚夫人哪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柳亦没给她留下半分的面子。

看着姚夫人拂袖而去,柳夫人一巴掌对着儿子就扇了上去“你是鬼迷了心窍?”

柳家似乎是受到了各方施压,连大小姐都回了娘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拉着柳夫人哭了半天。

看着柳家一出接着一出上演的戏,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

只是我不大明白,明明是他人伤我在前,怎的又把罪过全推到了我的身上?

长时间的提心吊胆让我身心疲惫,好不容易可以酣睡,却感觉周遭越来越热。再一看,火焰已经顺着木架越烧越旺。

奇怪的是,四周竟没有叫嚷呼救的动静。

第一个来的的竟然是柳亦。他只披了个外衣就一瘸一拐匆匆忙忙朝着这边而来。

我替他数了数,他一向珍视的那几盆名种,只剩了三株。现在抱出去,估计还来得及。

谁知道,他却直冲着我而来。柳亦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大了点,外面吵吵嚷嚷,人越来越多。

也许是有了希望,柳亦返还至门口,招呼着那些人快去打水灭火。可惜,那些下人一个也没有理会他。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复冲进来,抱着我就往外去。

看着儿子执迷不悟,柳夫人很是着急。

怎么拉扯,他都紧紧不放,连着被我的小刺,刮出了好几道血痕。

可惜他一人双拳难敌四脚,我还是从他怀中被生生地剥离开来,紧接着就被扔回了屋里。

我看着房门一点一点被掩上,用尽一切力气只想给他留下最美地模样。

感受到身体被一团灼热包围,我想起了慈爱的老夫人,想起了那个成天聒噪小却又护着我的墨莲小丫头,当然还有柳亦。我都能想象出他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模样来。

看着所有的一切被烧成了灰烬,柳亦口中涌出一股腥甜。“我就说你下这么重的手。”在最后昏迷前,他还记得的就是娘亲埋怨的声音。

柳亦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打哪听说世上极品花木可通人性,细心养护,福泽护花人。

于是,当他看见街角快要瘫倒在地的那株花草似乎是在向他求救的时候本能地就抱了回家。这盆花很是贪杯,常常能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她可能不知道,光是她喝的那些酒加起来就价值千金,更别提她住的那个古董陶盆。

再后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快要炸了一样,睁开眼来就看见娘坐在床边抹着眼泪。

城里的人都说,柳家当断立断,到底没像耿家和姚家一样挂了白幡。

只有柳亦,常常对着不复存在的小屋发呆,身边还陪着那个向来疯疯癫癫、喜欢自言自语的小丫鬟墨莲。

原创简介

作者 :雨后,喜欢古风也爱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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