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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那些小青年的渴望:关系·文化|社论前沿

 贺兰山民图书馆 2017-02-10

这是社论前沿第S412次推送

微信号:shelunqianyan


春节将近,微信朋友圈里开始时不时的发来聚会的信息。经过一番打电话约人后,2016年1月26日,腊月29,某餐馆,开始了我们的同学聚会。聚会是在外打工、求学的人每年回老家过年的必备活动项目。聚会可以熟络熟络许久未曾联系的感情,也可以互通信息,牵线搭桥。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此次回来,同学聚会肯定是要参加的。由于临近年关,县城还在营业的饭馆并不多,我们几番找寻才得一去处。

来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大概也就十来个。小二很迟才赶过来,一落座便开始抱怨,说今天去县财政局找人签字,花了不少功夫,现在还没个准话。嘴边时不时的用土话骂娘几声,一边喝酒一边吐槽。

小二是个非常懂得社交的社会人,无论是言谈、接人待物,还是送礼送钱摸门道,他都比较稔熟,这或许是他在前些年里头训练出来的。小二高中毕业后就去经营网吧、搞快餐店,在耒阳、株洲等地弄加盟店,搞了几年,虽然败了家里十几万,但也积攒了一些社会阅历。后来回到老家娶妻生子了。我不大清楚他目前遇到了什么事,坐我旁边的飞机私底下告诉我,小二家几年前买了个山头,在那挖了两个大池塘养鱼,旁边土坡上养鸭,搞了个生态养殖基地,这个基地全由小二来打理,目前还没有步入正轨,小二想到县财政局申请些经费下来,可能进展不顺。

其实小二家很有钱,2002年我刚读初中时就有所耳闻。听说我所就读的初中学校向他家借了不少钱,每年学校还他家的利息都足够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一年的花销。而且,传闻小二的父亲“门面”很广,认识很多有权势的人,因此,这点经费钱应该是有门路搞到的。我猜,小二并不是担心能不能拿到钱,而是为失去其父的关系庇佑后,吃了一些官家脸色而苦恼。果然,酒醉人酣之时,小二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你是我们班读书读得最多的,像你这么高的学历肯定能做个大官。做了官,有钱有权,不用看别个人的脸色,自己兄弟也能照顾到,我们同学之间也能沾点光啊。

听到他这番言语,我尴尬极了,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连连说道还没毕业,还没毕业,还没想好以后如何打算。

虽然我们时不时会吐槽公务员那没有生气、等级分明、低三下四、不自由的生活,但我们对当官的渴望还是非常高的。在老百姓眼里,当官意味着有权,有权就有关系,或者就能拉关系,有了关系就好办事。这次聚会的组织者白猪是跟我关系很亲近的同学,大学毕业后,他在深圳工作,年薪不错,买了车,在老家也买了房,是我们初中同学中混的比较好的一位。我和他一道从深圳回老家,在归途中,他愤慨地诉说家里田地被霸占,对方凶恶无理,自家懦弱无能的种种情景,咬牙切齿地说家里就是缺个当官的,恨家里头没有关系、没有硬关系可找,现在搞得整个家族很窝气,在村子里很没面子,抬不起头做不了人了。他的这种想法在老百姓中非常普遍,白猪家这件官司案,其家人虽然一方面请律师找证据,另一方面则千方百计花钱找关系、拉关系。一审官司赢了,认为是找关系、拉关系拉对了;二审官司输了,认为是关系没找对,没拉到位。

为什么白猪会认为家里搞不到关系会很没面子,会抬不起头做不了人呢?显然,关系对我们来说非常的重要。找关系,拉关系在我们的生活中司空见惯。孙隆基在《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谈到,中国人是以他人定义自身的,中国人的自我和灵魂是从二人关系中产生的。一个人是否成人,不在其年龄,而在其是否有以自己为枢纽的社会关系。关系便成了一个人之所以成人的象征,也体现了个人的能力,身份,地位等属性。因而,和我年纪相仿的小青年急于学习如何建立关系,维持关系,不仅仅关系会带来很多实质性的好处,更是在于回应社会期许,证明自己已经成人。看来,我们在吐槽社会中走关系现象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在吐槽我们自己的成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关系户,只是程度深浅不同而已。

对关系的渴望还表现为对文化的渴望,因为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是相等的。这些年来,我参加很多次聚会,同学们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好,每次向他人介绍我的时候,基本上第一句话便是他是研究生,是我们班读书最多的;第二句话便是以后有大出息啊;第三局话则是我们要搞好关系,发达了不要忘了老同学。我想,大家已经为我想象了一幅大有出息的美丽蓝图,在这幅蓝图里一定存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场景。这种想像背后的缘由很简单:有文化的人见识广,圈子大,认识有权势的人多,或者能成为有权势的人的机会要大很多。高学历的人相应的能获得一些重要关系,这些关系不仅能帮助自己,还能“造福一方”。这种简单粗暴的想法从未在我身边的亲朋好友、同学们的脑海中抹去过。每次我回老家,亲朋好友、同学们与我攀谈时都会问:“还有多久要毕业?”。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对我的学习表示关心,问的次数多了才发现,原来是对我的未来的前程表示关注。当我弱弱地表示毕业后想择一平台开始我的科研之路时,询问之人虽然没有直接对我这一选择表示不满,但还是鼓动式地认为去做官多好。正如酒桌上的小二讲的一样:“我们在家的人,圈子就这么大(比划了个小圈),你们有文化的人,圈子这么大(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大家互相照应,有什么事帮个忙,是不是?多好!”酒桌上的同学纷纷附和。

我们很容易有这样的一种想象,有文化的人就是能成为有关系的人;我们还很容易想象,有关系的人就一定能为身边人带来好处。这种想像在农家人心中是不证自明的、公理性的。正如初二随母亲去舅舅家拜年,返程表哥送我。当表哥得知我毕业无意考公务员的时候,用有些语重心长地口吻说道:

“你去做公务员,至少对你弟弟帮助很大。前几年跟你爸聊,你爸就说,你读了那么多书,不怎么担心你以后的出路,更担心的是你弟弟。无论如何,你都要拉扯你弟弟。”

接着,大表哥还给我举了一个身边的例子:

“你看,我村子里头的那个二愣子,去云南当兵,一开始也没什么名堂,后来有出息了,动用各种关系,把家里的亲亲戚戚差不多都安排的好好的,他们家的人都发了!像你有文化的,更应该去做公务员,这个世道,只有手里头有权,才能照顾好家里头。”

表哥的一番话让我脑海中浮现出一群雏鸟嗷嗷待哺的画面,浮现出一根芦苇系着无数双渴望被拯救的手的画面。普通的农家人的行事思维便是这般:在无望的生活中混混沌沌谋生存,若出现一束亮光,便渴望被照到,而这束光也极力被要求去尽可能的扩大其光斑面积。只有这样,才是成功,才是出人头地。

我有些恐惧,问道:“这不是叫人违法吗?不怕查出来,全家坐牢啊?”

“怕什么,把钱搞到再说。你能把兄弟姐妹带出来发财就是有本事,人家只会说你是为家族做了大贡献。”

我们对读书能带来名、利的想象是非常强烈的。事实上,我们也很乐意从社会上、从身边找一些例子来佐证,哪怕这些例子是非常稀少的。辟如我一长辈,在我刚上研究生的时候,就欣喜地说到:

“咱们隔壁村谁谁,在北京读的大学,后来考公务员留在北京某部委工作,工作很轻松,就是给其他部门送送报纸、信啊之类的,人家每年回老家过年,咱县里头的领导都会去接车,直接从市里开到他家里,多有面啊!有这关系,家里头还有什么事办不了。”

长辈在兴高采烈地描述这一“盛况”,却对这一“盛况”背后的实质作用缺乏兴趣。他自行脑补了这一关系的强大,大到不仅家里头的事能办到,而且不是家里的事也能办到。在他看来,能有这种关系,就是因为隔壁村那谁谁做了“京官”。可怕的是,长辈说完,还补充一句:“你要加油啊!他家大伯跟我很熟,我去要他的电话号码,你跟他联系联系,攀攀关系。”果真,我拿到了那个在北京某部委当公务员的某某的电话,真不知如何是好。

孙隆基在谈到中国人“个体”时,非常详细地谈到了中国人作为“个人”的不发展和不发展“个人”的危害。然而,他更多的是一种静态的观察,是从中国文化对“人”的设计入手,弱化了环境变化对“人”的设计。上述谈到的老家青年对关系的渴望,这种渴望显然受到我国“国情”的影响:拉帮结派、小团体、走后门等文化,但也与个体所处环境有关。

我的家乡地处岭南山地,置县历史已有2200多年,总人口30多万人左右,基本上属于一个半封闭的熟人社会。在这个熟人社会里头,大家办个什么事都喜欢拉个关系,走个后门,哪怕办事之人与主事之人没有什么直接瓜葛,也能七拐八拐地找到些关系。找关系、拉关系、维持关系已经是我们在老家办事的常识,不找关系能办成事才比较罕见、才奇怪。2016年,我家一长辈在老家犯事被抓,弟弟打电话给我看看有什么关系可找,常年在外的我说请个律师按法律程序走就好,不要拉那些乌烟瘴气的关系。弟弟听后愤愤然道:“你不去走些关系就能办成事吗,社会就是这样的!”后来,家里人委托了一名律师代理该案件,与律师签完协议后,律师告知我家人,接下来要请案件经手的人员、领导吃饭、泡脚,打点打点,要准备一下。可见,在老家发展的那些同学们,或者要在老家办事的我们,免不了要去找这关系,那关系的,与关系打交道。正如在深圳工作的白猪所说:“在深圳,我可以凭我的能力找份好工作,在家,没有关系的话,要找份好工作很难。”

于是,在老家的我们,对关系的渴望,如同韩信点兵一般,多多益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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