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学妹(ID:xuemei700) ,媒体转载请联系学妹要授权 导读: 背井离乡,我最初抱的是改善家人生活质量的梦想。20年前的农村生活并不如今日想象的这般模样,贫穷成了对农民生活最大的考验。父辈们总希望他们的孩子能通过学习知识而改写命运。命运从不待见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不劳作就没吃穿,作为农民,一定要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对“勤劳”一词,在农民的眼里,不含褒义,是被逼无奈、得咬牙硬抗着的负担。作为漂族中的一分子,从农村通过考学的方式挪步到城市,其中的艰辛,外人难知。一旦成功迈入,便产生依赖,淡漠对农村的眷恋,事实上,当初的选择就是逃离。返乡的次数愈来愈少。而始终无法走出农村的父辈,在有限的时间里依旧对城市产生好感,他们倾听已经融入城市的孩子的讲述,并伴有间歇的询问,“询问”的内容则意味着他要核实听闻是否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当他们知道城市人不用干苦力就可以赚钱养家时,眼神里充满着期待,他们期待着的只能是有更多这样的交流。很遗憾,有限的交流和学识所起到的改变并不乐观,实现的也只是少数的某一个体的愿望,返乡,实则成了象征性的动作,这种形式并不能融合城乡的本质芥蒂。城市和农村、市民和农民之间是很难画等号的,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的生活方式,各自传承,各自延续…… 父亲没上过学。他认识的字,是自学得。 他不仅认识很多字,还会写很多字。写字的时候,都是一笔一划地写,从不连笔,一幅认真的样子。 父亲最喜欢读《毛泽东选集》。读完了整四卷,开始让我读给他听。很小的时候,我识字有限,遇到生字,他就教我。我跟父亲说,不认识很多字读不好。父亲就说,读不好才要读,慢慢读。母亲笑他,说他不去当教书先生真是可惜了。他不会拼音,但硬是教会了我“我是中国人”几个字,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 父亲年轻的时候,做小生意,贩卖水果、汽水,也卖自制的糖果一类的甜品。我小的时候,要是谁家有喜事,就放几个晚上的电影,表示庆贺。常常跟着他去电影场卖小零食。片场通常是选择学校操场这类露天的大片空地。只要不是雨雪天气,父亲就会带上我,我带上小板凳,去观影场。在他身旁,边看电影,边看他卖东西。有时候困了,就倚在他身上睡着,直到散场播放员在大喇叭里喊出:今晚电影到此结束,明晚继续放映。 父亲会讲故事,不仅能讲电影中放映的,也能讲电影里没有的。我和父亲交流的机会也多,他说他知道的故事也是听老人讲给他的。喜欢父亲给了我童年比同龄人更多的故事。有故事的童年,总是有趣得多。 我在学校被别的小伙伴欺负了,他就出面找老师帮着解决,不是训斥别人,而是讲道理,一堆的做人的大道理。直至我成年,他仍会给我讲一些大道理。父亲让我未必成才,但务必成人。 父亲是生意人,做了一辈子生意也没发财。他使用杆秤,秤砣永远都是被秤杆高高挑起的。用赚来的小钱买吃的给我们,打发家庭开支。他是个资深烟民,烟斗用得比秤杆子还要灵活,我劝他戒烟,他笑嘿嘿地对我说,再多嘴,就用烟锅烫我。我和他犟,他又说,早知道我这样,就不生我了。是呢,父亲还是有幽默感的人。 年迈的父母独居在家,我在外学习和工作,回家的次数之少,少到我对父母的关心远远不够。父亲爱抽烟,也爱喝酒,他病倒了,烟酒都得停用。医生说他是重度糖尿病导致的器官衰竭,发现时,已经不可救助?? 细算下来,五年有余的时间,酿造了父亲的病。我若在他身边,也许能够发现细微的异常并及时救治,父亲不至于这么快走向死亡。父亲自身更是忽略了“三多一少”的异常,他不知道那是病症,他哪懂得那些。 当得知一切,都太迟了。 我从外地赶回家的那个晚上,父亲已经不行了,奄奄一息。母亲摸着他的额头纹,哭了起来。在相差不足38分钟就到中秋团圆节的时刻,父亲费劲地呼出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吸回去,撒手人寰。那一刻,我像与家人走散的孩子,孤独痛心。 父亲的尸首上被蒙上了几层用来制作冥币的纸,尸身硬直、冰凉。他的体温是一点一点散失的,我握住他渐渐凉去的手,真是期待他在某个瞬间能够醒来。 最终还是没有等来奇迹。 父亲体温的丧失,表达他已经彻底不属于人间。事实上,在他唵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就不属于我们的了。他将化身为土地的一部分,远离亲人和他的朋友。 我不知道死之后的父亲去了天堂还是地狱,听说天堂之美,美到没有病痛。我想,父亲应该是去往天堂了。他在人间饱受病魔的折腾,身心疲惫,无法再承受地狱的苦难,阎王爷会动恻瘾之心,招他归入天堂。总之,父亲是不在人间了。 我们健在的人,父亲生前的亲人和朋友,看守他的尸体,以泪示爱。 按照地方风俗,择吉日火化。选择好日子,对于死者而言,是亲人们对他的敬爱之举。 父亲被殡葬服务中心的人员请上车,他躺在专用车厢里,腰杆笔挺,露在袖口的手,苍白苍白的,手指像葱的根段。 父亲在殡仪馆大厅的躺板上,静置了五分钟之久,这是他的尸身停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五分钟。我以泪洗面,深深举躬,向父亲作别。 父亲被推进火化炉。赤烈的火,将他骨肉焚烧?? 焚烧血肉,父亲又要承受不可逃脱的痛苦。 我们被挡在了殡仪馆大厅外面,守到骨灰出口处准备迎接他。 很快,父亲生前高大的身段被火拆得粉碎,焚成了一堆灰渣。送到我手上时,他已经被包裹在几尺的红布之内,骨灰的温度从高于人的体温降至人的体温之下。在与活人体温相当的时候,我仿佛感受到了父亲此刻真实的存在。抱着他,就像小时候我被他抱着一样,感受着来自父亲温暖的爱。 父亲如山,父爱如天。父亲教给我顶天立地的本领,我感谢父亲! 父在,天在;娘在,家在。 我的天不在了。 父亲终是要脱离我的怀抱,独处一隅。 他的骨灰在众人的目送下,静静地躺进了木棺内。 出殡那天,父亲被十几个人抬着,他生前从未有过这般待遇,他的身躯从未如此沉重。 最终,他被埋入土中。和所有活着的人永别。 此后,我想念他的时候,常能在梦中见到他,与真实的一样无二,只是在梦醒时分,找不到父亲。至多可见悬挂在墙的遗像。 世间,再无父亲。 写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像是个孝子书写的一篇悼念文字? 实际上,倒像是伪孝子的忏悔录。父亲在生前就经常地说:纸①烧活人心。显然他很是明白生活。 在活人生前不能善待他们,却要在死后念着亡灵的好,真是虚假至极!我多次想回到故乡陪伴家人,却因为工作的种种原因,无法回去。难得和家人团聚,破碎了当初美好的梦,如今父亲不在,极不完美,我有时候就在想,当初离家就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而今又被忙碌的生活负累,终究是改善了生活的哪点? 深度地写文章悼念一个死去的人,意义实在不大。 对文字抱有幻想,是消耗体能的事情。 与其烧着纸钱对着一堆白骨深言大爱,不如趁他们健在的时候,多些亲身的陪伴,多些实质的关爱,远比写些臭屁文章追悼要善良得多。 ①一种烧给私人的纸。 圈子。 我不知道村庄的名字为什么要这么取,打记事起,只听听外公说,他出生前,圈子就叫圈子了。是的,圈子庄名就叫圈子,恐怕很少有人能说得清它从什么时候起就被命名为圈子的,也说不透彻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外公是庄里的老者,连他都解释不清的,自然我这个年幼的晚辈就更无从谈及圈子的历史。唯一知道的是,外公的祖辈代代就居住在这个村庄,只知道圈子庄不大,人口不多。交通虽然也比较便利,距离城镇也不是遥远,但是,它与外界来往得很少,少得像有明显的隔膜。不知是外界发展得太快还是圈子就甘愿停滞,两者的步伐不相一至。反正圈子给我的感觉,是它有先天的癖塞性,这也是事实。这种感觉,让我根本联系不上什么“世外桃源”,圈子就是圈子,一个地方的名字。它却常让我把它与火车中间的厢体联系到一起,跟着车头轧着历史的长轨,永远都是跟随者,无法超越。 去圈子庄的次数屈指可数。在我出生后几个月跟着母亲去过,长大后读书要寄宿在校,就更没多少时间再去。第二次去是因为我表哥结婚,还是在校里请了事假的。再后来,去读高中,又念了大学,就更没有过多的时间了。在记忆中,圈子庄的今昔之比没有多少的变化,从我咿呀学语到现在,已成个貌似有知的青年,都二十年过来了,圈子庄还是那幅模样,它甚至由于历史残留的某种因素,还显出有点苍老。 再次去圈子庄,是为外公的葬礼。母亲因为我外公的谢世,痛哭得满脸泪迹,泣不成声。噩耗传来,我心里同她一样的难受。外公和外婆都十分疼爱我,平时没少来看过我,极其关心我,那时身体还健壮,不曾料到??听母亲说,外公跌倒后脑溢血。他走得很匆忙,舅舅说,外公在临终前好像有话要讲,但终没有说出。 没人知道他那时想要表达什么。 外公生前喜欢和村里的老人们凑在一块儿闲聊,什么都拉扯得到,话及陈年旧事,老人们总有些不同程度的感慨,对他们来说,那些或许已经没有必要或者根本没意义的,可他们还是会重复叙说着。 外公是个随和的人,他没有像我父亲一样刚烈的性格,十分容易叫人接近,我喜欢他,他更疼爱我。他整个人应该说简单得像张白纸,一辈子的忠厚老实使人觉得他有些笨迂。极度普通的一个人,平凡地在世间趟了一遭。对于他的离世,我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难过,哭了,泪不多,却心在痛。 奠桌后的竹帘上挂着他的遗像,外公一生没照过几次相,遗容是从身份证上扩印出来的。那是几十几年前办的长期有效的身份证,并不显得苍老的慈祥面孔,让人看着心酸。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伴着丧乐掺着吊孝者的呜咽声,庄东头的坟场里又要多出个“土疙瘩”来。 围住坟堆的砖墙出现了缺口,残砖碎石被不知哪家的村民早已搬回家去拼作料子垒成了猪圈或厕所。 从前一道环扣着的围墙和铁架门,犹如是人冥两界今昔之间的尺界,环扣住了对灵性的膜拜,围住了一切无修止的争端与所谓的权势和尊严! 围墙倒了,有了自由的进出口。 不设防的坟地,孩子们因不懂事而爬过去玩耍,还要踏上最高的坟冢之上,寻找居高临下的感觉。被大人发现,只会被责令立刻下来,不会受到严厉的指责。 难道,那院内的一圈地就是永远的归宿吗?而且还要加墙围封,难道是为了要保护或保存着什么“不朽的永恒”吗? 几个劳力已从缺口处漫过去,在墙内众多坟堆中找了一片空地,挖起了一方“居所”,它是属于我外公的。 外公终于入土为安了。平地又起土堆,坟地又添新坟。我想,新坟还是要增,院内的空地终会被填满。不止。还要多过围墙包括的范围,挤出院外去。 悲痛,对于逝者的亲人,必定是要悲痛的,但都是暂时的,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各自的生活。 送走了外公,我琢磨着着,外公在临终前,到底想要说什么呢?他一生与世无争,简单地活着,平凡地过着,怎么要留下一个无解的思考呢?或许,他根本不愿那样,只是回归的招唤太急促了罢,匆忙得连句话都不及留下。 老者的离去,尤其像我外公这样的老者,算是一种遗憾,他的遗言就是遗憾。 我曾试图去推测他想说未说出的话,但是根本无法办得到。标准答案随老者的逝去已绝版于世。这不同于圈子庄名的来源,圈子庄是仍存在的实物,即使时代变迁,至于它余留得再多的疑问,终究是有据可查的。而死去的人呢?死了就死了,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但是,留给后人一个怎样的思考,后人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去思考? 这,才是主要的。 本次征文依然采用开放性选题,即“我的故乡:与费孝通先生对话”,你可以写在外学习工作的点点滴滴,人情冷暖,也可以写故乡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还可以写环境的变化、交通的变迁,总之要以一个外出学子、游子返乡的角度去反观都市生活与故乡农村的变化,都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那些在你头脑中挣扎的意象都可以在笔端倾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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