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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 阿梅的故事(三)

 waxf 2017-02-14



阿梅的故事

许彩霞



    生活有时候很残酷,它就象一把刀子,把人一块一块地切碎,然后再拼装起来,无数的伤口在时间的风风雨雨里慢慢愈合,你会忽然发现生活其实很美丽。悟得早,醒得早。上天的机缘总是这样无常。

    阿梅和彭飞并排坐在车里,如同路人。但空气里的呼吸却仿佛被放大似的,掺杂着一丝丝的柔和。阿梅对身边的人应该是恨的,却从心里恨不起来。在云门山上,她原谅了彭老师,其实也早已放下了所有的心结。

    让那些过去的事永远成为过去吧。就象有人说的那样:如果你总是往后看,你怎么能看清前方的路?

    阿梅两眼盯着前方,却能感觉到彭飞在偷偷观察的目光。她想着想着,心里却紧张起来。

    “我要下车!”阿梅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车子来了个急刹车,在路边停住了。司机茫然地回过头,望着彭飞。

    阿梅拉车门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已经被彭飞紧紧地攥住了。

    “已经晚了,你必须得跟我走!”彭飞说出这话,把目光移向别处。

    阿梅用力扭了扭身子,对彭飞来说是白费力气。

    “你是个骗子!骗子!”阿梅急得眼泪直打转。

    彭飞理也不理,双手掐着阿梅的胳膊,对司机下了命令:“给我走!”

    阿梅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如火山爆发般的力量全涌了上来,竟然挣脱了彭飞的双手,只是细腻润白的小臂上留下了彭飞的手印,渗出的血蔓延着,就象一幅未干的水墨画,透着一股模糊的美。

    彭飞愣了一下,旋即用最快的速度把阿梅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在她耳边央求道:“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了!”

    阿梅在彭飞的怀里颤抖了一下,眼泪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

    出租车在一家大医院的门口停住了,阿梅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紧跟着彭飞进了病房大楼,然后在一间ICU病房前停了下来。

    “你先等一下。”彭飞深深地看了阿梅一眼,闪身进了病房。过了几分钟,彭飞出来拉起阿梅的手,轻柔地嘱咐道:“无论我妈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气,也不要讲话。”

    尽管有一万个为什么在心里打转,阿梅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这个比自己稍大几岁的男人面前,她已经无可选择,无路可退。

    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女人不多见的严厉。也许是病得很久了,干瘪的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但从脸形上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干练清秀的中年女子。

    那女人细细地打量着阿梅,嘴角一会儿往上挑,一会儿往下抿,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漠漠清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那女人眯上眼,仿佛坠入梦境般喃喃自语。而阿梅的脑海中则浮现出了秦观无限落寞独立桥头的背影。

    “象!真象!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女人微睁开眼,“那气息都一样,我看那幅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你是她的女儿!连天分都一样的!”

    “我丈夫看上了你娘,把心给了她,如今我儿子又”大概是看到彭飞不悦的表情,那女人识趣地及时收住了嘴。几点清泪顺着那女人的鼻翼滴落到洁白的被单上,所有的心事与哀怨在这一刻找到了倾诉的对象。阿梅心底顿生怜悯,却找不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她知道这场戏迟早会结束的。

    世界上任何一种劳累都比不过精神上的疲惫。那女人确实是累了,刚把头侧向一边就似进入了沉睡,再不愿把头回过来。短短的时间,她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游历了自己的一生,所有的喜怒哀乐在她的心中早已找到了墓地。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男人的疼爱,无异于沙漠中的一根枯草,只剩下埋藏了。

    阿梅望着彭飞,他也正用闪着泪花的目光望着她。透过泪光,阿梅看到了一种伤痛,无奈的伤痛。

    伤痛传染了阿梅的心境。她撇开彭飞一个人快步走出了病房。

    跑到医院大门口,阿梅茫然四顾,不知该往哪里去。她的行李还在出租车上,而出租车却不知在何处。就在她徘徊之际,来时乘坐的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了。她刚要上车,却发现彭飞坐在里面。阿梅扭头就走。她不想再做这种荒诞无边的游戏。丢了一切,不能丢了自己!

    彭飞下车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解释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帮我妈圆一个梦而已。”

    “对不起?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往我心里捅一把刀子!这是你表达感情的方式吗?你还是人吗?”阿梅悲愤交加。

    彭飞又去拉阿梅的手,被阿梅躲开了。

    “我知道你讨厌我,你自己上车,我离开好不好?”说着,彭飞对出租车司机打了个手势,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梅上了车,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觉得这个世界太虚伪,钢筋、水泥、铁塔、立交桥,物质决定着意识的存在,而又是什么左右着人的情感存在呢?人即使能活百年,哪些算得到?哪些算失去?到头来只换得一个土馒头而已。

    被事情砸蒙了头脑,好长时间后阿梅才想到自己要去车站。等她告诉出租车司机目的地时,车子已经在工艺美术学院门口停住了。

    阿梅问怎么到了这里?出租车司机递给了她一张纸:“这是给你的。他没有骗你!”

    阿梅接过去,原来是一张合同协议书,内容与寄给她的邀请函上的内容是一致的。

    阿梅的心里暖了一些,在太阳殒落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些光亮。

    阿梅走进了熟悉的校园,心中有一点点喜悦、一点点悲哀,喜的是她再次来到了梦想中的家园,悲的是自己始终未能从无形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她也想回头,回到过去简单贫苦的日子里,回到由自己主宰、在希望中挣扎的真实写照里。可她还能回得去吗?支离破碎的情感世界里,亲人、爱人,在哪里?

    阿梅来到学校的办公室里,把邀请函交给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那女人看过邀请函后,透过厚厚的镜片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阿梅,撇了撇嘴巴:“出门左转,第二个门。”阿梅还想详细地问一下,但看人家冷漠的表情,不得不忍住没问,弯了下腰身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出去。阿梅在学校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找到工艺美术研究所的牌子,刚要上楼,发现几层台阶之上彭飞正一脸坏笑地望着她。看来,这是无法逃避的了。阿梅一边想一边跟着彭飞上了楼。

    在所长室,阿梅见到了彭翼老师。阿梅顿时明白了一切。

    “彭老师,您 ”阿梅望着彭老师那异常消瘦的脸,由然而生的关切溢于言表。

    “阿梅,你来了!快坐下!”彭老师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示意彭飞去倒水。

    “阿梅呀,我知道你是个人才,所以特意请你来帮忙。明年春天有一个国际民族服装大展示,我想把我们满族服饰的历史文化用实物展示出来,弘扬一下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知道你有祖传的工艺,所以想请你帮助完成设计与制作。这对你也是一次提升么!”

    “我能行吗?”阿梅试探地问。

    “你放开手脚去做,有什么事我会大力支持!”

    彭老师的话让阿梅坚定了信心,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卷发女孩。彭老师向阿梅介绍说:“阿梅,这是你的助手小盖。”

    阿梅伸出手:“你好。我叫颜阿梅!”

    女孩两手扬了扬背到身后:“我叫盖小媛,叫我小媛好了!”

    阿梅看着盖小媛的一头卷发,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却想不起来。

    “我们见过面的,这么快就忘了?哦!那时你在路边正在试穿红绸夹袄呢!”盖小媛兀自笑了起来。

    阿梅的脑海里如被利剑劈了一道亮光,刺得头晕起来。 

    阿梅笑盈盈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

    盖小媛哼了一声,扭着腰走了出去。

    彭翼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没有校长的支持,我们研究所的工作根本进行不下去。

    阿梅用理解地眼神望着彭翼,不知该说什么好。

    彭飞拿着一摞研究资料踏进门来,没等阿梅回过神来,他已经把资料放到了阿梅面前的桌子上:这些资料是国内绝无仅有的,你好好看一下,对你们的设计是有帮助的。

    阿梅翻了一下即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坐下来详细看起来。

    彭翼和彭飞悄悄走了出去。

    “爸,我想和你说句话。”在走廊拐弯处,彭飞用低沉的声音说。

    “什么话,你说。”彭翼停住脚步。

    “你和我妈复婚吧,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彭飞说完,盯着彭翼的后背。

    “复婚?不可能!不可能!”彭翼重复着,继续往前走。

    “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彭飞大声喊了起来。

    彭翼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继续往前走了。

    泪水在彭飞的眼里打着转,他无助地蹲了下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盖小媛碰到了,轻轻走过去要拉他起来。

    彭飞猛地甩了一下胳膊,手正好打在盖小媛的脸上:“不用你管!”

    “你竟然打我!你是混蛋!”盖小媛用手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彭飞气恼得拍了两下墙。

    彭翼回到家里,感觉胸闷得厉害,喝了一杯水,吃了两片药,脸色才慢慢恢复过来。

    他走进卧室,出神地望着墙上那张人头素描,喃喃自语:“对不起呀!对不起呀!”

    “你对不起她,你对得起我妈吗?”

    彭翼回过头,不知何时儿子也跟了来,就象变了一个人,满脸狰狞。

    “如果没有我妈,你能回到学校工作?你能成就你今天的事业?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待我妈和我的?你根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没有爱过任何人!”彭飞声嘶力竭地吼起来

    “你妈-她-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说完这句话,彭翼大口喘着气。

    彭飞冷笑着:“根本不是我妈放的火!你别为自己的无情找借口!”

    “不是你妈?那是谁?如果不是你妈带人用放火来威胁我,我怎么会跟她走?”彭翼反问道。

    “妈对我说,当时她是有放火的心,但她没有这样做。我妈要强了一辈子,最后悔的是爱上你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希望有依靠的女人,可你除了痛苦以外给了她什么?”彭飞心中的怒火仍在燃烧着。

    “是,我没有给过你妈想要的幸福,可她在我最需要亲情的时候和我划清了界线。当我从死亡线上逃出来四处流浪时,她又在哪里呢?”彭翼第一次敞开心扉对儿子这样说话。

    “当时,我妈是为了我才和你离婚的,否则我们怎么能在整天批斗的阴影下生存下去?可是你永远没有读懂她的心。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家,她怎么又会千方百计四处找人帮你脱掉罪名恢复工作呢?”彭飞据理力争着,可他已经明白父亲与母亲之间不是理的问题,而是情的问题,要他们复婚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一种无力感侵蚀着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峡谷间坠落。他力争的不是一个维系的婚姻,而是亲情的归属,可这种归属分明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彭翼没有再说话,沉郁着脸背对着彭飞,双手颤抖着,他的心一阵一阵地痛着。

    彭飞沮丧地走了出去。

    阿梅在看了彭飞送的资料后,立即产生了自己的想法,在传统裁剪手艺上又大胆吸取了一些细微却独到的西方理念。

    埋头搞设计的日子是阿梅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阿梅贪婪地吸收着传统文化带给她的丰富的营养,不断迸发着创意的火花。

    当一张张精美的设计图摆在彭老师面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望着阿梅明显消瘦的脸庞,有点心疼,赞赏地说:“阿梅,好样的!晚上我请你到饭店吃饭!”

    阿梅的脸微红着:“老师,到你家去吃吧,我给你做青州风味的牛肉煎包。”

    彭翼眼里一热,他想起了在青州度过的那些人生中最苦最美好的岁月。在那里,他找到了做人的尊严,尝到了真爱的甜蜜,拥有了爱人的幸福。可一切,都是那么短暂。那里的清真蜜饯和糕点,那里的牛肉煎包和面筋,尤其是阿梅娘用大米和小米混合起来蒸的金银饭,多么香甜呀,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而眼前的女孩,会是她派来的天使吗?冥冥之中,他们有那么多相通的东西。可是有一句话,他始终没有也不敢说出口。他怎么能说出口呢?她的艺术天赋象自己吗?彭翼的心中如有万丈波涛不停翻滚着。

    阿梅看到了彭翼脸上的怪异:“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没有!”彭翼回过神来,“就这么定了,晚上老师在家等你!”

    阿梅幸福地笑了。

    阿梅提着精心准备好的材料来到彭翼老师家门口的时候,心跳得厉害。她不由地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滚着。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她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

    门虚掩着,阿梅没有推门而入,抬起手轻柔地在门上敲了三下。没有动静,阿梅耐心地等了等,又敲了三下。

    门突然开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阿梅掀了进去。阿梅始料不及,手中提的东西立马摔了出去,整个身子被裹挟着往前走去。阿梅本能地反抗着,可是她根本就动不了,两只有力的胳膊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脖子。阿梅用力地挣扎着,朝着那人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那人疼得大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了起来。

    “我原本想报复你,你阿娘毁了我妈一生的幸福。如果我爸没有遇到你阿娘,也许我们会是快乐的一家人。如今我妈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人边哭边说。

    阿梅听出来蹲着的是彭飞。望着此刻如此悲情的男人,阿梅也感到伤心。为什么真爱难留、仇恨易生呢?

    墙壁上,阿梅娘的素描画像依然在微笑。一切缘于爱,一切毁于爱。

    阿梅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往外走去。

    “阿梅,你不能走!你知道我对你的心!你知道的!”彭飞站起来大声哀求道。

    阿梅转过身泪流满面地注视着彭飞的眼睛,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来的样子。彭飞以为阿梅回心转意,上前想拉住她,没想到阿梅加快脚步飞奔了出去……

    彭飞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阿梅。 

    旧疤未愈,新伤又添,再加上阿梅心里一直记挂着阿榆、阿风两个人,她决意离去。这座富丽堂皇的城市原本就不属于她。在这里,她曾插上梦想的翅膀,也是在这里,她内外俱伤。如果她的前半生注定充满了无奈和悲伤,那么,她的后半生,该是怎么样的呢?阿梅知道,她的根在青州,她需要的是青州的阳光、青州的水和青州的空气。那里才是她的家。一株乡间野草,怎么能够嫁接到盘天大树上呢?

    阿梅在思索了一夜之后,给彭老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她超然物外,谈了很多,说人的相遇,不过是一种缘份,能不能相守,也是命中注定,如有来生,定会相逢。阿梅说,她永远不会忘掉他,他是她心目中最好的老师,从他那里她得到了许多人性的温暖。阿梅还想说,他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父亲。可是她没有写出来,因为她总觉得太过露骨反而显得不真实,而她的阿爹,正在天上满面忧伤地望着她。阿梅还说,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的生活都需要平静,需要沉淀。

    一切整理就绪。如果这么走了,彭老师一定会伤心难过。阿梅想出了一个特别的告别仪式。

    她决定做一道菜来表达自己对彭翼的祝福,这道菜是满汉全席中有名的甜点——雪冻杏仁豆腐。老北京的杏仁豆腐,首推“奶酪魏”,阿梅至今还记得彭老师带自己去吃的情景。那里的店伙计说起杏仁豆腐的历史眉飞色舞,说是三国时期有位著名的医生名叫董奉,他医术高明,为当时的百姓治病分文不取,只要求被医好的病人为他种一棵杏树,久而久之,人们为他种的杏树已超过了数十万棵,当地人就称之为“董仙杏林”。这也就是很多医院愿意以杏林为名的典故。而杏仁豆腐,就是当地人用这片杏林结出的果实发明的。还说,爱新觉罗·浩在《食在宫廷》中就写到如何制作杏仁豆腐。记得当时,阿梅还详细问了他们的配料和制作过程呢。阿梅这个满族姑娘,对有关满族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大概好奇是人的天性吧。

    阿梅一大早跑到街上去买料,在菜市场一边买一边问,杏仁没法磨,就买了杏仁露,还有牛奶、琼脂、糖桂花、苹果。回到家,阿梅把琼脂用冷水泡开后,加水在火上熬煮至融化,然后按1:1:1的比例调入杏仁露和牛奶,再将调制好的液体倒入碗中。快过年了,外面天寒地冻。阿梅把碗放到外面的窗台上,又把糖桂花加冷水调制成糖水、苹果削皮切花状备用。两个小时后,阿梅把窗台上的碗拿进屋,把里面凝固的杏仁豆腐切成一公分左右的方块,盛在不锈钢饭盒里,加入配制好的糖水,把几块苹果花洒在上面。

    杏仁豆腐终于完成了!祝福平安!

    阿梅来到彭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桌子上的茶杯里冒着热气,人却不在。阿梅把那盒杏仁豆腐放在桌子上,盒子底下压着她写给老师的信。

    祝福平安!祝福平安!阿梅在心里默默念着,转身的时候泪已成行。

    回到青州后阿梅又开了自己的旗袍店,取名为“花样年华”。阿梅对旗袍本来就有研究,又加上她为人厚道实诚,做的样式既实用又好看,所以青州城里那些追赶时髦的姑娘媳妇们都愿意来找她设计订做旗袍式的服装。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大了,自然就有说媒的来,可是来提亲的人都被阿梅婉言谢拒了。不知道的人以为阿梅条件高,说这个闺女要俏、难玩。知道的人都说,阿梅的心里还在惦着阿榆和阿风呢。

    阿榆和阿风到底在哪里呢?阿梅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呆呆地望着院子里的梅树这样想。飘动的风会告诉她吗?流淌的时间会告诉她吗?不会,空留下缩在眉头的叹息。于是,阿梅把阿榆和阿风的年龄大小相貌特征写在纸条上,顾客来的时候,她把纸条交给她们,含着泪恳请她们无论如何帮忙打听一下。

    春节快到了,大街上涌动着熙熙攘攘、喜气洋洋的人群,购买新衣的,带孩子逛商场的,买年货的,数也数不过来。阿梅按照惯例蒸了些年糕,忽地想起了去年蒸年糕的时候和阿榆说笑的情景。再想下去,阿梅又想到了阿辉。她不知道为什么阿辉不再联系她,她写给阿辉的信也石沉大海。一股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阿梅的心里纠结着一团乌云,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阿梅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腊月三十那天上午,一名中年妇女急匆匆地跑进阿梅的店,说在瓜市街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被人围攻,都说是那女人偷糖给孩子吃被店主逮住了,那女人和孩子特象阿梅说的那两个人。阿梅一听,撒腿就往瓜市街跑,家门还是报信的女人给关的。阿梅跑到大路上冒着生命危险拦下了一辆摩托车,对骑摩托车的人说她要去救人,不远,就在瓜市街。那时候的人好说话,车主二话没说就载阿梅到了瓜市街,陪着阿梅一路找过去,终于在街头的电线杆子底下发现了衣着脏乱的娘俩。阿梅跳下车,跑过去仔细认了一下,果然是阿榆和阿风。

    “阿梅!”阿榆看到阿梅,张嘴大哭。

    “阿榆!”阿梅的泪奔流而出,她伸出双臂把娘俩紧紧搂在怀里,害怕她们会飞走似的。

    整整一年了,一年的思念与痛苦,这两根相互交织的线曾让阿梅食不知味、夜不成眠,如今终于盼来了相聚的那一天,她的心是热的,泪是热的,整个人也是热的。 

    阿榆、阿风回来了,一家人总算团团圆圆地过了个年。只是阿榆受了风寒,落下了哮喘的毛病,阿梅找城里最好的老中医抓了药煎给阿榆吃,阿榆吃了后方觉胸膛顺畅多了。

    阿梅几次看到阿榆身上的伤,想问问她经历的事,可看到阿榆渐渐舒朗的脸,又不忍心去揭开那层伤疤了。阿梅知道,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说出来反倒觉得自己这个人没啥意思了。小阿风在阿梅和阿榆的细心照料下长得更壮了,已经象刚孵出来的小鸡一样歪歪扭扭地学着走路了,小家伙搞笑的动作经常惹得阿梅和阿榆哈哈大笑。

    阿梅的生意日益红火,挣钱虽然不多,但日常开销还是够的。阿梅每次赶大集的时候,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面前总是多看两眼便离开,最后还是把钱花在孩子需要的东西上面,有时是一个小玩具汽车,有时是一包糖果点心,东西虽不起眼却载满了阿梅满满的爱。阿榆原本不想再成为阿梅的累赘的,她知道阿梅是个早熟的孩子,承担了太多不该承担的东西,吃了太多不该吃的苦,但通过很多事阿榆也明白了阿梅的心,知道自己和孩子是阿梅最亲的人,于是对阿梅也萌发了对孩子般的疼爱,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总是千方百计让给她,三个人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正月十六阿梅的店刚开门,阿榆娘提着兜鸡蛋走进来。阿梅装作没看见,不停地忙着手里的活。

    “阿榆在家吗?”阿榆娘靠到阿梅身边讪讪地问。

    “不在。”阿梅没好气地回答。

    “不在呀?”阿榆娘一边嘀嘀咕咕一边透过侧门上的玻璃往院子里窥视。

    “真不在,不是已经被你卖到别处了吗!”阿梅愤愤地站到侧门前挡住了阿榆娘的目光。

    不巧的是此时阿榆抱着阿风一脚踏进门来。看到阿娘的那一刻,阿榆简直气疯了。

    “滚!”阿榆扭曲着脸对阿娘吼了一声,吓得阿风大哭起来。

    “阿榆,阿娘知道错了。年前没让你进家门的是你嫂子那个没良心的,不是我呀!”阿榆娘微驼着背,身子有点抖。

    “那卖我和孩子的是谁呢?还不是您老作的主?”阿榆一边轻晃着阿风让他安静下来,一边恨恨地反问道。

    这次阿榆娘没话说了,把手中的兜放在地上,怯怯地看了阿榆和孩子一眼转身慢慢往外走。

    阿榆放下孩子,抓起那兜用力向门外扔出去。

    阿榆娘双脚刚迈出门槛,就听“叭”地一声响,接着看到脚底下是一堆烂鸡蛋。

    阿榆娘愣了一下,然后弯下腰用颤抖的双手把那些淌出来的蛋黄蛋清捧进塑料兜里提着走了。阿梅想跑出去对她说声对不起,可所有的事并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那些爱,那些恨,已经落地生根发芽,没法再去掩饰、再去遮盖了。自在飞花轻似梦,愿往事如水中的泥沙沉淀下来吧。

    阿榆一个人哭着进了自己的房间。阿梅抱起阿风,抚摸着他的小花脸,却忽地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来,想起自己的娘来,想起了那个奔跑的夜晚,想起了万年桥下奔腾的河水。做女人总是不幸的吧?无论年老的还是年少的,有多少人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呢?只是被时间推着走而已。 

    日子随着渐渐长大的柳芽开始变暖了。阿榆的心里却泛起了波澜,每天由阿梅供着她们娘俩生活,阿榆的心里终究不是滋味,何况自己还是长辈。阿榆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好主意。

    晚饭后,阿梅、阿榆带着阿风一起去逛街。在青城快餐店前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有烤羊肉串的,有卖馄饨的,有卖小饰品的,有卖水果的,好不热闹。三个人在一家馄饨摊前坐下来,要了两碗馄饨,两个茶蛋。馄饨二块钱一碗,茶蛋五毛钱一个,阿梅拿出五块钱递给老板娘,说,多加点香油。热滕滕的馄饨上来了,阿榆连忙用勺子捞起一个放进嘴里,烫得直咧嘴还赞叹道:“好香呀!”阿梅笑她说,看你馋的那样,应该先给阿风吃。说着,阿梅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夹起一个吹凉了送到阿风嘴里。阿风一边嚼一边说:“真好吃!”周围的人很多,有年轻人,有中年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三三两两,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大家好象在这个小城里认识了好久的样子,不时就有大声打招呼的,说笑话的,还有几家人凑在一起点了菜要了啤酒喝的,聊生活聊工作,聊谁家干个体成了万元户甚至万字前头达到了两个数,气氛热烈又融洽。此时人们的生活休闲而又自在,能聚在一起喝点小酒、吃点小菜、聊点小事就觉得是很幸福的事了。

    “要不,我也做点小买卖吧。”阿榆喝了一口汤,慢不经心地说。

    “你哪有功夫呀?明年阿风上学了再说吧。还有,买卖无论大小都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阿梅一边剥着茶蛋一边回答。

    “总觉得让你一个人受累,心里不是滋味。”阿榆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阿梅拉过阿榆的手,低声说:“你是我妈呢,我养你是应该的呢。如果你真的想找点事干,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阿梅知道,阿榆想找回自己活着的尊严。

    阿榆点了点头,心情好了很多。

    阿梅说到做到,不出几天果然为阿榆打听到了一个临时工作。偶园街大槐树下有家卖煎包的,因为生意做得好,所以需要一个帮工,主要是每天早晚去帮忙和面、添添柴什么的。阿梅告诉阿榆的时候,阿榆甭提有多兴奋了。

    “怕你很累。”阿梅有点担心地对阿榆说。

    “我不怕累。我不在的时候阿风要靠你了。”阿榆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已经是五岁的大孩子了,不用你们照顾。”阿风仰起那张可爱的小脸认真地说。阿梅和阿榆会心地笑了……

    春天,是充满希望的季节,万物萌发,生机一派,就连小孩子也长得快,上了小学的阿风一天比一天懂事,经常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阿梅阿榆阿风三口之家的日子虽比别人家过得辛苦一些,却也有着别人家所没有的欢乐。碰巧周末天气好,阿梅阿榆阿风到偶园去散步,那里康熙风格的盆景透石、亭台假山别有一番韵致,特别是栽植千年的牡丹最有名了,颜色各异,香气迷人。赏花的时候,阿梅忽然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阿梅!

    阿梅转过头,只见阿辉身着橄榄绿站立在金灿灿的阳光里,眼中写满了深深的爱意。阿辉的身后是一位身着灰布长衣的老妇人……

    “阿辉!阿娘!”阿梅惊喜地流着眼泪向他们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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