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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沈子丞的绘画艺术

 百了无恨 2017-02-15

  19世纪下半叶,以吴昌硕、任颐、虚谷、蒲华为代表的沪上画家摆脱旧格束缚,大胆变革画法,开创了一代新风。进入20世纪,“海上画派”涌现了“三吴一冯”、贺天健、陆俨少、沈子丞、谢稚柳、唐云、程十发等绘画高手。沪地成为全国绘画的重镇之一,众多名家在各自美术领域展露才华,可谓风云际会。

  沈子丞堪称绘画多面手,山水、花鸟兼擅,人物尤精。其早在上世纪40年代就跻身海上名家行列。新中国成立后,沈子丞是上海中国画院首批画师之一,又是上海文史馆馆员。虽然他一生命运曲折多舛,但其矢志不渝,将毕生精力和才情都倾注于自己钟爱的书画艺术之中。陆游有诗句云:“少壮工夫老始成。”晚年的沈子丞,书画艺术日臻完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尤其是其人物画,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情趣和强烈的个性面貌。


  秋酣魏晋图

  沈子丞(1904—1996),字之淳,号听蛙翁,斋名听蛙馆、壶芦庵,浙江嘉兴人。年少时,沈子丞迷上了绘画,但限于能见到的画很少,所以只佩服费晓楼。他17岁考入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图书部。这里有大量历代名画图册,使沈子丞眼界大开。经中华书局美术部主任郑午昌介绍,沈子丞加入了“蜜蜂画社”,两人经常在一起讨论画技、画风。后来,沈子丞还结识大收藏家庞莱臣,临摹了不少名画真迹,探得精微。


  春深锦绣图

  1929年,沪上举办第一届中日绘画展览。沈子丞有两幅作品参展,其中一幅还被送往日本展出。接着,第一届全国美展开幕。他的《簪花仕女图》构图独特,技法娴熟,以形写神,引起了时人瞩目。何香凝在《新闻报》上发文称:“我站在《簪花仕女图》前欣赏,有煮熟一锅饭顷。”沈子丞的画又被刘海粟选送参加德国画展,其中《雾》入藏柏林博物馆。风华正茂的沈子丞经过刻苦砥砺,画艺大进,被提拔为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图书部主任。其间出版了画论著作《历代论画名著汇编》《画图的鉴赏》,因而画名渐起。新中国成立之初,沈子丞参与筹建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并任副馆长。但在后来的“整风运动”中,他却受到不公正对待,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遂寄身苏州。“文革”期间,沈子丞屡遭批斗,身心交瘁。上世纪70年代初,他应邀到苏北东台工作六年,回苏后虽经常往返苏沪之间,但主要寓居苏州。他把钟灵毓秀的姑苏视作故乡,淡泊处世,潜心墨海,创作了一幅幅书画精品,并培养了一批有作为的弟子,对苏州书画艺术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冬寒雪山图

  中国书画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历代杰出书画家,无不把汲取传统营养视作塑造自我不可逾越的路径。齐白石曾感叹:“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为诸君磨墨理纸。”敬畏传统,同样在沈子丞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他一生先后临过顾恺之《女史箴图》、吴道子《天王送子图》、李公麟《维摩演教图》、赵子昂《莲社图》、唐寅《王蜀宫妓图》等。其中,他在《仿老莲仕女》上题跋:“老莲用笔用墨实兼龙眠、子昂之妙,故其衣纹圆劲,设色古淡而仪态妍雅,了无俗相。”他很赞赏华嵒的画,后知新罗出自南宋马和之,遂潜心临摹马和之的《唐风图》,追根溯源,得益匪浅。


  苏轼诗意图

  沈子丞的人物画兼取马和之的醇和飘逸,郭诩、陈洪绶的清劲古朴,以及华嵒的空灵清新。他融会贯通、自辟蹊径,形成了恬淡古雅、拙朴清逸的独特风格。他爱画 “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苍松下对酌的高士、古梅掩映的仕女等,常将人物置于僻静山麓、田野垄亩,或庭园一角,远离喧闹,不沾尘俗,与松柏一样高洁,像寒梅一样冰清。其山水画则取法石涛、石谿。他用颇具质感的线条勾写丘壑山岩,常以大块色墨渲染,或在石面点上几片苔藓。山谷筑茅屋一座,石旁立几株寒梢,湖上荡一叶扁舟,既萧散简远,又生意盎然。

  融诗入画,作画赋诗,是沈子丞绘画的另一显著特点。融诗画于一体,始自唐代诗人王维。摩诘作画如吟诗,被尊为文人画的鼻祖。到了北宋,苏轼系统阐述了文人画理论,大力倡导“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文人画风。明代“吴门四家”,尚意趣、精笔墨、重格调,书、诗、画结合已蔚然成风。沈子丞钟情绘画与诗词,追求象外之象、画外之画。他从吟诵清代诗人王渔洋选编的《唐人万首绝句选》开始,学着根据画意题诗,反复修改,锲而不舍。从此,他与陶渊明、辛弃疾、苏东坡、陆放翁等的诗词集一直相伴,不仅开阔了心胸、陶冶了情操,而且对绘画大有裨益。正如他在山水册页上所题:“余画稚拙,愧不能尽诗妙;今借诗以壮我之笔,每一歌韵则神气自出。”翻开他的画册,几乎每画必诗,诗画相映,相得益彰。他回想在东台独自徘徊江边的情景,画成《平林一抹色苍苍图》,自题七律一首:“平林一抹色苍苍,信步闲行背夕阳。许我胸中容块垒,任它世上笑疏狂。中秋云掩蟾光白,重九风催菊蕊黄。时序催人真局促,鬓丝禁得几番霜。”他于古稀之年游黄山,赋诗十八首。游到从容亭时他写道:“仙人削出铁芙蓉,迎面朱砂峰蔽空;中有清泉沁肺腑,从容亭上且从容。”由此,也能看出他喜好恬淡、萧简的特征。


  暮色苍茫看劲松

  沈子丞亦擅长绘花卉、果蔬。他在自己《出水芙蓉图》上这样赞美荷花:“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摇柄。水宫仙子斗红妆,轻步凌波踏明镜。”观赏沈子丞的画,读他的题画诗,会沉浸在诗情画意中。再联想起他坎坷的人生,让人感叹不已。


  献花图

  沈子丞绘画的又一显著特点是技法全面、笔墨老辣,画来纵横恣肆、韵味悠长。他粗细兼善,工写皆精,花甲之年尚仿摹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足见其工笔功力之深。沈子丞作为文人画家,尤为擅长意笔人物。他根据人物站、坐、卧等姿势,分别运用“高古游丝描”“柳叶描”“马蝗描”(也称“兰叶描”)以及“行云流水描”勾勒形体,或飘逸隽秀、或舒展潇洒、或状若云水。他不仅精于小写意,也善画大写意。如其辛酉年作《达摩面壁图》,浓墨涂抹发冠,简笔勾出面容,阔笔斜扫出衣襟,将坐在蒲团上全神贯注面壁的达摩刻画得栩栩如生。

  沈子丞不同凡响的绘画功力得益于他的书法造诣。南齐谢赫的《画品》提出了品评绘画的“六法论”,其中之一为 “骨法用笔”。元赵孟頫所云“须知书画本来同”与谢赫的“骨法用笔”一脉相承。沈子丞的书法取法三国钟繇的《荐季直表》,行中有隶,浑厚古朴,浓淡相间,外弛内张,沉着洒脱。他作书如绘画,绘画亦如作书,具有极强的控笔能力。其画作笔笔以书法笔致写出,刚柔相济、巧拙相成、虚实相生,所画人物更是形神兼备。

  毋庸讳言,有人认为沈子丞画的都是古人,属于传统画,言外之意是缺乏现代感。确实,他笔下的高士、仕女乃至儿童都梳着古人发髻,穿着古人衣衫;但仔细品味,他是借古人身躯抒今人情怀,一吐胸中块垒。如1963年作《醉里乾坤图》,一童子欲拉起醉坐榻上的老叟,却怎么也拉不起来。这是画家以酒浇愁的真实写照。又如1978年作《竹庭盼归图》,一仕女站立竹石旁回眸凝望,表达的是画家对东台的留恋和期待南归的心情。正如有学者所评:“沈老是现代人,生活在现代社会,所以自然会带着现代文人的思想感情去创作。尽管他画古人,却不失时代精神。”事实上,沈子丞创作了不少现实题材的作品。1966年他深入苏州市郊群力大队体察生话,绘就《群雄大战黄天荡》,场面壮阔,人物多达1998个,神态各异,形象鲜活;1978年作《牧牛图》,牧童倚坐在蹚水的牛背上吹着笛子,正是“童真无邪最当忆”。


  牧牛图

  再说技法,沈子丞没有生搬硬套传统笔墨,而是借古铸今,经过不断探索,形成了个性化绘画语言。他勾写人物的线条遒劲凝练,干湿浓淡变化莫测,尤其善用枯笔,故线条显得特别松灵,具有“屋漏痕”“锥画沙”的独特韵味。他大胆使用枯笔,使所画老叟散发出高古气息,仕女清雅脱俗,儿童天真活泼,不但与古人拉开了距离,即使在当今画坛也颇为鲜见,不啻是一种创新。

  沈子丞直到晚年仍刻苦临摹古贤名迹,但不为传统所困。他入则为出,破法有门,自成面貌。尤其其晚年已入化境,横涂竖抹,随心所欲。其所画人物清气、灵气、逸气兼得,合称之为奇气。1945年,贺天健在沈子丞临陈洪绶《持花仕女图》上题诗:“老莲不作人间相,翠羽明珠天上装。三百年来风气绝,薪传忽见瘦腰郎。”(沈子丞年轻时人瘦,故称“瘦腰郎”)1947年出版的《中国美术年鉴》评介他“擅人物画,以老莲笔意,取法新罗,古朴可爱,异于时流,偶作儿童小景,另饶风趣”。1985年上海中国画院举办沈子丞书画观摩会,唐云感叹说:“人家年老了,笔头散了;你却老而弥坚,愈发凝练了。” 1990年,黄苗子在《沈子丞的艺术》一文中写道:“沈老的书画都自成一家。他的人物画简练老辣,用笔变化浑成,形神俱备;山水则淡远清逸,不刻意求工,而给人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印象。”1992年,上海中国画院赴新加坡举办迎春画展,程十发在开幕式致辞中这样介绍沈子丞:“沈老艺精格高,水平不在我之下。”上述京沪诸位画家都是现代画坛具有相当地位和影响的名家,他们称赞沈子丞书画艺术绝非溢美之词。然而,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沈子丞面对赞誉显得非常淡然。他88岁所赋五言诗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心境:“坎坷老画匠,白发高狂徒。本来是游戏,何必问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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