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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学新论] 石理俊:漫说诗词的趣味

 田牧 2017-02-15

[诗学新论] 石理俊:漫说诗词的趣味

2017-02-14 中华诗词杂志




漫说诗词的趣味

石理俊

 

   诗要有诗味,最早是南朝梁·钟嵘在《诗品》中提出来的。他在论述诗的源流发展时说,“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巧妙地运用赋比兴的方法,“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经过多年的写作实践和学习思考,我以为构成诗词审美的要素有四,即真情、新意、诗味、韵律。诗味是重要元素之一。

 

“滋味”源于舌辩之味,多种多样,习惯称“五味”(酸、甜、苦、辣、咸)。当然还有未概括在内的如“鲜、涩“等。心受之诗味如何分辨?

 

历来对诗趣的提法很多。唐·王昌龄:“诗有三格,一曰得趣,二曰得理,三曰得势。”(《诗中密旨》)严羽说:“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沧浪诗话》)

 

一般地说,“趣”和“味”,概念不同。“趣”有五义:旨趣、兴会、风致、趣向、行动;“味”则只指“滋味和意味”。各自组合,更显奥妙:“乏味”是无情意,“无趣”是没面子;“风味”指特色,“风趣”即幽默。但“趣味”一词,则表现出同一性。《辞海》的解释是“情趣和意味”。举例之一是叶适《跋刘克逊诗》:“怪伟伏平易之中,趣味在言语之外。”言外之趣,即言外之味。王昌龄的“得趣”、严羽的“兴趣”也是说诗味。甚至王国维说“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也指诗味出来了。把诗味、诗趣都讲成诗词流露出来的趣味,应该允可。从这样的角度审视,依汉语以“五”概全的惯例,试谈“五趣”:

 

一曰真趣。有的诗无奇思、无技巧、无幽默、无丽辞,然而真趣洋溢,感人至深。最典型的例子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写人人心中所有,前人笔下所无。最早提出写诗要“守真”的是刘勰。他说:“诗人篇什,为情而造文”,“为情者要约而守真”(见明·王世贞《艺苑卮言》)。“真趣”则见于清·乔亿《剑溪说诗》、明·陆时雍《诗镜总论》。王世贞说:“诗不在深,在真。”就是要情真、景真、意真、事真。段天顺同志写“中共北平地下党员大会”老同学见面:“相逢把臂无多语,不唤新名喊旧名。”父子相遇“凝对移时疑是梦,泪花湿了眼镜边”,是极好的例证。

 

真趣的另一层意思是天真之趣,保持一颗童心。严羽《沧浪诗话》:“须是本色。”本色就是有天然之趣。李白的《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今人刘章的《山行》:“秋日寻诗去,山深石径斜。独行无向导,一路问黄花。”都是得其真趣之作。

 

二曰奇趣,这是宋·苏东坡提出的:“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见宋·惠洪《冷斋夜话》)这是极宝贵的经验之谈。我曾写过《反常得趣》一文刊于2004年《中华诗词》。李贺写“银浦流云学水声”,毛泽东写“坐地日行八万里”,都属奇思妙想,诗从天外飞来。反常,就是求异,逆向思维;就是想象,异想天开;就是求变:时变、色变、形变、态变、情变等等。

 

鲁迅的“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正是反于常态,却合乎辩证法的。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讲:“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实际上就是追求出奇制胜,写出奇趣来。

 

三曰情趣。诗词是抒情的艺术。人禀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有多种(国情、乡情、亲情、爱情、友情)。诗中表达情感的多姿多彩的艺术趣味,便是情趣。“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陆游),“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鲁迅),“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毛泽东),同抒爱国之情,表达各因情而异,但都以意象呈现。建议有心的诗友,分门别类,加以细化整理,会受启发,得益多多。比如杨万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以静态的特写见趣。杜甫的“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以精微的动态写生见趣。咏物中的情趣,比如红叶吧,“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很有情趣。而“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呈现别一境界。写出情趣的关键在于诗中有我,把自己的情感融入诗中;更在于体察入微,一眼看出抒写对象的心思。

 

四曰理趣。“诗言志”,不明事理、物理、情理、伦理、哲理,怎么言志?清·沈德潜说:“诗不能离理,然贵有理趣,不贵下理语。”钱钟书《谈艺录》中说:“若夫理趣,则理寓物中,物包理内,物秉理成,理内物显。”周振甫解释说:“诗贵有理趣,反对下理语。理语是把说理的话写成韵语,不是诗。理趣是描写景物,景物中含有道理。陆游《游山西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后人从此引发对人生之路的思索,不怕艰难曲折,终能取得胜利。明·于谦《咏煤炭》:‘凿开混沌得乌金,蓄藏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之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这就是寓理于物,把自己为天下苍生的饱暖,生时发热发光,死犹心如铁石的情怀表达出来。”有理趣的诗常使人过目难忘。“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刘禹锡),“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等等。

 

五曰风趣。诙谐幽默之趣。诙谐就是语言风趣;幽默是外来词。两者同义。鲁迅在一篇杂文中引“古”幽默书(指清·倪鸿《桐荫清话》)里,有一首“轻薄子”咏知县老爷公余探梅的七绝:“红帽哼兮黑帽呵,风流太守看梅花。梅花低首开言道,小底梅花接老爷。”把太守探梅这等雅人韵事,写得俗不堪言,当然很幽默。类似风流太守看梅花的情形,生活中并不少见;而这样幽默的诗却很难见到。可见“谐趣”不易。谐趣可分自嘲和讽喻两类。鲁迅当然是高手:“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自嘲),多么深刻而有幽默感。“南京去谒陵,强盗装正经。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权经。”(讽喻)把一群政客,刻画得形神兼备。

 

鲁迅以后,集中表现出谐趣的是聂绀弩的“聂体”(杂文体)诗。请读这些例句:“一双两好缠绵久,万转千回缱绻多”(《搓草绳》),“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挑水》),“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削土豆伤手》),“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放牛》),“谁看天上九头鸟,化作田间三脚猫”(《周婆来探后回京》),“看我一匡天下土,与君九合塞边泥”(《脱坯同林义》)。无情物搓得十分多情;寻常事写得出格大气;微红见义,白夸伤心;一鞭在手,是我非我,既自嘲也讽世;九头鸟绝顶聪明,三脚猫毫无能耐,这种转化何其荒谬!一匡九合,亦古亦今,乍看毫不相干,细想同为创业,妙趣横生。凡此种种,聂诗不胜枚举。

 

诗词有味,才算入门。作者、编者、读者,应为共识。“真情、新意、诗味、韵律”,作者出手,编者审选,读者品赏,都以此掂量,大家心便想到一起了。作品诗味盎然,刊物赏心悦目,那是何等好啊!


(原文载2016《中华诗词》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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