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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小池 咖啡厅里，暖暖地铺着午后照进来的阳光，她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歪着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和草地，金黄色泽，看起来感觉让人感觉温暖。
她站起来，走向柜台。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柜台的男服务员指了指左边的包厢，她点头似乎道谢，走回原来的位置，拿了她带来的米白色的挎包，走了过去。
我坐在离她不远的也是临窗的位置上面，因为百无聊赖，所以才来的这个地方，来了之后一样地百无聊赖，所以也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咖啡厅里也有其他的顾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特别的好奇——这样的一个女子，不高不矮，不瘦不胖，留着不长不短的直发和长长的几乎可以盖住眼睛的斜刘海，挎着米白色的单肩包，来这个地方喝咖啡。
本来，她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的时候，我还可以看着她，猜测她的职业，她的经历和身世来打发时间，可是她走进去那个包间之后，我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虽然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猜测她的个人资料的。
窗外的阳光依然温暖，可是因为少了这样的一个靠窗的人，好像越走越快了，树影本来倒在窗户旁边的小路上，现在，随着阳光的移动，已经一点一点地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觉得没有地方去，所以就来了。经常习惯于在出门前规划好这趟出门的行程，先去哪里，呆多久，接下来去哪里，花多少时间，最后用什么方式回到住所。一旦这样的规划被打破，我就需要站着，静静地想一会来决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对于行程，我是很仔细的。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时刻以计划来规范实践的人，相反地，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我是从来没有计划的，正如今天看到这个奇怪的女人一样，她也不在我今天行程的范围之内，我本来只预备了看到男服务员的心情，而没有想过会遇到她。但是我既然遇到了她，可是她又如此迅速地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实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按理说，这是一个天气很好的周末，我可以和同事出去游玩，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周末我们不用加班，人身是自由的，可是，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我对着小区院子里的一棵精工修剪过的银杏树，就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光和咖啡，尽管那个时候我已经厌倦了咖啡，并且知道长期喝咖啡对于我这样年老的身体并不是很好的，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就像那棵银杏树一样，经过了许多工人的修剪，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从此再也回忆不起来，它本来的面目了。
可是这个时候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不能控制我自己。虽然我的心里是明白的，可是我已经变成了那棵银杏树了。
“唔，一百五十三，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我坐在院里里的银杏树下望着天空想起在咖啡厅的这段美好的午后时光的时候，那个男服务员这样说。多年以前的我，还坐在那里，抬头看看，她已经出来了，并且拿好了她带来的米白色的单肩包，一手拿着钱包，付好帐，准备走了。
我是不是应该站起来和她打个招呼？我又低头这样问自己。
从年初搬来这座城市开始，我就一直住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省会城市的中心，这里比我想象的药热闹许多，尽管开始有点不适应，可是我还是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不得不。因为我的工作就在这附近百米远的写字楼。
除了工作时间以外，这家咖啡屋是我最经常出现的地方，在这里我一个亲人也没有，除了那个男服务员，我最经常见到的人就是她，每当来这里又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好像见到了暌违的亲人一样。
所以，我是不是应该走过去，赶在她离开这里之前，和她打声招呼？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人？唔，实际上，我是个有一份安稳的工作的正常不过的现代人，不客气地说，也许还是这个城市许多年前女孩眼中理想的白马王子那样的一个正常男人。可是她终究没有注意到我，在这个空荡荡的午后咖啡馆，我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很突出很显眼么？
回忆起来，那一次好像我终于还是没有能够同她打招呼，那样阳光很温暖，像多年以后的今天下午的阳光一样的温度，也许还没有这样温暖。我在银杏树下坐了快两个小时，身上穿着旧毛衣，也丝毫没有感觉到热气。
怎么说呢？天气这么好，我还是依旧坐在这家咖啡屋里，桌上放着依旧不再冒热气的咖啡，说实话，我喝了这么多年的咖啡，仍然记不住这些纷繁复杂的咖啡的名目，也没有像许多人一样，喝成一个咖啡专家。
尽管她已经走了，可是我还是喜欢坐在这里，慢慢地看着窗外的行人，在太阳下走来走去。
很奇怪吧。
其实我说过了，我觉得我已经变成了一棵长在这座城市的银杏树了，现在坐在这棵大树下，太阳晒得身上暖暖的，我忍不住会想起叶芝的那一句，当你老了的时候。可是我想不起来其他的了，哪怕是这句话的下一句，也早已经不记得了，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哪里还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呢！
也许她跟我一样，是搬来这里住的，因为这样，我们都喜欢来这里，实际上也说不出为什么喜欢来，可是就是这样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次见了面，虽然我们一直没有打招呼，可是世界上不打招呼的人不是有很多么？
她走了之后，我就认识了我后来的妻子。
也是在这家咖啡屋里，不同的是时间。
我刚刚下班，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这里，本来我回家是不必经过这里的，要绕两条街道，对于一个没有代步工具的人来说，未免有一点远，可是我心底好像非常地希望能够出现在这里，于是我就来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无论我什么时候进来，服务台的招待总是那个千篇一律的男服务员，千篇一律地没有多少人，这家店里的音乐，永远是班得瑞。
这样，我在思考的时候，撞到了正往门口走的妻子，当然那个时候还是不认识的一个陌生城市的陌生的女人而已。
由于时间的遥远远远地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几乎没有办法回忆起来，我第一句话说的是“对不起”还是“sorry”，虽然这也没有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区别。
“爷爷，奶奶喊你吃饭了。”
我七岁的孙子已经放学回来了。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没有了，暮色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不见了，随着黑夜的来临，黑夜的黑暗也愈来愈深了。我只好站起来，一手抓起椅子，往家里走去。
饭菜很丰盛，我想起来了就问，“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客人来？”年老的妻子刚刚从厨房门口出来，手上还端着是盛给我的玉米排骨汤，“哪里要有什么客人来才这样？今天是周末，给丰儿做点好吃的，总不为过吧。”妻子看着夹起红烧肉大口咬着的丰儿这样说。
丰儿，就是刚才喊我回家吃饭的今年七岁的我的孙子，现在正趴在我的对面，狼吞虎咽地吃饭，他的父母都很忙，忙着建设这座城市，没有时间管理他，但是我们也不住一起，儿子常说，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是适合老年人的，不适合他们年轻人，理所当然地，虽然他们没有什么时间照顾丰儿，但是也没有提出过要让丰儿和我们住一起。年轻的儿媳妇总是觉得，她可以在下班之后抽出时间，好好地教育儿子，而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可是丰儿七岁了，长得不高大，相对于同龄人来说是这样的。但是至少，我们不必担心他有肥胖症。也是因为这样，每次周五的晚上，丰儿会过来陪我们吃饭，我那年老的平常很俭省的妻子，总是很舍得花钱，似乎非得做一桌满汉全席不可。
我虽然不记得当时撞到她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是对不起还是sorry，可是我记得她穿得很素淡，虽然脸上化着与衣服的年龄并不相称的浓妆，可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穿得很素淡，不像一般的年轻女孩子一样的花艳。看起来，我们好像有着很相似的背景。
也可以说，当时也好像正是这一点吸引了我。对于一个刚到陌生城市不久的人，又没有什么积蓄，娶一个这样的妻子似乎很不错呢。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有点讶异，怎么说起来，好像在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了要娶她了？
就算是我搬到东京，或者洛杉矶，也没有这样快就一见钟情式的决定一生相伴的人的速度，究竟我那时候的内心，有这样的渴望爱情么？
她如今年迈的手，正在用一种和我当年做出这个决定很不相称的速度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菜和碗筷，丰儿早已经跑到客厅里开电视了，好像十几年没有看过电视一样的速度。
好像我和妻子的第一次约会，也是去看电视。我也忘记了怎么问她要的联系方式，总之，后来我们去看电视了，但是看的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末尾上的夜晚，我们吃完饭，就往城市中心的广场上走。
据说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万人的城市广场，旁边有沃尔玛，有大型的小型的超市和店面，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广场的中央，正对着广场上的大的电子显示屏，那个显示屏，几乎比我租住的房子还要大一点，站得近了，好像就能看到电子显示屏上面的粗大的像素。
显示屏上的画面是什么，已经忘记了，因为岁月太遥远，而我们之间，似乎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的缘故吧。所以，我们第一次一起出来的时候，不是像丰儿的父亲我的儿子和他的第一任女朋友一样去电影院看一场刚刚上映的电影，他们的是爱情，我们的，好像就是在家里看电视一样的生活。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和妻子在一起了，而丰儿的母亲却不是当年的第一任女友的原因吧。这并不是说我老了，思想守旧才这么想的缘故。好像楼下院子里的银杏树一样，它被移植过来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诺，老头子，咖啡。”
妻子一如既往地在我的桌子边上放了一杯现煮的咖啡，我还是记不住咖啡的名字，当然我也从来不问，晚饭后喝咖啡的习惯，自从那个挎着米白色单肩包的女子，从那扇门走出去并且再也没有出现之后养成的。
我也没有问，当年碰到妻子的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去哪家咖啡屋，此前却从来没有见过，因为是常客的缘故，很多常客其实都是认得的，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妻子的影子。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去那家咖啡屋，因为妻子几乎从来不喝咖啡的原因。
而这么多年的习惯，我对于咖啡的提神作用几乎已经完全免疫了，因此即使年老了，也可以很放心地在晚餐之后喝一杯现煮的热咖啡，虽然妻子是不喝咖啡的，可是她煮咖啡的手艺却很好。
“把丰儿的衣服拿来一下，在小房间的桌子上。”妻子在浴室里这样对我说，这个时候，我已经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到水池边上，转身去小房间里找丰儿带过来的衣服。
小房间是当时装修的时候留下来的给儿子的房间，其实并不小，因为是给小时候的儿子的，所以总是习惯了叫小房间，一直也没有改过来。有时候作为丰儿的临时房间，更多的时候是当成简单的储物室，但是妻子依然将它收拾得很干净，几十年来一直是这样，自从儿子上了寄宿中学不在家住了以后，后来大学毕业，找了离家并不近的工作，就近租了房子，后来就娶妻生子，自然也不回来一起住了。
给丰儿换好衣服，又继续看电视，妻子陪在丰儿看动画片，我坐在小房间里，翻着儿子中小学时候留下来的教科书，以后的书，被他在学校里都卖得一本不剩，好像要和这个时代做一个了不起的断绝仪式。
那个时候，朱自清的《背影》，还是入选的篇目，当时儿子回来说，看不懂，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好。
是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我当时这样跟他说，你只要写好你的父亲就很好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大声在外面敲门的声音了，还真是有点怀念那小子的这样没有礼貌的行为。
妻子哄丰儿睡下以后，我也进去洗刷，准备好好睡一觉。这样思考了整个的一下午，虽然很暖和，可是对于我这样的年纪的人来说，还真是有点累了。
深夜，妻子在身边睡得很安稳，丰儿也不像儿子小时候那样爱哭闹，还要起来把尿。世界都很安静，很平和，自然，我也想着，应该好好睡一觉。
可是，虽然咖啡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提神的作用，但是一想起院子里的银杏树，我还是一样的有精神，并且，这样一来，好像我会变成银杏树一样的恐慌就滋生在我这个年老的人的心里，没有一点安全感。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去楼下慢跑一圈，去小区里走走，看看那棵长大却不开花的银杏树，之后回来吃午饭。而每一个没有午休的午后，我都习惯像今天一样，搬一张椅子，坐在银杏树下的斑驳但是可以照见阳光的影子里，细细地回想着这些事前，多少遍也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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