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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优游自得的哲理
《外篇·卷六下·第十八·至乐》
引言：这一节命名为《至乐》。何为“至乐”？“至乐”就是达到极致的快乐，绝对快乐，非常快乐，异常快乐，说不出的快乐。这样的快乐有？还是没有呢？ 人生都喜欢快乐，喜欢享受，喜欢幸福，喜欢平安，吃得好，穿得好，享受的好，有美味，有美色，还有美妙的音乐歌舞相伴，天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困难，贫穷、卑贱，没名声，没地位，更不喜欢夭折、疾病、死亡。人生来就是追求快乐的，没有人生来就是寻求痛苦的。 天下的快乐有两种：一种是奋斗来的物质丰富，带来的物质享受和精神愉悦。另一种就是只有精神享受，吃不好没关系，穿不好没关系，没有人欣赏也没有关系，自得其乐，乐在其中。前一种乐，是把自己的形体作为役使的工具，“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早起晚睡，盘算计划，积铢累寸，操心劳神，饿其体肤，殚精竭虑，甚至不吃饭，不睡觉，舍了命地去打拼，创下了一份家业，当上了董事长，大老板，然而静下心来一想，还是不快乐。还有做下属的，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提心吊胆的，诚惶诚恐，惟命是从，甚至趋炎附势，巴结逢迎，终于得到了重用，挤进了管理层，理想实现了，名誉有了，地位有了，回头一看还是觉得不快乐。人为了基本的生活需求而工作，为了养活自己，侍奉爹娘，养育儿女而工作，而打拼，这是应该的。但是为了成为大财阀，大老板，过人上人的生活，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一辈子只有快乐没有忧伤，实在是一种最愚蠢不过的想法。 人活着都想做一番事业。颜回到齐国去、也是想干一番事业。但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矛盾，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炎黄的时代再好，再公正，再合理，再平等，再自由，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样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的。生活在眼前，生活在当下，就要解决新的矛盾，遵守新的秩序，创造新的业绩，缔造新的平等与自由。炎黄的精神可以学习，可以发扬，但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必须遵守。违反客观规律的生搬硬套，没有不失败的。因此遵守“天道”就有快乐，尊守规律就有快乐，不被形役就有快乐；无所用心，就能快乐，知足常乐就是快乐。这样的快乐，就是所谓的精神的快乐，不依托物质享受的快乐，淡泊的快乐，清静的快乐，无为的快乐，脱俗的快乐，超脱的快乐，放下的快乐，不追求名利地位的快乐，不贪图荣华富贵的快乐，不违背潮流的快乐，不伤天害理的快乐。 庄子的妻子死了，面对人生最大的痛苦，庄子却鼓盆而歌。惠施前来吊丧，见状说：你们夫妻共度一生，人老了，妻子死了，你不哭也罢了，还在那里唱歌作乐，真是没心没肺，不讲情理！庄子说：“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本来就没有这个人，现在又归于没有了，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有什么痛苦的？有什么悲哀的？ 是人都怕死，但是死则是一种自然现象。活着本来就是假借，暂寄，死去是永久的，人活着是暂时的。活着犹如白天，死去好比黑夜。天不能只有白天没有黑夜，人不能只有生存，没有死亡。世上的确没有起死回生的药，也无法起死回生。因为医疗技术尚未达到而被冷冻起来的病人，真的有一天医学难题解决了，死了几十年，甚至于百年之后的人，突然活过来了，他能适应吗？能生活的快乐吗？能生活的舒适吗？能生活的愉快吗？只怕处处不如意，事事不如意，真的不如一了百了，不用醒来的好。幸好冷冻病人等待医学科学非常发达的明天起死回生，只是一种大胆的又违反“天道”、违反常理的假设。 庄子所说的：“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以及文中所列举的一系列生物的相互转化，相互化生，没有科学根据。但是有一点庄子是说对了，一切生物都是秉天地之气，得四时之滋养，经过土的孕育，水的润泽而生存、成长、繁殖，而后走向衰亡的。一切生物，一切生命体，都不是什么神仙创造的，也不是上帝的什么杰作。而是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都是由生到死，又有死到生的过程。从唯物主义的观点看，物质是不灭的，它只能转化，只会转化，因此个体生命的死去，则为新的生命体的孕育创造了条件。说“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开篇提出了一大堆的问题。天下有没有至乐？所谓“至乐”就是极端的快乐，达到了极致的快乐。有没有一种快乐可以使你长命百岁？能够“忘欢而后乐足，乐足而后身存。”[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有什么条件可以实现这种快乐？“何所依据，何所避讳，何所安处，何所从就，何所舍去，何所欢乐，何所嫌恶，而合至乐之道乎？”[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天下大多数人所尊崇的就是富有、尊贵、长寿、善良。人一生所追求的也就是这些即所谓福祉，所谓好命。）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人最喜欢的，就是幸福平安，吃得好，穿得好，享受的好。）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最不喜欢的，就是贫穷、卑贱，夭折、恶名。）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最痛苦的就是，多灾多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更不要说吃不到好吃的，穿不到好看的，好颜色看不到，好歌曲听不到。一切好东西都享受不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不得安逸，不得享受，就是一种苦吗？吃不到好的，穿不到好的，是一种苦吗？看不到美女，听不到悦耳歌声，看不到曼妙的歌舞，是一种苦吗？“凡此上事，无益于人，而流俗以不得为苦，既不适情，遂忧愁惧虑。如此修为形体，岂不甚愚痴！”[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把这一切当作一种苦，实在是一种愚蠢的想法。）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有的人家非常富有，这是他，劳神苦思，驰骋身力，多聚钱财，积而不散，得来的，“内其形者，知足而已。”[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这样的人只追求物质享受，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外来之物，役使它，强迫它，早起晚睡，头悬梁，锥刺骨，操心劳神，饿其体肤，整天整天的不睡觉，舍了命地打拼，这才创下了一份家业。）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有的人生来显贵，那是他兢兢业业的，提心吊胆的，诚惶诚恐的，殚精竭虑的，提着脑袋，挣下来的。“位高虑远，禄重忧深，是以昼夜思量，献可替否，劳形憷心，无时暂息”。[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的结果。这是把自己的形体置之度外的结果。）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人生来，本就是有忧，有惧。有苦有难，有顺利，有不顺利，七灾八难。有的人为不能长寿而焦虑，有的人因为久病不死而痛苦。这样的人他的形体，和精神离的太远了。“夫遗生然后能忘忧，忘忧而后生可乐，生可乐而后形是我有，富是我物，贵是我荣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那些忠烈之士，忘身徇节，名传今古，见善世间，献出了生命。）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那些忠臣，冒死劝谏，被杀头，成了忠烈，他们这样的死去，是善呢，还是不善呢？是好？还是不好呢？“善若实也，不足以活身命；善必虚也，不应养活苍生。赖谏诤而太平，此足以活人也；为忠烈而被戮，此不足以活身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蹲循”，就是顺从的意思。如果你作为臣子，你该说的话，说了，意见发表了，君王他不听，也就算了。不要再争了。“为臣之法，君若无道，宜以忠诚之心匡谏；君若不听，即须蹲循休止，若逆鳞强诤，必遭刑戮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故夫子婿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胥争”指吴王夫差，荒淫无道，伍子胥冒死劝谏，终遭残戮的，一举成名。说明“若不谏诤，忠名不成。故谏与不谏，善与不善，诚未可定矣”[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的道理。可见伍子胥的不快乐，或者说不长寿，是因为他追求成名造成的。如果他不争，当然不会成名，但是身体也不会遭到残害。）诚有善无有哉？（该如何看待伍子胥的行为呢？他的举动是值得称道？还是不值得称道呢）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如今人们所说的乐，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乐，也不知道是不是乐，该不该乐，能不能乐，可不可乐。）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誙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誙誙然，趋死貌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作死”，就是誙誙然。有好吃的，抢；有好看的；抢，有好玩的，抢；出头露面的，抢；有便宜，抢。就是“举群趣其所乐，乃不避死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堵车了，大家依次排队往前移动，见应急车道上没有车辆通过，誙誙然一头扎进去，后面的人紧紧跟上，慌忙中追尾了，非死即伤，这下“乐”大发了。“举世之人，群聚趣竞，所欢乐者，无过五尘，贪求至死，未能止息之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什么是“五尘”，色、香、味、触、欲就是“五尘”。“尘”就是“凡尘”，未脱俗。“五尘”是不是乐？未脱俗者，自然以为声色犬马是乐事，脱俗者，体道忘淡，则认为声色犬马不是什么乐事。）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是不是有真的快乐呢？虚淡就是乐，清静就是乐，无为就是乐，脱俗就是乐，不追求名利地位就是乐，不贪图荣华富贵就是乐，不违反天道就是乐，不伤天害理就是乐。而平常人则把这样的乐当作苦，高官厚禄多快乐呀！颐指气使多快乐呀！人人都捧着，都敬着，都爱着，多快乐呀！过人上人的生活，多快乐呀！所有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脚底下多快乐呀！真的吗？“天意”你能违背吗？“命运”你能驾驭吗？“誙誙然”你能调和吗？“虚情假意”你能看出来吗？愤愤然，你能解除吗？“老天的惩罚”无处不在。伤天害理报应不爽，你有回天之力吗！）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因此说：什么是至乐？没有乐就是至乐。没有名誉就是名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原则是有的，但又是灵活的，随时随地在变化的。今天为是，明天为非；今天是对的，明天是错的；今天是好的，明天是坏的；今天得表扬，明天得批评。）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因此“无为”就是不介入是与非，好与坏，对与错，批评与表扬。这里的“无为”，不是什么都不干。这里的“无为”就是按规律办事，按“天道”做事的意思。“我无为而任天下之是非，是非者各自任则定矣。”[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讲“规律”、论天道、尊人理，就能明辨是非，知道好歹，分清对错。）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天无为，天照样运转；地无为，地照样滋生万物。天的无为是因为它遵守宇宙法则在运行着。地无为，是地按照宇宙法则在转动着，四季更替，寒暑往来，阴阳和合，春生夏长，生老病死，永久不变。天地不按你的意志运行，地球不按你的意志转动，该怎样就怎样，该如何就如何。“皆自清宁耳，非为之所得。”[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芒乎芴乎”即无有为之象。正因为天地无为，所以宇宙才博大宏阔，地球上才生机蓬勃。正因为天地“二仪造化，生物无心，恍惚芒昧，参差难测；寻其从出，莫知所由；视其形容，竟无象貌。”[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正因为天地无为，所以才能无不为。生活在战国时期的庄子，试图找到人类认识世界的途径，找到解读宇宙万象的钥匙，破解人类纷绕绕的困局。庄子给人类开出的药方就是“无为”，就是遵守事物运行的规律，尊重自然法则。这种思想有积极的意义，也有消极的意义。积极的一面是，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你不能超脱于自然之外，因此你干什么，都必须遵守自然法则。消极的一面是，忽视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只遵守规律，对人类来说还不够，在自然规律之下，在宇宙法则规定之下，改造自己，改造人类，改造社会，才能创造人类光辉灿然的文化。）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庄子的妻子死了，惠施去看他。只见庄子垂两脚如簸箕形坐在地上，敲打着瓦缶唱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惠施说：夫妻共度一生，人老了，妻子死了，你不哭也罢了，还在那里唱歌作乐，真是没心没肺，没有情理。）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妻子死了不是我不痛苦，而世间，本来无生，无生也无形，无形也无气。从无生有，本来就是偶然的，是一种巧合。）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茫然只见，阴阳和合，”二气凝结，变而有形；形既成就，变而生育。且从无出有，变而为生，自有还无，变而为死。而生来死往，变化循环，亦犹春秋冬夏，四时代序。”[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有生有死这很正常，有什么忧愁哀乐可言呢。）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激激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人死了，回归到天地之间，我却在那里哭，这是不通天命，不懂道理，所以我止住哭泣，鼓盆而歌。世上没有人不死，有生有死是自然现象。再高明的医术不能挽救，在发达的科技不能起死回生。把人冷冻起来，等到医疗技术水平提高之后，所犯疾病不再是医学难题的时候，再把病人苏醒过来实施救援，不是人道主义，而是违反自然，违反天道的，不人道的举动。）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崑崙之虚，黄帝之所休。（“支离叔”即支离破碎，忘记形体的意思。“滑介叔”即滑稽，忘智的意思。“冥伯之丘”，是昏暗不明的山丘。“昆仑之虚”及玄远的昆仑山，“黄帝之所休”就是黄帝休息之所。这两个人一个忘记了形体，一个失去了智慧，来游昆仑，“言神智杳冥，堪为物长；崑崙玄远，近在人身；丘墟不平，俯同世俗；而黄帝圣君，光临区宇，休心息智，寄在凡庸。”[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因此要想洒脱，要想快乐，要想淡泊，要想无为，要想清静，不用到处去找。不被形役，就能快乐；无所用心，就能快乐。）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有人把“柳生”，“棺椁之象。此是将死之徵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也有人把“柳生”解释为长了瘤子，总之是突如其来，疾病缠身，于是十分懊恼，十分沮丧，痛恨的不得了。）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支离叔问滑介叔：你痛苦吗？滑介叔回答：有什么痛苦的！活着本来就是假借，暂寄，死去是永久的，活着是暂时的。活着犹如白天，死去好比黑夜。天不能只有白天没有黑夜，人不能只有生存没有死亡。“观化之理，理在忘怀，我本无身，何恶之有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因此死亡不是痛苦，而是辩证法的胜利，是自然规律的胜利，是自然法则的永恒。你悲也好，乐也好，都无济于事，不能有所改变。）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髑髅”就是头骨。庄子到楚国去，路上看见一个骷髅。“髐然，无润泽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即枯槁的白骨。）邀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铖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庄子用马鞭子指着骷髅问道：你是贪生失礼，死在这里呢？还是在战场上作战而死呢？或者是你有不善的行为，奸淫盗窃，人所不耻，愧对父母，羞见妻儿，惭愧而死呢？是不是冻死的、饿死的呢？你活了多大年纪，是小孩子夭折呢？还是老死的呢？）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说完之后庄子枕着骷髅睡觉了）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睡到半夜后，骷髅托梦庄子说：你说的那些死法，都是因为“人生之累”。你是个活人，你想不想听听死人的说法？）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死就是死了，没气了就是死了。多大的官都是死，多高的地位还是死，多大的权势也得死。夏天可以死，冬天也能死。当大臣死，当了皇上还得死。“夫死者，魂气升于天，骨肉归乎土。既无四时炎凉之事，宁有君臣上下之累乎！从容不复死生，故与二仪同其年寿；虽南面称孤，王侯之乐亦不能过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我把死当作南面称王那样的快乐。）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庄子说，我不信你的话。如果我让你苏醒，还给你骨肉，妻子，家庭，地位，权势，名誉，你还要不要啊？）髑髅深矉蹙頞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骷髅有些忧愁。我不会放弃南面之王的快乐，回到人间的。世上的确没有起死回生的药，也无法起死回生。但是因为医疗技术的问题被冷冻起来的人，真的有一天起死回生了，他能生活的快乐？生活的高兴吗？几十年后，甚至于几百年后的人间生活，他能适应吗？只怕处处不如意，事事不如意，真的不如一了百了，但愿长醉不用醒。）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颜回从鲁国去齐国，宣扬孔子推崇炎黄治世的思想观点。孔子知道颜回此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有忧色。子贡不解其意故而问之。）孔子曰：“善哉女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孔子非常赞赏管仲当年说过的一句话，意思是小的容器不能容下大的东西，短的绳子不能下到深水井里头去汲水。）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什么事情都有一定的规律，什么事情都有局限。在鲁国说的通的，在齐国就不一定说得通。在此可以办的事情，在彼就不可以办。张三做起来很容易的事情，李四费很大的力气还做不好。“夫人禀于天命，愚智各有所成；受形造化，情好咸著所适；方之凫鹤不可益损，故当任之而无不当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颜回到齐国，是宣扬尧舜黄帝的治世之道的，特别偏重燧人氏以及神农时代的治世精神。然而那样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步骤殊时，浇淳异世，执持圣迹，不逗机缘，齐侯闻此大言，未能领悟，求于己身，不能得解。脱不得解，则心生疑惑，于是忿其胜己，必杀颜回。”[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矛盾，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炎黄的时代再好，再公正，再合理，再平等，再自由，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解决新的矛盾，建立新的秩序，创造新的公平，缔造新的自由、平等，才是当务之急。炎黄的精神可以学习，可以发扬，但是生搬硬套是不行的。）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当年有一只海鸟，“名曰爰居，形容极大，头高八尺，避风而至，止鲁东郊。”[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停留在鲁国城门外，两天之久。大夫臧文仲派人去祭祀它。被柳下惠（展禽）劝阻，本是凡鸟，妄以为瑞，这不是智慧的表现。鲁侯则把爰居鸟迎进太庙，杀牛羊豕，大摆宴席，还奏起了韶乐。）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海鸟爰居见状非常忧愁，不敢吃不敢喝，三天之后忧愁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这是用人养生之道来养鸟，而不是用养鸟之道来养鸟。颜回可以学习三皇五帝的治世之道，而鲁侯未必能学，未必能理解。如果鲁侯学习尧舜黄帝之道，只怕鲁侯就做不下去了。鲁侯仁义，群臣不一定都仁义；鲁国仁义，周围各国不一定都仁义。即使鲁国没有吞并别国的想法，别国也会萌生消灭鲁国的冲动。）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鲦，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养鸟就要把鸟放进深林里，让它吃虫子，抓小鱼小虾，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养狗就要让狗过狗的日子，吃狗的食物，睡狗的窝子，作主人的狗崽子，看家护院，而不是做主人的儿子、女儿，忘掉自己的狗性。让鸟享受大牢的待遇，这是毫无“鸟道”。让狗享受人的待遇，这是毫无“狗道”。）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为乎！（人听到人声，很好听，很悦耳，鸟听着人声很刺耳，很难听，喧聒得很，难听的很。）《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在洞庭湖边，奏《咸池》、《九韶》这些美妙的音乐，鸟儿会吓得高飞，野兽听见了会疾走，鱼听见就钻到水底下去，而人听见才会聚拢来来听，过来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鱼得水而生，人得气而生。人要吃粮食，牛羊要吃青草。农耕以土地为本，游牧得水草而活。事物各随其性，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因循物性，“实而适，故条达；性常得，故福持。”[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喜欢静的人，得静就是快乐；喜欢热闹的人，有热闹可看，就是快乐；读书人有好书读，就是快乐；做工的人，有工作做，就是快乐；当兵的，手中有好武器，就是快乐。“夫因实立名，而名以召实，故名止于实，不用实外求名。而义者宜也，随宜施设，适性而已，不用捨己效人。如是之道，可谓条理通达，而福德扶持者矣。”[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女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列子，列御寇，东周时期郑国圃田人。列子走累了，在道旁休息吃东西，看见一颗百岁之久的骷髅头，于是拨开草丛，指着骷髅头说：我知道你没有死也没有生。“养，读为恙。”[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你果真没有“恙”吗？我果真就快乐吗？“髑髅以生为死，以死为生，列子则以生为生，以死为死。生死各执一方，未足为定，故未尝死，未尝生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种有机？（任何生物的诞生、出现，都是有其机会、机缘的。一切都是在变化之中的，千变万化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着。）得水則为?（?，古绝字。继的意思。生命体诞生之后，还要有水的滋养，才能发展壮大。“润气生物，从无生有，故更相继续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蛙蠙之衣，“青苔也，在水中若张绵，俗谓之虾蟆衣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还要有土的孕育。然后长出青苔。）生于陵屯则为陵舄，（“屯，阜也。陵舄，车前草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生长在陵阜高陆之上，即是车前子。）陵舄得鬱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鬱栖，虫名。乌足，草名；生水边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车前草经过腐化，生出鬱栖这种虫子来，再腐化为乌足草的根。乌足草的根又变成“蛴螬”，“蛴螬”又化为蝴蝶。）胡蝶婿也化而为虫，（蝴蝶又化为虫子）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虫名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婿，胡蝶名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婿得热气，故作此虫，状如新脱皮毛，形容雅淨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馀骨。（“乾馀骨，鸟口中之沫，化为斯弥之虫。”[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乾馀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斯弥，虫子。乾馀骨之沫，化作虫子，虫子化作食醯。“蚀醯，若酒上蠛蠓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酒或者醋上长的白霉称蚀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颐辂、黄軦、九猷、瞀芮都是虫的名字。）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羊奚，草名，根似芜菁，与久竹比合而为物，皆生于非类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青宁也是虫。程还是虫。庄子所说：“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以及上文所列举的一系列生物的相互转化，相互化生，没有科学根据。但是有一点庄子是说对了，一切生物都是秉天地之气，得四时之滋养，经过土的孕育，水的润泽而生存、成长、繁殖，而后走向衰亡的。一切生物，一切生命体，都不是什么神仙创造的，也不是上帝的什么杰作。而是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的，由生到死，又有死到生的过程。从唯物主义的观点看，物质是不灭的，它只能转化，只会转化，因此个体生命的死去，则为新的生命体的孕育创造了条件。说“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也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峻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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