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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 苏州顾氏及过云楼收藏

 伯乐书香小屋 2017-02-17


 


编者按:从某种意义上说,传统文化是通过“收藏”而得以顺利传承的。过云楼是清代顾文彬收藏书画、碑版、古籍善本等古代文物的地方,有“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之称。2106年12月13日,苏州博物馆“烟云四合—清代苏州顾氏的收藏”展开幕,展出顾氏过云楼四世、四房旧藏书画、古籍、碑帖、文房及四代人手稿墨迹等84件套。这些藏品来自北京、上海、南京、苏州四地,亦可谓“四合”而汇聚一堂,其中大部分外地藏品,是时隔一个甲子回到苏州。如此门类齐全的过云楼收藏展,尚为国内首次。2016年正值苏州博物馆老馆长顾公硕先生逝世五十周年,因此次特展,以为纪念。本刊特与苏州博物馆合作,推出这次展览的书画等珍品,以及有关过云楼书画庋藏流转、鉴赏的研究文章,以飨读者,并向以过云楼顾氏为代表的私人收藏家数十年来无私捐赠的义举,致以崇高敬意。



[]冯桂芬 隶书过云楼卷

39cm×148.6cm  纸本 苏州过云楼陈列馆藏

释文:过云楼。子山二兄大人收藏法书、名画、旧拓、碑版甚富,以小楼储之,取周公谨“烟云过眼意”为名,其癖也,亦其达也。即正。怀叟弟冯桂芬。

钤印:臣桂芬印(朱)梦奈(朱)



一、顾氏四世

 

吴中世家大族,以顾氏为最著。东汉末年,三国鼎立,江东大姓顾、陆、朱、张,顾居其一。此后历六朝隋唐、宋辽金元,数千百年,盛衰有时,而绵延不绝;至明清两代,人才蔚起,声望不坠。近世为人所熟知的过云楼顾氏,以收藏之名著于江南,其族原系元末明初从徽州回迁苏城之人士,经商致富,子孙由科考进入仕途者,顾文彬为第一人。

 

过云楼之落成时间,见顾笃璜先生捐赠的顾文彬手书对联“一枝粗稳,三径初成;商略遗编,且题醉墨”,自注“过云楼者,余收藏书画之所也。蓄意欲构此楼十余年矣,尘事牵率,卒卒未果。乙亥夏,余移疾归里,楼适落成,乃集辛幼安词句题之。时方有《书画录》之辑,故次联云尔”,乙亥即为光绪元年(1875)。又据《过云楼日记》载,是年四月廿八日,顾文彬携眷乘轮船离开宁波,次日抵沪,五月初二日到家,从此优游林下,以书画自娱。

 

顾氏过云楼书画之收藏,通常认为始于顾文彬之父顾大澜。据《过云楼书画记》之“自叙”称,“余家旧鲜藏,先子暮年获名贤一纸,恒数日欢”“先子于真伪工拙,审之又审,按款识岁月,核诸行事,以究所繇作。左卷轴、右故书雅记恒不离”。可见当时顾父收藏数量并不太多,对于书画之鉴定十分审慎,或许是初涉此道,不能不十分谨慎从事之故。

 

顾氏过云楼的收藏,自清嘉道间开始,历经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五朝,以至民国,前后一百余年间,通过顾文彬、顾廷熙及顾承、顾麟士、顾公雄及顾公硕祖孙四代人的不懈努力,在书画、碑帖、古籍、文玩的鉴赏与收藏上,取得了令世人惊叹的成就。而这一百余年,正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政治、社会变革最大且最为动荡的时期,江南旧家收藏,聚散正如烟云一般,而顾氏虽以“过云”为名,收藏却岿然独存,声名日重于江南,影响更远及海东,端赖顾氏四世之殚精竭力,个中甘苦,洵非外人所能想象。更可贵者,新中国成立以后,顾氏后人能够毅然将世代守护之家藏秘宝,献之国家,化私为公,益见其难能,这种无私的精神,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清]顾文彬 楷书一枝商略八言联

106.4cm×23cm×2 纸本 苏州过云楼陈列馆藏

释文:一枝粗稳三径初成,商略遗编且题醉墨。过云楼者,余收藏书画之所也。蓄意欲构此楼十余年矣。尘事牵率,卒卒未果。乙亥夏,余移疾归里,楼适落成乃集。辛幼安词句题之。时方有书画录之辑,故次联云尔。艮菴顾文彬识并书。

钤印:顾文彬印(白)紫珊(朱)



二、烟云过眼

 

顾氏过云楼的收藏,以书画为最,其菁华萃于顾文彬、顾麟士祖孙三代所编《过云楼书画记》10卷、《过云楼续书画记》6卷,两书共计收录历代书画作品359件(套)。其中,顾文彬收录246件,顾麟士收录113件;书法87件,绘画272 件。通过比较可见,顾氏祖孙对绘画的收藏都多过书法,两者的比例约为31。从形制来看,《过云楼书画记》中的绘画,以卷、轴为主,《过云楼续书画记》中手卷明显减少。书法部分,前者手卷较多,其次是册页;后者则卷、册数量相当,立轴相当少见。

 

过云楼的书画收藏数以千计,乃顾氏三代竭数十年之力搜罗所得,江南故家旧藏因战乱流散,其菁华竟会聚于斯。于今看来,《过云楼书画记》《过云楼续书画记》所载,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之所以数量有限,与其编选的标准严格不无关系。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去伪存真。对于一切藏品而言,“保真”是决定性因素,如出现在《过云楼书画记》初稿中的苏东坡《乞居常州奏状》、米元章《崇国公墓志》,因被鉴定为是赝品,而最终被剔除;真伪各半者,则以真且精者入目,题跋之伪者,亦一并去之。

 

其次,非经顾氏收藏、主人亲自审定者,一概不录。这就使得《过云楼书画记》《过云楼续书画记》区别于前人之经眼录,同样也区别于顾廷熙的《待访录》、顾承的《楚游寓目编》《过云楼初笔》等,成为正式的顾氏藏目,完全可以按图索骥,取原物以验记录之真伪。

 

最后,妇女之作,易于名世者,概从摒除;凡绢本、扇页,概不入选。如无锡博物院所藏范珏、顾眉《丛兰合璧卷》,著于《须静斋云烟过眼录》,为陆氏松下清斋旧物,曾归顾氏过云楼,《过云楼书画记》中已不载。而后世流传顾文彬父子、祖孙钤记题跋之绢本书画、扇页之属,皆不见于两《记》中。至于纸本各种,同一家书画不同数本,皆仅择其精者登录,余尽从略。

 

此次展览,以《过云楼书画记》《过云楼续书画记》著录者为对象,选择其精善者数十件,配合顾氏所藏碑帖、古籍、文房及四世著述、画作、手稿等,以期反映过云楼四代主人之真性情。

 

[明]唐寅 王公拜相图卷

20cm×73.5cm 纸本 墨笔故宫博物院藏

款识:门生唐寅拜写。唐六如写王文恪公出山图真迹神品。过云楼秘藏。吴云题。

钤印:唐寅私印(白)吴云(白)鲍氏约亭珍藏(朱)

陈氏(朱)浩然堂图书印(朱)


三、木石同癖

 

近年过云楼之名震海内,得力于所藏古籍之拍卖。而顾氏之藏古籍善本,虽从顾文彬、顾承时已有之,但至顾麟士方用心搜集,遂成巨观。而其继承祖、父之志,搜求书画之际,仍不忘情于金石碑版,曾有意撰《因因庵石墨记》,因循未果,殊为可惜。

 

在顾麟士女婿的《瘦羊日记》稿本中,曾记录民国十二年(1923)七月初三日:

 

晴。至外氏,观石谷小幅,是十九岁时所作,后有康熙辛未重题。蔡松原《四时佳兴卷》,费西蠡旧物。《曹全碑》,“因”字完全,人间孤本也。《张迁碑》,“东里润色”已损,然有顾苓、覃溪、两峰诸人题跋极夥,可宝也。《泰山都尉碑》,魏稼孙藏本。明拓颍上本《兰亭》《黄庭》、旧拓《瘗鹤铭》。

 

东汉《曹全碑》自明万历初陕西合阳旧城出土,今存西安碑林。碑阳二十行,行四十五字。传世明清旧拓,首行末一字“因”均损,世传有“因”字未损本,至顾公雄家属将家藏书画文物捐献国家后,才从中发现清末松江金石学家沈树镛(18321873)旧藏《曹全碑》“因”字未损本。此本凡十六开,拓本纸墨精绝,旧装完好,被推为海内仅存孤本。前装全碑缩本,末有清同治四年(1865)十一月小寒节沈树镛跋。

 

其实,早在李文锦观赏顾氏藏善本碑帖的四十年之前,顾文彬在《过云楼书画记》之“自叙”中就已说过:

 

各家著录兼及古刻。敝藏《九成宫醴泉铭》,“云霞蔽亏”四字未泐者,当是唐拓,及宋拓五字不损本《定武兰亭》之类,不下百十种。究以毡椎所为,下于真迹一等。他时当仿《金薤琳琅》《石墨镌华》,别录成书。悬牛头,卖马脯,幸无讥焉。

 

尽管只列举了“云霞蔽亏”四字未损本《九成宫醴泉铭》、五字不损本《定武兰亭》两种,但顾文彬自言家藏善本碑帖“不下百十种”,足见当时于书画之外,就已留心于此。至顾麟士复各方搜讨,收藏遂傲视同侪,较之同里吴湖帆的四欧堂,既美且丑,先已有之,宋元旧拓孤本,亦不遑多让。此次展出苏州博物馆所藏唐颜真卿《多宝塔碑》,第31行“归我帝力”之“力”字未损,为北宋拓本。后有清同治元年(1862)顾文彬、光绪八年(1882)李鸿裔二家跋。顾氏跋云:

 

此是宋拓本,水旁三点牵丝之迹毕露,与复初斋所记宋拓本正合。甲寅在京师,有那绎堂藏本,并时无两。殷述斋太史一见惊叹,诧为至宝。余为和会归之。今获此本,足与颉颃,惜述斋已作古人,不得与之共相欣赏矣。

 

述斋即吴江人殷寿彭,他曾在顾氏所藏《古本兰亭》后题跋。此帖系单刻本,凡四开,附题跋五开。由顾公硕先生捐赠苏州博物馆。经明华夏、项元汴,清查莹、金守正等递藏。真赏斋主人华夏亲笔题签并跋,后有明万历三十年(1602)张凤翼,清咸丰四年(1854)殷寿彭、同治元年(1862)顾文彬、同治二年(1863)吴云等四家题记,今人王壮弘《崇善楼笔记》著录。

 

此本与宋拓《定武兰亭》一同被刻入《过云楼藏帖》。华夏提及“予家向藏兰亭十余种,以定武本为最。此本得之最晚,似更出《定武》之右”,后被友人吴婴能(如孝)以南宋米友仁《潇湘烟雨卷》易去。顾文彬据翁方纲《苏米斋兰亭考》所载考订,此本与云间“潘氏祖本同出一石,而此拓当更在前”。

 

顾麟士对于金石碑版的痴迷,不输其祖。乾嘉间金石学家黄易所作《访碑图》数种,传至光绪间,成为吴大澂、费念慈、李鸿裔等争相购求的名品,吴大澂因故与其失之交臂,于是借费念慈藏本《嵩洛访碑廿四图》临摹一通,于今亦为佳品。顾麟士确有同癖,曾临摹黄易《岱岩览古廿四图》,与吴大澂相仿佛,其嗜古之情,亦后先映照。

 

过云楼藏碑帖中的一小部分,随古籍善本一并让归南京图书馆。此次从南京图书馆所借古籍中,就有一种旧拓《淳化阁帖》残本,卷后附明末清初收藏家金俊明题记。

 

宋刻《锦绣万花谷》 19.8cm×14.6cm


从顾氏所藏古籍碑帖中,不难发现,过云楼得清末金石大家沈树镛宝董室遗物颇不少。早在1992 年,过云楼藏书四分之三经苏州古旧书店,转让南京图书馆,计541部、3707 册,其中宋元本17部,含有《龙川略志》(曹寅楝亭旧藏)、《皇宋字苑类编》《乖崖张公语录》等传世孤本。而从1996 年开始,遗留在顾氏后人手中的四分之一古籍善本便开始流散,顾广圻手批本明嘉靖刻本郑玄《仪礼注》一种,现身中国嘉德秋拍古籍善本专场,以十万余元成交。

 

次年,明嘉靖十四年(1535)钱穀抄本《唐朝名画录》,再次现身中国嘉德秋拍,以33000 元成交。此书虽非宋元旧抄,而为名家手抄,顾氏以为书迹,著录于《过云楼书画记》。“文革”后,谢国桢先生访书江南,曾经检阅,著录于《江浙访书记》。1998年,黄丕烈批跋本明嘉靖刻《唐百家诗》本《唐贯休诗集》又见于嘉德春拍,以57000余元成交,今藏韦力芷兰斋。四分之一中的精善之本陆续拍出后,所余179种,先后于2005年、2012年经中国嘉德、北京匡时两次拍卖,身价陡增近十倍,名动海内,最终由凤凰出版传媒集团竞得,回归江苏南京,同城相望,已属难得。

 

“烟云四合—清代苏州顾氏的收藏”特展借展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所藏古籍善本四种,以宋刻《锦绣万花谷》最为人所熟知,卷帙亦最浩繁,毋庸赘言。元刻本有《古今杂剧三十种》,系苏州黄丕烈士礼居旧藏,民国元年(1912)由日本汉学家岛田翰从过云楼借出,携回日本,后由罗振玉从东京购得,才回归中华,入藏中国国家图书馆数十年。此次系百年以后,首度返回苏州。晚清四大藏书家归安陆氏皕宋楼藏书流入日本的中间人—岛田翰个人的这段丑闻,作为中国近代藏书史上中日间古籍流转的又一个事件,一直令国人耿耿于怀,而今原书无恙,并安然回乡,想来不仅过云楼顾氏后人会感到欣慰,但凡爱书者亦无不感同身受也。

 

明清两代主要以抄校稿为主,其中如南京图书馆藏清康熙间王乃昭抄本《桃谷遗稿》1卷,书衣有顾麟士跋称“余藏‘恽王合璧’,为王乃昭画槐隐图册,耕烟以‘侄翚’署款,因知其同族也。甲辰岁暮,以龙银一饼易得之”,甲辰为光绪三十年(1904),由此可知顾麟士之购书,有为书画收藏搜集资料之意,这一点在凤凰出版传媒集团藏清初邵氏《真迹题跋录》稿本中,也可以得到印证。

 

元刻《古今杂剧》 19.3cm×13.3cm


尤其值得注意者,清抄本《佩文斋明代书家姓氏目》一种,本身抄录人名、书名,纯为札记、索引之书,殊为简略,书中所夹二纸,却是顾氏搜藏书画之残目,不少为《过云楼书画记》著录之菁华,对于研究过云楼书画之搜集与《过云楼书画记》的编订,均有不可忽视的价值。

 

另外,南京图书馆所藏黄丕烈题跋本宋《东京留守宗忠简公文集》5卷,为沈树镛旧藏。黄跋本至清末民初,已成为藏书家竞相争求之品,顾氏藏书中黄跋本逾十部,亦堪称富翁。而清抄本《庆湖遗老诗集》9 卷、《拾遗》1卷、《后集补遗》1卷,经潘锺瑞校,潘氏去世后,光绪三十四年(1908)顾麟士购自市肆并题跋,可知阅肆搜捡也是顾氏聚书的重要途径之一。

 

顾氏书斋之中,法书名画、古籍善本、金石碑版、古印名琴,杂陈几案,更有饾饤雅物,如核雕、竹刻之类,往往为名家所制。此次展陈顾榴女士捐赠常熟博物馆之清杜士元款橄榄核舟,鬼斧神工,让人想起魏学洢的名篇《核舟记》;紫砂水盂,出清初名家陈鸣远之手;木雕老鼠,灵活生动,包浆凝厚;古钱纹竹臂搁,出清末周紫瑚(之礼)之手。上海博物馆藏红木墨床,则是周紫瑚之师王石香(云)为好友顾承所特制,镌有“人与墨磨有倦时。骏尗句”等字样。以上数种,虽皆微小,却堪称案头尤物。

 

[清]邵畼《真迹题跋录》稿本 25.5cm×16.8cm


过云楼顾氏的收藏,历经祖孙四代的搜集、保藏、传承,最后由顾公雄、顾公硕兄弟四房分得,而今流散四方,所幸大多归于公藏。顾氏后人继承家风,对于收藏之豁达态度一如先人。今年正值苏州博物馆老馆长顾公硕先生逝世五十周年,因选取顾氏四世、四房藏品之部分菁华,策划举办“烟云四合—清代苏州顾氏的收藏”特展,以为纪念。

【节选自《中国书画》201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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