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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和六便士(读书摘录)

 王咸美 2017-02-17

月亮和六便士(读书摘录)

走红的政客或立功的军人那种伟大,是身份地位的光环而非个人特质,时过境迁就所剩无几。首相卸了任,往往是夸夸其谈的自大狂;将军离了部队,不过是泯然众人的市井汉。
钟爱神话是人类天性。大家贪婪地抓住杰出人物生活中令人诧异或迷惑的事,捏造出自己深信不疑的传说。这是浪漫情调对平庸现实的抗议,传奇故事是人物步入永恒殿堂的最佳武器。
人类强烈的神话欲让他们对挫伤猎奇心的扫兴事嗤之以鼻。
心灵探秘者看见不堪言表的东西,精神病理学家看见无以言表的。
有时候,一个人早活过了他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岁月,走进与他格格不入的新世纪,这无异于给有心人点了一出最奇特的人生滑稽剧。
斯朱兰太太天生会同情人。同情心是一种奇妙力量,但屡遭某些人有意的滥用:为施展巧术,他们饿虎般扑向遭难的朋友,饥渴之状让人不寒而栗。他们的关怀像井喷般汹涌,有时奔放得简直令蒙难者发窘。有些胸膛已经沾染太多泪水,我不想再洒一把。斯朱兰太太发挥长处惩有分寸,让你觉得接受她的同情简直是在帮她。
最后,出于浪漫情怀,我编了一套自己都嫌牽强但唯一合我口味的说辞,那就是,他灵魂深处也许藏着某种创造欲,虽然被日常生活压抑,却像肌体癌组织般坚持不懈地增生,终于将他完全控制,让他无法抵抗,只好行动。一如布谷鸟把蛋下到别的鸟窝里,小布谷孵出后把养父母的雏儿挤出去,最终撑爆曾庇护自己的鸟巢。
人性特质多么复杂,狭隘和慷慨、恶毒和善良、仇恨和热爱能紧紧并存在一颗心里。
苦难激发人性善是假话,幸福有时会,但苦难大多让人狭隘和怨毒。
爱是柔情,而有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没有温柔可言。爱有一种柔弱感、一种保护欲、一种善待和取悦对方的冲动------如果算不上无私,怎么说也是隐藏得很好的自私,爱有某种怯意。爱耗人心神,会让人忘掉自己;头脑最清醒的人,尽管理论上明白,但内心不会相信爱终有尽头;爱给人以幻觉,明知是镜花水月,他却因虚幻而愈加珍惜。爱让人超越自我,又不及自我。他不再是自己,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东西,一件服务于某陌生目的的工具,什么目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爱向来免不了多愁善感。
这世界残忍无情。不知我们为什么要来,死后去哪儿。我们要很谦卑,要懂得安宁的美。我们要毫不起眼地活着,不要惹命运注目。让我们追求淳朴蒙昧的人,他们的无知好过我们千知万知。让我们保持沉默,心满意足地待在自己的小角落,像他们那样谦卑温驯。这是人生智慧。(葬了心爱的妻子,德克对以前放弃的安稳生活充满了向往。)
人们轻言美,对词语无动于衷,美字用得太滥,失去了原本的力量,真正美的东西,跟千万个不值一提的俗物共用一名,丧失了尊严。
也许坏蛋满足了作家灵魂深处被文明世界的礼仪和规矩压制到潜意识底层的某种神秘天性。塑造有血有肉的虚构角色,作家无法表达的那部分自我也获得了生命,享受到自由解放的快慰。
对人性,作家更想探究,而不一定品评。
在交际应酬中,人总是展示自己想让社会接受的面孔,你只能借助他下意识的小动作、不知不觉从他脸上掠过的表情来揣测真正的他。有时候假面戴得太逼真,久而久之他们其实就变成所装扮的样子,但他写的书、画的画会毫无防备地暴露自己。装腔作势只会显出他虚空,刷漆冒充铁板的木板一看就不过是木板的,愣充个性掩不住头脑的平庸。对于目光敏锐的观察者,最不经意的作品也会暴露作者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在世间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各自关在青铜塔里,只能打手势与同类沟通,但各有各的打法,手势的含义模糊不定。我们可怜巴巴想把自己内心的珍贵想法传达给别人,对方却没有能力接受,我们只好孤独前行,肩并肩都不是同伴,既不能理解旁人,也不能为旁人理解。我们好像住在陌生国度,对那儿的语言所知太少,满脑子美妙深刻的思想,嘴巴却只能说对话手册上那几句你好谢谢。脑中意念纷纷,却只能告诉你园丁姑姑的雨伞在屋里。

他曾在信里说很爱妻子,果不其然,他的目光简直一刻都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看不出她爱不爱他。可怜的傻佬,天生不是若人爱的料,但她眼中的笑意透着爱怜,也许矜持背后隐藏着深情。她并非爱情冲昏头脑的他所谓的绝世尤物,但也端庄秀丽。她个子挺高,一袭剪裁得体的朴素灰裙遮不住姣好的身段。这种身段对雕塑家的吸引力大于服装商。她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梳成简洁发型,肤色很白,沉静的灰色双眼,五官好看但不算美艳。整个人要说美丽还差一点,甚至漂亮都算不上。她的确让人奇妙地联想到大画家笔下那永恒的戴便帽系围裙的可爱主妇。可以想象她在锅碗瓢盆前不慌不忙做家务的样子,仿佛在举行某种仪式,日常琐事也有了神圣感。她似乎并不聪明风趣,但那庄重凝神的样子很有意思。她的矜持不无神秘感。不知她为什么嫁给德克·司卓夫。我看不出她是怎样的人,看不出她的社会阶层、她的教养。她话不多,但说话时嗓音悦耳,举止也自然大方。(这样一个人,后来也困在自己的感情里,且因此而亡!)
他歉意的笑掩饰不住内心的快乐,目光仍在自己的画上流连。真是怪事,他那批评家眼光碰上别人的画总是精准而不落俗套,对自己平庸陈腐俗不可耐的东西却如此满意。
他的思绪安详地飘向苍穹,他对她的厌恶,就好似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间飞舞时看见自己成功蜕去的肮脏蛹壳。不管是漂亮女人,还是一轮金月下的那不勒斯湾或者提香的名作《墓穴》,在人类心里激起的感情没什么不同。
他比画匠努力,但过得比画匠穷得多。多数人用来把生活点缀得更加优雅美丽的东西,他不屑一顾;金钱和名气,他无动于衷。我们大多数会经不起诱惑,对人情世俗做些妥协,但你没法夸他能抵诱惑拒不妥协,因为对他而言,这种诱惑压根不存在。他住在巴黎,但锡比斯沙漠的隐士都不及他孤独。他对旁人的唯一要求就是别来烦他。他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目标,为此不但甘愿牺牲自己------这一点很多人能做到,也不惜牺牲他人。他着了魔。
我想你失去了勇气,肉体的软弱感染了灵魂。无比强烈的渴望犹如梦魇,驱使你独自去冒险,追寻能让你摆脱心魔的目标。你像永恒的朝圣者,追寻也许不存在的神殿。不知你追求的是怎样难以捉摸的极乐境界。你理解自己吗?也许你追求的是真理和自由,有一阵子你以为能从爱情中得到解脱。你疲倦的灵魂期望在女人怀中休憩,休憩不得你就厌恶她。你不怜悯她,你连自己都不怜悯。你害死她是出于恐惧,因为你仍为虎口脱险而心有余悸。
爱的盲目让她只相信自己希望为真的东西,只觉自己用深既深,对方不可能不报以深情。
这正是小说的虚幻所在。对男人来说,爱情往往不过是日常生活纷纷事务中的一个片段,小说却把爱情推崇到根本不现实的重要地位。少数男人会拿爱情当人生头等大事,但这种人没什么意思,就连爱情至上的女人也会轻视他们,被他们追求的女人,固然受了奉承兴奋激动,心里却不怎么舒服,觉得他们没出息。但即便在短暂的热恋期内,男人也会分神做别的,他们会花心思谋生计,也会沉湎于体育比赛,或者醉心于艺术。多数情况下,他们会把不同活动分别安排开来,能一时专一事而排除其他。他们能专心致志投入当前的活动,这时如果有别的事冒出来扰乱,他会恼火。恋爱时男女有别,女人能整天谈情说爱,男人只能一阵阵地热乎。
我觉得有些人就是生错了地方。造化弄人,他们被抛到某处,都惦念着一个隐的朦胧的故乡。出生地则是异乡,从小熟悉的绿荫小巷、曾经玩耍的拥挤闹市,都只是沿途风景。他们在亲友中也许一辈子都落落寡合,对自己唯一熟悉的环境淡然疏离。也许正是这种陌生感促使他跑遍千山万水寻觅自己永恒的归宿。也许有某种根深蒂固的返祖欲,促使迷途者返回祖先在鸿蒙初辟时离开的故土。有时一个人偶然来到某地,会有莫名其妙的归属感。这就是他寻找的家园,他将融入自己从未见过的环境,与从未谋面的人相伴,似乎生来就和这一切相熟,在这里他络得安歇。
人类就是这样,谁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举动,同伴们就会以最下作的动机揣测他。
我不知道亚垃伯罕是否真的糟蹋了他的人生。做你最想做的,生活在你喜欢的环境中,求得内心安宁,就是糟蹋自己的人生?成为年入过万的知名外科医生,娶个美娇娘,就是成功?我想这取决于你对人生意义的看法,你对社会、对个人的要求。但我还是乖乖闭嘴,我凭什么跟爵士大人争辩?
我住在一座环礁岛上,那是一条环绕着泻湖的狭长陆地。那里的美,美在碧海蓝天、泻湖缤纷变幻的色彩、椰树摇曳生姿的风情。而斯朱兰的住处美得像伊甸园。抬头是一片蓝天,周围是苍郁茂盛的树木。那是色彩的盛宴,芳香而清凉,无法用语言描绘那人间天堂。他就住在那儿,不问世事,也被世界遗忘。

人要是坠入情网,就可能对世上其他任何东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就像被铁链拴在战舰上的奴隶,根本由不得自己。让斯朱兰着魔的激情,比爱情还不讲理。让斯朱兰着魔的是一种热切的创作欲,叫他不得安宁,逼他为了创造美东奔西走。他是终身跋涉的朝圣者,永远思慕着圣地,那心魔对他毫不留情。有些人渴望真理,为追求真理,他们宁愿粉碎自己人生的基石。斯朱兰就是这种人,只不过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真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艺术家!我像他一样满腔激情,只不过他的手段是绘画,我的是生活。
我们的生活简单淳朴,没沾过野心,向来只为自己亲手创造的劳动成果骄傲。我们心无恶念,不会嫉妒旁人。所谓辛劳是福,对多数人来说不过是空话,对我却意义非凡。我很有福。
魔鬼总能引用经文干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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