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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讨论会计分析的第三个步骤：评估企业的会计策略（Accounting strategy）。 1.何谓会计策略？ 企业财务报告的数据和信息，由两方面的因素决定，一是业务系统的运行（指业务和财务活动的效率与效果，取决于企业的运行环境和战略）；二是企业的会计系统的运行（取决于会计环境和企业管理层的会计政策、会计估计和披露的策略）。 例如，有一家上市公司，2014年的销售收入是100亿、税前利润3亿，应收账款期末余额30亿。2015年，由于市场需求增长乏力，竞争激烈，公司采用放松信用政策、降低价格、增加广告及促销活动等策略来促进产品和劳务的销售，2015年的销售收入为110亿（仅增加10亿），应收账款期末余额为80亿，当年增加了50亿。 若公司采用的会计政策和会计估计同2014年（其中，2014年及以前坏账准备计提的比例是：1年以内的应收账款，坏账准备计提率为5%；1年－2年，30%；3年以上，100%），则公司的税前利润仅有2亿。 但公司2015年变更了会计政策和会计估计，将1年以内的应收账款减按1%计提坏账准备，加上其他因素的影响，税前利润增加为6亿。 从上例可以看出，会计政策和会计估计的变更，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能够对财务报表数据产生重大影响。 如会计分析（3）中所述，每一次会计准则的变革都在不同程度上增加了会计弹性，企业的管理层既可以利用会计弹性来增加会计信息含量，更好地与投资者进行沟通；也可以运用这种弹性进行盈余管理和报表粉饰。 评估企业的会计策略，就是评估管理层在会计政策选择、会计估计变更，以及披露（包括法定披露和自由披露）方面所采用的策略。 更直白地说，评估企业的会计策略，就是评估企业管理层是如何运用会计弹性的？是用来增加会计信息含量，使财务报告更公允地反映企业的经营实质，还是用来进行盈余管理和报表粉饰的？如果是后者，则盈余管理的方向、规模、时间、方式是什么？ 我们如何评估企业会计确认、计量，以及披露方面的策略呢？ 我认为，通过动机分析、横向比较、纵向比较，以及重大会计事项的分析等，我们可以对特定企业在特定时期的会计策略作出一个初步的判断。 2.动机分析 上市公司在盈余管理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动机，有时会做大利润；有时却会未雨绸缪，平滑收益，以使公司显示出良好的成长性（例如，2011年末，五粮液“递延所得税资产――应付职工薪酬”项目的金额为0，2012年中该资产项目金额为1.25亿元，2012年末该资产项目金额上升至4.73亿元，至2013年年6月末，已增加至5.85亿元，有市场分析人士就认为公司是为来年作储备，希望以丰补歉。参见“解密五粮液递延所得税资产飙升：把利润先埋起来？”一文）。 避免被ST处理。根据交易所的相关规则，上市公司最近两年连续亏损（以最近两年年度报告披露的当年经审计净利润为依据），上交所或深交所有权对该公司的股票交易实行退市风险警示，即人们常说的被ST（special treatment）处理等。所以，对于已经亏损一年的企业，我们要特别加以关注。这些企业具有强烈的盈余管理的动机，在亏损后的第二年，往往会利用会计弹性，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避免再次亏损；或者在第二年盈利无望的情况下干脆“洗个大澡”（take a big bath），为第三年摘帽打下基础。 摘帽动机。对于连续两年亏损的企业，具有强烈的摘帽动机。在第三年的会计政策选择或会计估计中，往往比较激进，尽可能地做大资产和利润，实现摘帽目的。 再融资动机。例如，中国证监会自1993年起多次发布配股管制方面的行为，1993年要求上市公司要获得配股资格必须连续两年盈利；1994年的要求是最近三年连续盈利，平均ROE在10%以上；1996年的要求是最近三年ROE每年都在10%以上；再到1999年的最近三年平均ROE在10%，且参加计算的任何一年都不得低于6%，等等。不少上市公司为达到配股要求而进行盈余管理，当时市场存在大量的“6%”、“10%”现象。 保障“定增”计划顺利实施。有些企业在拿到证监会的“定增”批文后，为了保障定增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也会进行相应的盈余管理。 例如，2011年3月12日，鲁西化工（000830）针对上海证券报前一天的《鲁西化工隐瞒污染事故120天骗取增发》一文发布的澄清公告，在澄清公告中承认其瞒报下属第三化肥厂脱硫液泄漏事故的事实。该事件发生在鲁西化工定向增发期间，瞒报动机不言自明。 税收动机。例如，以前公众号文中提到的，有些企业之所以不将符合资本化处理条件的开发支出进行资本化处理，目的就是为了降低利润总额，延缓的所得税的缴纳。 满足股权激励计划中的行权条件。例如，华力创通（300045）2011年1月公布的《股票期权激励计划（草案修订稿）》，公司授予期权的主要行权条件：2012-2014年度经审计的净利润，相比2009年度经审计的净利润的增长率均分别不低于72%、107%、148%。该“净利润”指归属于母公司所有者的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 华力创通2009年年报显示，公司扣非后净利润为3602.61万元，依此推算，若要满足行权条件，公司2012-2014年净利润应分别不低于6196.49万元、7459.47万元和8936.95万元。为了能够行权，公司除努力改善经营外，在盈余管理方面也多管齐下： 会计估计变更。2012年3月15日，公司发布关于会计估计变更的公告，决定自2012年4月1日起将制造类生产设备的使用年限由目前的5年调整为10年。经公司测算，此次会计估计变更预计增加公司2012年利润106万元。 提高研发支出资本化比例。2009年华力创通年报显示的开发支出为1250.73万元，2012年中报便猛增至6487.94万元，2012年3季报则进一步增至7261.47万元。开发支出占当期研究开发项目支出总额的比例也由2009年的30%多提升至近60%。 募投项目延期。2012年9月1日，华力创通公告3个募投项目全部延期，原计划2012年8月1日完成的新一代实时半实物仿真机及产业化项目拟延期至2013年12月31日；原计划2012年9月1日完成的北斗/GPS兼容性卫星导航模拟器产业化项目、雷达目标回波模拟器产业化项目分别拟延期到2012年12月31日、2013年3月31日。募投项目延期对利润增长有利：在建工程转固定资产延后，当期折旧费用减少；开发支出转无形资产延后，当期摊销减少。 尽管华力创通经过上述努力，但最终业绩还是未达到行权条件，根据2012年的公司财报，公司主营业务收入为27983.39万元，较上年同期下降7.48%；营业利润为3862.01万元，同比下降41.41%；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4592.15万元，同比下降24.79%；基本每股收益也只有0.17元。 3.横向比较 我们还可以将企业的会计政策、会计估计与行业惯例、竞争对手进行比较，以识别和评估企业的会计策略。 参照行业惯例（Norms of industry）。企业主要的会计政策或估计是否与行业平均数相近，如果迥异？为什么？例如，某家电制造和销售企业，当年的产品销售收入为100亿，计提的售后保证费用约为当年销售收入的0.5%（0.5亿），远低于行业平均的1%。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企业加强了产品质量管理，返修品数量大大减少；另一个原因，就是有意压低计提数虚增利润。我们应该结合其他的信息，对企业的会计策略进行评估。 与行业内其他公司，特别是竞争对手比较。例如，徐工机械（000425）2012年半年报显示：应收账款为160.89亿元，比期初的97.71亿元增长了60%多。其中：1年以内的应收账款为151亿元，占应收账款90.6%，对于这部分应收账款，徐工机械没有计提任何坏账准备。 而行业内的其他公司，中联重科（000157）对1年以内应收账款174.3亿元，按1%的比例计提了坏账准备1.74亿元；厦工股份（600815）对1年以内应收账款48.8亿元，按1%比例计提了4887万元坏账准备；柳工（000528）对1年以内应收账款14.6亿元按照5%的比例计提了7305万元。 通过横向比较，有助于我们对特定企业盈余管理的方向、规模等作出大致判断。 4.纵向比较 纵向比较主要分析企业会计政策与估计的变更。例如，有一上市公司对固定资产的折旧年限、残值率的估计或对投资性房地产的后续计量模式等进行了变更，变更的理由是什么？对收益或利润的影响如何？ 2013年11月19日，常铝股份（002160）发布《关于公司会计估计变更的公告》，公告称：自2013年10月1日起，对公司原来的间接生产成本分配核算方法进行变更，由变更前的“全部由产成品承担”变更为“由在产品、半成品按约当产量折算后和产成品共同承担”。“此次会计估计变更将为公司2013年带来1500万元左右的利润，具体影响情况视第四季度实际产、销量及库存结构而定。预计会对2013年度利润预测数产生影响。” 常铝股份2012年亏损6925.49万元，2013年前三季度亏损5271.35万元。2013年若亏损，公司将被ST。会计政策或会计估计的变更，或许是为避免ST而做的努力。 再如，2013年7月24日，安源煤业（600397）发布《关于会计估计变更的公告》，公告称：自2013年4月1日开始，对应收款项坏账准备计提比例进行调整。具体情况为：采用账龄分析法计提坏账准备的应收账款，账龄1年以内的计提比例从4%下调至1%，账龄1~2年的从8%下调至5%，账龄4~5年的从50%上调至80%。预计因应收款项坏账计提比例调整导致公司少计提坏账准备而增加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约2556万元。对部分固定资产的折旧年限在公司规定的折旧年限政策幅度范围内进行调整，同时增加房屋装修装饰类资产折旧类别。经测算，因固定资产折旧年限调整导致公司4月1日至12月31日折旧费用减少而增加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约4397万元。 简单的两项会计估计变更，当年利润就会增加近7000万（2556+4397）！ 还有西部资源（600139.SH）。2013年10月29日，公司董事会审议通过了《关于控股子公司会计估计变更的议案》,同意对控股子公司银茂矿业的会计估计进行变更。即对旗下的银茂矿业采矿权公允价值和原账面价值差额的摊销年限，由7.89年变更为13.91年，变更日期从 2013 年第三季度，即从 2013 年 7 月 1 日开始。此项会计变更使每年摊销金额减少2700多万元，但公司2013年前三季度的净利润只有1103.58万元。 对于会计估计变更的合理性，我们还应该结合其他信息进行分析判断。再以安源煤业为例，在2013年8月26以通讯方式召开的第五届董事会第十五次会议上，董事郜卓、张抵霜对《关于公司2013年半年度报告全文及摘要的议案》投反对票。理由是：公司应收账款、预付账款余额偏高，财务风险较大，之前已提请管理层压缩煤炭贸易规模、严格控制风险。但半年报应收账款、预付账款期末余额比年初增加了近5亿元。公司大量资金用于基本没有效益可言而风险又极大的贸易，给公司带来极大财务风险。提醒公司管理层关注财务风险并将煤炭贸易业务规模控制在合理水平。监事龙丽飞也对上述议案投反对票。理由与前两位董事相似，即公司应收账款、预付账款余额持续增加，与现有的营业规模相比明显偏高，财务风险极大，提醒公司管理层控制煤炭贸易规模，严格控制风险。 A股上市公司的董、监事对议案投反对票的情况是不多见的。通过对公司董事、监事投反对票的理由进行分析，有助于我们正确地预判公司当期的会计策略。 5.重大会计事项分析 我们还可以根据企业的重大会计事项来推测管理层的会计策略。 年末大量的摊销（write-off）或减值计提。按照中国证监会的规定，上市公司需要按规定披露季报、半年报，但季报、半年报中的财务报告一般不需要进行审计。而年度的财务报告则需要经过合资格的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全面审计。有些企业就在季报、半年报中少计提、少摊销（或多计提、多摊销）来调节利润、粉饰报表。 所以，有些企业虽然中报（季报、半年报）或业绩预告中盈利，但最终的年报却出现巨额亏损。对于有过这种行为的企业，我们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最新的例子就是山东墨龙。 山东墨龙2017年3月2日晚间公告，公司预计2016年归属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亏损48000万－63000万元。公告一出，市场哗然！因为公司在2016年10月26日发布的业绩预告称，预计2016年1-12月份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600万－1200万元，同比增长102.31%至104.62%。 刚过三个月，公司就修正业绩预告，转盈利为巨额亏损。 我们看一下业绩修正的原因：受国内外经济形势影响，公司经营业绩大幅下滑，对存货、应收款项、商誉等相关资产计提了减值准备；2016年市场需求有所复苏，但仍处在低位运行，受油价波动和原材料价格波动影响，虽然产销量较2015年度增长，但是产品销售价格大幅下滑且价格波动频繁，导致公司经营业绩受到重大影响。 注意，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存货、应收账款、商誉计提减值准备。这从另一方面说明公司在前三季报的财报中，未及时、足额地计提相关的减值准备。 早些年例子还有三九医药、汉王科技等上市公司。 变卖资产。例如，宝钛股份（600456）2016年三季报显示，2016年1－9月，公司营业收入和归属净利润分别约为15.44亿元和－1.16亿元，较2015年同期分别上涨2.55%和－29.11%。2017年1月4日晚，公司发布2016年度业绩预盈公告称：公司预计2016年度将实现扭亏为盈，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2500万－5500万元。扭亏为盈的主要原因是“处置了与公司主营业务无关的三处房地产，增加了公司利润”及“公司第四季度产品销售中新品比例大幅提升，产品结构改善，使主营业务利润增加。” 2013年，曾两年连续成为A股亏损王的中国远洋也是通过变卖资产扭亏摘帽的。 向渠道铺货，提前确认收入。例如，公司将一些本应在下年在签约的销售大单提前到年末签订，即通过规划交易结构或将签约时间提前的方式达到盈余管理的目的。 6.如何评估企业会计披露方面的策略？ 以上所举的例子只是表内确认的部分，表外披露的信息对报表使用者（特别是投资者、信用或资金提供者）也是极其重要的。我国的会计准则和会计制度，以及中国证监会制定的相关信息披露规定，只是最低的信息披露要求（minimum disclosure requirement）。企业的管理者在补充披露、自由披露方面具有很大的选择空间。我们可以通过以下方面来评估上市公司的披露策略。 企业是否在行业发展、公司面临的风险，以及公司战略方面进行了适当披露（Adequate disclosures）。例如，万科的信息披露就做的比较好。在年报“致股东的信”、“管理层的分析与讨论（MD&A）”中，会详细分析房地产行业的发展状况，公司面临的风险，以及相应的对策。并且，对于公司每个季度新增的土地都会作出定期或不定期的报告。 很多上市公司或是只满足最低披露要求，或是在自愿披露方面“报喜不报忧”。 在报表附注中是否充分解释了公司的主要的会计政策、会计附注，及其异于行业的原因。例如，盾安环境（002011）于2011年11月将光伏科技的多晶硅业务机器设备折旧年限从按10年预计调到按20年预计。理由是：鉴于多晶硅产业建设投入大、收益期长的特点，通过调查研究，并与同行业其他上市公司对比分析，上述机器设备折旧年限应按20年预计，如此能够更准确地反映公司整体的固定资产折旧情况，提供更可靠、更准确的会计信息。而根据行业内其他企业2012年中报，海润光伏（600401）、向日葵（300111）的机器设备折旧年限皆为10年，横店东磁（002056）的机器设备折旧年限为7－10年。由于盾安环境会计估计与行业惯例存在明显差异，我们在分析其会计策略时应加以特别关注。 企业是否在管理层的分析与讨论（MD&A）中详细分析了公司当前（本期）的业绩状况。如果有变化，变化的原因是什么，这些信息有助于分析师了解公司业绩变动的原因，以及预测公司业绩的发展趋势。 例如，公司本期的毛利率较上年同期有大幅下降，是由于产品市场竞争激烈所致，还是原材料价格或生产成本上涨的原因？企业的销售与管理费用大幅上升，是由于采用“差异战略”的原因，还是公司实行股权激励所致？ 再如，企业为了提高核心的竞争力，加强了产品或服务质量方面的改进，而按照会计准则相关规定，企业在质量改进和售后服务方面的支出一般不能进行资本化处理，但是，这种支出却是一种资本性的支出，必定会给企业带来未来的经济利益。那么，企业在其附注中是否进行了适当披露？这种支出是如何管理的？这些支出的效果如何（如废品损失率的下降程度，产品质量提高的比例，客户满意度等等）？ 分部报告。对于国内的上市公司，一般都涉及多个行业的业务。如雅戈尔，原先是专门从事服务制造和销售的企业，后相继进行地产和金融行业，分别成立了相应的子公司。在企业的年报报告中是否按照行业或区域分部的业绩进行了适当、充分的披露。 综上，通过动机分析、横向比较、纵向比较，以及重大会计事项的分析等，我们可以对特定企业在特定时期的会计策略做出一个大致的判断，为后续的会计分析（确认具体的报表项目扭曲，纠正扭曲、重现财务数据等）明确方向和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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