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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与我们】刘映升:从留住乡愁到爱我故乡

 伯涵他爹 2017-02-26

编者按:


从2015年上海大学王磊光博士的《一位博士生的返乡笔记》,到2016年春节黄灯教授的《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各种各样的“返乡”写作如同被点燃的春节爆竹,在城乡之间流动的人群的心灵中爆炸开来,引燃这场爆炸的“火药”则是近年来乡村问题的新变化与城乡关系困境的进一步显露,以及由此导致的盘绕在这些心灵上空或明或暗的情感云团。大量“返乡”写作中也充斥着不少虚假、恶劣的噱头文章。如果将之称为“返乡体”,那么强调乡村并非“返乡体”所表现的那样凄惨的“反返乡体”也进一步被催生出来。不能否认“反返乡体”一定程度上的合理性,但如果仅仅将讨论局限在“农村到底是不是那样惨”,那么对作为“症候”的“返乡”写作的思考仍然停留在浅层,未能突破表层“症候”来探讨其深层的政治—经济—情感的结构性根源。关键在于,如何突破“返乡体”与“反返乡体”的二元对立,带入政治—经济—情感的结构性分析,并将对此问题的讨论转化为开拓新的批判性思考与建设性实践的契机?毕竟,在资本主义现代性“赢家通吃”与“多少算够”的逻辑下,在发展主义意识形态论述日渐被雾霾、食品危机、垃圾危机等问题撑裂时,“不是乡村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乡村”!


基于上述问题意识,从1月25日开始,“乡村建设研究”微信公号开辟“乡村与我们”专题,陆续推送相关文章,尝试推进对这一问题的讨论,敬请关注!同时,我们也欢迎各位读者就此专题向我们投稿,以引发讨论,推进思考。来稿请发至:ruralrecon@163.com. 此征稿长期有效。


今天推送的是重庆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创办者刘映升老先生的文章《从留住乡愁到爱我故乡》,原文发表于《新华月报》2016年2月号“乡村建设”专栏。本文为刘映升老师在“第三届中国爱故乡大会暨2015爱故乡年度人物颁奖典礼”上的发言。如何从“乡愁”再进一步推进到建设性的实践与努力?这篇文章也许会给予各位读者以一定启发。


刘映升,1942年生,退休回乡的中学教师,重庆北碚区蔡家岗镇人,历经艰辛三十载,创办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手绘1949年前家乡地图,为挖掘、普及和弘扬巴渝农耕文化而原创乡土诗歌1000余首。被评为“2014中国爱故乡十大年度人物”。谢刘映升老师授权“乡村建设研究”公号推送!


刘映升老先生近照(图片来自网络) 



乡愁何来?

“乡愁”,是近年来人们常挂在口头上的热词,也是人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情结。

中央在城镇化工作会议中指出,城镇建设要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乡愁”,多少有一些失落感,不然,“愁”从何来?“乡愁”有积极的、消极的、愤青的。消极的不求进取,安于现状;愤青的愤世嫉俗,牢骚满肚;只有积极和建设的才是我们最需要的,如百年乡村建设先驱和当代新乡贤。


“乡愁”,作为重庆郊区的蔡家,在城镇化中正由大农村变为大城市,更具丰富的想象空间和复杂的思想情感。


我今年74岁,从10岁举家下乡到现在,60余年,刚好两个三十年,一前一后,一穷一富,为什么前三十年没有而后三十年有乡愁呢?


我深爱我的故乡。我10岁下乡,读小学三年级,连牛也不敢拉,是继父一巴掌把我跟牛、犁、土地结合起来,和千千万万父老乡亲融合在一起。60年,经历了如凤凰涅槃般的浴火重生。

 


没有乡愁的日子


乡愁不因故乡的贫穷落后而生。


1962年,我把刚刚从饥饿中挣扎过来的父老乡亲组织起来,从福宁寺小学借来一间教室,点蜡烛,办起了农民夜校——扫盲识字班,第一次尝到了为农民服务的甜头。一个姓张的中年妇女,我喊她三嫂,一连几天就教不会她写“张”字。后来我编了一个顺口溜:“竖起两块柴,横起两块柴,一个风车铰铰穿过来。”就是那个从草书演化来的“张”字,她记住了。50多年过去了,她已八十,还记得那件事。那时,我不嫌农民没有文化,我没有乡愁。


1965年,我被调到灯塔农业中学教书,在区农技员的指导下,带领学生为大屋基生产队放养了300亩红浮萍做绿肥,水稻当年增产,学生徐才华代表学校参加了四川省农科所召开的表彰大会。那时,不嫌农村落后,我没有乡愁。


文革中我在田坎上为农民打快板,演出文艺节目,和农民吃一锅饭。那时,把我和农民联系在一起的是浓浓的乡情,我没有乡愁。


1986年,我把分散的包产地集中起来办家庭农场,进行规模化生产。农家小院近10亩,养殖场舍近2000平米。种植了300株葡萄、300棵柑橘;养牛蛙、蝎子、蚂蚁、蚯蚓、鸡鸭;办犬舍;一批养过500头猪、6000只鸡。真是六畜兴旺瓜果满园。我让高中刚毕业的女儿管账跑手续,把初中尚未毕业仅14岁的儿子送到市种畜场学兽医。那时,我只想跟农民做一个致富榜样,我没有乡愁。

1989年,政府出台了一项优惠政策,凡家在农村的教师家属均可农转非。同事的农村家属都转了,我不转,教委怕我反悔,叫我写保证,我真写了“永不翻案”的保证。另外,我还放弃了选派到重庆第一师范学校读书后农转非的指标,婉拒了去勉仁中学和区进修校任教的邀请,不愿离开几十年滚热了的“窝”。那时,故乡是我离不开的母亲,我更没有乡愁。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的故乡——重庆郊区一个小乡镇——蔡家,是山清水秀的鱼米之乡,号称“北碚的乌克兰,重庆的粮仓”;再上溯到民清时期,十一二座寨子、二十几座庙宇星罗棋布,作坊店铺比比皆是应有尽有,其富庶繁华享誉老川东。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没有乡愁。

 


远去的故乡

夏夜,月朗星稀。我和孙子在荷花池纳凉,听青蛙唱鸣。孙子突然问我:“爷爷,啥子叫还建房?”我说:“就是把房子推了还的房子。”“那我们家推不推?”“要”。孙子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沉思。我怀疑这小小年纪也怀旧,也有乡愁?


孙子的乡愁触痛了我。工业化城市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中国的百年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发展了,农村萎缩了,于是有了先贤们的百年乡愁、百年乡建。刚刚落幕的“第三届中国爱故乡大会”,就是对百年乡建运动的继承和发扬,是新时代的新乡建。只有乡村现代化,才有中国现代化,才有美丽中国。要让市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乡愁”就是对远去故乡的怀念,是一种丢不下的情结。城镇化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由之路。蔡家由农村变成城市,到底该走一条什么路呢?


中央城市工作会议强调,要保护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延续城市历史文脉,保护好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要结合自己的历史传承、区域文化、时代要求,打造自己的城市精神,对外树立形象,对内凝聚人心;留住城市特有的地域环境、文化特色、建筑风格等“基因”。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院长何慧丽说:乡村的地方性文化和传统性智慧,是整个中华文化的生命之根。从乡村、从历史去发掘整个社会、民族和国家的道德、伦理之源泉;从基层和历史的根底上,系统地去激活乡土社会支撑体系的积极因素,发掘出中华民族的深度智慧和生命力出来!是真的成为收拾人心、凝聚民力的软实力。去掉了“根”,无论是乡村建设还是城市建设绝无存在之凭依。


乡愁的产生是因为故乡的流逝、故乡变得面目全非。积极乡愁则是找回传统的一种渴望。

 


留住乡愁,爱我故乡

城市化的进程加速了农耕社会的消亡。如火如荼的开发拆迁,大片大片农田被夷为平地,有形无形的历史遗存被销毁……在历史发生急剧变化的时候,让人震撼,也让人深思:我该做什么?如果没有了青山绿水,没有了古村落,没有了老地名,去何处安放乡愁?


为了留住我们民族的根,留住乡愁。我把几十年集聚起来的“旧货仓库”——农耕时代的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整理出来,命名为“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对公众免费开放。从1986年开办家庭农场,到20世纪90年代转型乡村旅游办春种秋收农家乐,到2000年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对外免费开放,到现在,刚好又一个30年。


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形成了延续数千年的靠农耕生存的农耕社会。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农耕生产活动这个基础,其他任何活动(包括生产、生活及一切社会活动)都无从谈起。何为农耕文化?它是农民在长期农耕生产中形成的一种风俗文化,包括生产工具、耕作技术、民俗民风、口头文学等。中华文化源远流长,而农耕社会始终与其相伴同行。形形色色的各种文化无不与最原始的农耕文化息息相关。


我创办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的宗旨就是传承、唤起人们的乡愁。因此,我的陈列馆有两大特点。第一个特点是我给每一件展品配了一首打油诗,一共1000余首,使没有生命的文物变成有生命的历史,易于在广大群众特别是在青少年中传承。第一首《犁》是这样写的:


老水牛拉老犁头,退出历史使人惆。

养我华夏五千年,农耕文化深悠悠。


没有修饰,普通群众一读就懂,有人把它叫做“下里巴人”,很中肯,老百姓的歌嘛。


第二个特点是文物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值多少钱,而在于它记录了一段历史。西南大学尹克林教授来访时问我:“刘老师,你的镇馆之宝是什么?”我蒙了,我哪来什么价值连城的镇馆之宝啊!我清醒了一下脑子,说:“不瞒你说,我的镇馆之宝就是干谷草。”他也蒙了。我说:“一根稻草值多少钱?把稻草挽成一个圈,叫草标,把它插在背着孩子的背篼上,表明要出卖这个孩子。”我写道:


干谷草,挽圈圈,背篼儿,插沿沿。

儿是娘的心头肉,娘卖儿进鬼门关。


“尹老师,你觉得该值多少钱?”也许勾起了他记忆中的乡愁。他点了点头,会心地笑了。


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孙歌研究员参观时当看到我的打油诗:


小院子,门挨门,都是街坊和亲人。

摇着扇儿喝稀饭,拖着板板听蛙鸣。

(《板板鞋》)

 

青山绿水好风光,麦收时节拾菌忙。

科学进步人工养,只叹山林早成荒。

(《菌》)


连连惊呼:“乡愁,乡愁!”


用稻草编制的蔡家草把龙,2013年被列入重庆市北碚区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蔡家草把龙在传承中不断改进创新,越来越受到广大群众特别青少年学生的喜爱,目前玩到了大学、中学、小学、幼儿园、社区、军营,玩到了北京、湖南,最近还寄往海南岛。蔡家草把龙由西南大学体育学院与重庆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联合在北碚区状元小学挂牌成立了工作室,成为了该校的校本文化,状元小学因此被评为全国中小学舞龙舞狮教育示范学校,并获得2017年全国中小学舞龙舞狮研讨会举办权。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部副主任、中国乡村文明研究中心主任张孝德教授评价说:“文物就应该这样活化传承。”


在办陈列馆中,动员一家老小,耗尽全部积蓄,抵押了女儿的房产。重庆大学艺术学院巫工副教授就语重心长地说:“要坚守自信,不为金钱所惑,不为权力所动。”西南大学体育学院张国栋副教授把这种坚守升华为文化自觉。我正是这样一路艰辛但却充满乐观的走来。


从留住乡愁到爱我故乡,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爱故乡,我们一路同行!


2016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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