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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学时代:长期吃不饱的食堂

 惊涛拍岸849 2017-02-28

1963年,我考取了县城的凤阳中学。总铺距县城三十华里,我自然成了住校生。开学那天,父亲帮我背着铺盖和衣物日用,把我送到学校。记得当时连降大雨,大通桥位于濠河之上,河水泛滥,致使桥下的公路被淹,客车无法通过,到此为止,乘客须坐船到对面,乘坐等候在那里的客车,我和父亲乘船渡水,再乘客车,方到达县城。我们办妥了报名手续,在寝室里铺好床铺,父亲才和我告别,临行前,少不了叮嘱我“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云云。

我虽仅十二岁,但并不因离开家而落寞。我从此不再受父亲监督,只觉得如出笼之鸟般自由自在。至于读书,我仍一如既往,像在小学一样吊儿郎当,上课不注意听讲,下课不认真看书。我本以为,在小学没下什么功夫,成绩照样优秀,中学的功课又有何难哉?岂料此一时,彼一时也,语文还较容易对付,数学、物理、英语等,一堂课没听懂,下一堂课就更糊涂,时日稍长,便跟不上趟,成了糊涂虫。结果不得不留上一级,被老师笑称作“回锅的油条”。

我从1963年考入凤阳中学,到文革运动的第二年——1967年“毕业”,在学校四年,对那个时代的中学生活记忆犹新。

  

凤阳中学的前身,是1893年创建的“淮南书院”,后几经变迁,成为全县第一中学。

凤中的校址,原为清代的凤阳府衙,部分建筑,颇有古风。大门前有一对石狮子和鼓状上马石分列两旁,门楼为青瓦白墙,大门高阔,上有横匾,匾上有“安徽省凤阳中学”七字,为郭沫若手迹。门槛为一活动横木,截面为长方形,仿佛故宫内的大门槛,门卫白天将其取下,晚上置入门两边的石槽。大门关闭,只留一小侧门。门下为青砖铺地,门两边有耳房,内有门卫值班。入大门,一路青石铺地,数十米处有一小礼堂,砖木结构,内有粗梁大柱,朱漆残存,可能是清代府衙的大堂。大厅北端,有一讲台,供领导做报告或名师演讲之用。小礼堂后面,也是古式建筑,为学校阅览室。阅览室的两侧,有二层教学楼各一座,也为砖木结构,走廊有木柱与木栏杆,教室内皆铺有木地板,走上去足音跫跫,微有扇动感。我入学时,此教学楼已经很旧,估计至少是民国时期的建筑。东面是教研室和高中部,为一排排有走廊的平房,树荫掩映,环境幽雅。

校园占地约六万五千平方米,后有很大的操场,东面是足球场,西面是三个篮球场,足球场的北面,有一圆形水塘,中有小岛,有一砖拱小桥通至岛上。池塘四周,垂柳环绕,小岛上植有花木,入夏后,岛上姹紫嫣红,池岸绿柳抚风,景色秀美。池塘的西面,是一排排学生宿舍,北面是一座大礼堂,内有舞台,可容纳千余人,是当时县城最大的礼堂。

凤中面向全县城乡招生,来自县城的学生少,来自乡镇的学生多。乡镇的学生,离家很远,均要住校,而吃饭问题,则由食堂解决。

学校食堂,起初设在校园西南角,食堂面积不大,只有大厨房而无餐厅,学生就餐,需用饭桶、菜桶将饭菜打出,在食堂外的空地上蹲而吃之。若遇雨雪天,吃饭便成难事。后来学校在后院大礼堂的西边建起新食堂,仍未考虑到餐桌问题,故学生吃饭场所,仍是食堂外的空地,不过遇上雨雪天,可以将饭抬到礼堂吃之。

我们的伙食费,每月六元三角,平均每天二角一分。伙食费如此之低,当然没什么好汤水。早晨是稀饭,中午是干饭,晚上是稀饭加馒头。分饭由学生轮流值日,分干饭用锅铲,分稀饭用大勺,分饭者须持公平心,不得徇私舞弊。

早晨的稀饭,勉强可以喝饱,但稀饭不经饿,每天上午四节课,两节课过后,肚子就要抗议,后两节课大多是忍饿度过。特别是第四节课,我们老早就盼着下课,铃声一响,便迅速赶回宿舍,抄起饭盒、大瓷钵,奔向食堂。

中午的干饭,数量不多,大多人只能吃个半饱。校方也知食堂的饭菜不能填饱学生的肚子,便让食堂另开一灶,为学生代蒸米饭,当然是有尝服务,每蒸一次饭,需付费两分。于是家庭条件稍好者,便从家带米,早饭后把饭盒里米淘好,付一张蒸饭卷,交给炊事员。炊事员按班级将其放入巨大的蒸笼,学生中午便可吃到蒸饭。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只有靠勒紧裤带以抵御饥饿。

晚餐有馒头稀饭,但馒头数量不多,得靠稀饭壮腹。食堂的菜没油水,人容易饿,下了晚自习,肚子里便如火燎,难以入睡。于是有人又从家里带来炒面,睡前用开水和上半碗喝下,以助睡眠。无炒面可带的同学,只有饿着肚子进入梦乡。好在农村来的孩子,都经过饥荒的考验,忍饥挨饿的功夫,远胜于城里的同学。

食堂只在午餐供应熟菜,多是炒洋葱、炒萝卜条、烧茄子、白菜汤、冬瓜汤之类,所吃蔬菜,随季节变换,什么蔬菜便宜,食堂就供应什么。洋葱、萝卜易贮存,食堂就大批购进,仓库内积之如山。吃这两种蔬菜,会产生一种生理现象,就是屁多。因此乡下的学生好放屁,成为城里学生的笑谈。有一同学,上课时腹中每有躁动,便故意憋足劲,把屁放得山响,引得哄堂大笑。老师甚感厌恶,竟在他的成绩单学期评语一栏,郑重写下:“上课故意放屁,扰乱课堂秩序”。这一精彩的评语,至今仍被同学作为笑谈。吃洋葱放屁奇臭,我曾恶作剧,放屁时把大衣裹紧,从教室前排跑到后排,结果臭了半个教室,受到男女同学的一致抗议和无情的奚落。

食堂早晚只供应咸菜。全校有几百人就餐,咸菜的需求量很大,若用水缸坛子腌菜,根本无法满足供应,因此食堂腌菜,用的是水泥砌成的大池。食堂工友腌菜的操作方法,不看则已,看了令人作呕:那成堆的芥菜,洗也不洗,使投入池内。工友们将菜摆上一层,撒一层盐,穿着球鞋,跳入池内,将菜踩实,然后再摆上一层,再踩实、撒盐,直到池满为止。这种大池,砌在室外,任凭风吹雨打日晒,池中菜极易变味变质,又因遮盖不严,常有小动物钻入或坠亡其内。入夏之后,菜池便成了蛆虫的游泳池。因此,学生们就餐时吃到一截老鼠尾巴、一条蛆的尸体,或一根小鸟的羽毛,乃是寻常事。吃小动物的附件或死蛆,只是一时的惊诈,而一年到头吃那一股蛤喇味、霉烘味、酸臭味兼而有之的咸菜,才须有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勇于打持久战的决心。其实,说什么坚忍不拔或打持久战,都是笑话,食堂只供应这种咸菜,学生们别无选择,不吃咋办?

最令人向往的日子是加餐。每个周六,食堂中午都要供应一顿米粉肉,到了那天,住校生都盼着四节课赶快结束,好去食堂大快朵颐。不知是米粉肉烹制费时,还是食堂炊事员故意吊学生的胃口,每到加餐日,开饭总要推迟,让学生们端着饭盒瓷钵,在空场上等待,一个个急得能从胃里伸出手来。一些等急了的同学,把饭盒瓷盒敲得山响,如搞打击乐大赛。米粉肉这道美食如何做成,我不知道,我只见过食堂看炊事员把蒸好的米粉与煮熟的猪肉倒入一口可盛十挑水的大缸,用一把大如铁锹的锅铲,上翻下抄,将其拌均,然后按人数多寡,分入各班的饭桶。那米粉肉十分解馋,除了米粉,多是大块肥肉,咬上去满嘴是油,几块下肚,便觉犯腻,不想再吃。若再强吃一块,能腻得脑子发痒。

有些同学,会独自跑到学校附近的小饭馆打打牙祭,花九分钱,可以吃上一碗素面,花两角钱,可以买到一小块牛肉或兔子肉。打牙祭的钱,大多不是爹妈直接给的,而是自己七扣八攒省下来的。每月六块多钱伙食费,对于许多农村家庭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缴之不易,谁还有余力给孩子零花钱?

具体说来,许多同学的零花钱,是靠双腿省下的。校方规定,不去吃饭的学生,事先登记,总务处可以退给伙食费,于是有的学生便在周末回家,次日下午或晚上回校,这样就可以省下两顿饭或一天的伙食费。一个月若回家两三趟,就可省下几角钱。回家的学生,路途再远,也不坐车,别说没钱坐车,就是有钱,也舍不得买车票。我家距县城三十华里,车票单程三角五分,我常常和几个顺道的同学约好,于周六吃过晚饭步行回家,次日下午再步行回校,从未舍得坐车。同学刘民主,家住红心公社,距县城六十华里,车票单程七角,也从不坐车,常常步行往返。回一趟家,不但可以省下伙食费以供零花,而且可以吃上两顿饱饭,甚至可以吃上一顿好菜,补充一点营养,劳动双腿,十分值得,故对于回家,同学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磨痛脚板何所惧,数十百里只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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