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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辉（香港）·狂城乱马 冬天在日本的最大享受，于我，是坐在旅舍的榻榻米上，对着炭炉，生火取暖。炉上架着铁壸，水呼呼地烧，蒸汽滚烫从壸嘴冒出，像哼着小曲。 五月时到合掌村正值初夏，热得只喝啤酒而避开热水，此番来到阿苏火山区，室外虽无雪，室内气氛却有雪意，而愈温暖愈感寒冷，穿着厚厚的和式袍服，瑟缩在炉边，把手伸出靠近炭火，火噼噼啪啪地响，仿佛在跟我的双手调情，令我联想起川端康成的《雪国》，如果这时候在外头传来弦琴乐音，我必相信世上真有驹子和叶子等艺伎在待我候我，尽管我绝非远来写作的岛村。 阿苏火山区在九州岛中部，从福岗开车前往要两小时，中途在太宰府市吃了拉面，冬天吃拉面特别来劲，端起碗把汤咕噜咕噜尽情吞下，一股暖热从胃里升起，似在爱抚内脏。 “太宰府市跟太宰治有关吗?”大女孩在车里问。 我笑道，没有啊，太宰治是日本最北部的人，这里是南部。太宰府市只是地名，七世纪时这里是军事重镇，严防唐朝入侵。 太宰治是无赖派作家，泡妞和喝酒最内行，可跟打仗扯不上半点关系呢。 太宰府市有个天满宫，吃完拉面，本想逛逛，因已是下午四点多，算了，驱车直往阿苏火山区，住了一夜，泡了整整半小时的露天温泉，早早入睡，翌晨开车绕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去火山博物馆，路旁两侧尽是苍茫草地，天蓝，可是云低低地压着，风呼呼地刮吹，隐约以为自己到了中国西南。 一路开，一路转，偶尔看见一群群肥壮的牛，如常地跟寒冬对抗。再开再转，车外左方忽然有三匹马，灰的、棕的、黑的，我把车停在路边，它们竟缓慢地靠近，把头伸贴车窗，一双双可怜的眼睛望向我和大女孩，似在诉苦，不一定因为寒冷，或许只因寂寞无聊。而当我举起手机拍照，三匹马似乎不高兴了，扭颈转身，哒哒哒地跑向远方，却又于十几米处停步，木然寂然，回到了百无聊赖的孤独状态。马总是孤独的，不管有多少匹马在一起，那眼神，那步姿，永远仍然令人联想到孤独，不似牛，群来群往，是热闹的动物。 此时并非看火山的最好时间。应该再迟些来，皑雪横覆，才是动人的景致。或该是三月时分，春暖花开，漫山颜色竞艳，尽是人间生气。然而幸好有马，在这时分，在这季节，替本来平淡的火山行脚增添了几分落寞愁绪，亦即日本人崇尚的“物哀”，也是另一种美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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