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覃仕勇 公元前203年十一月,韩信挥三十万大军从齐地南下,其别部由猛将灌婴率领,遇城攻城,遇寨拔寨,兵锋掠入西楚腹地,连下傅阳、下邳、下相、广陵诸地,抄项羽的老底,占据了楚都彭城,俘虏楚柱国项佗、亚将周兰,尽占淮河南北之地,从根本上扼断项羽东归之路。 韩信所部主力,继灌婴之后,如乌云卷地一样,漫向陈郡,从东向西摧压项羽军。 与韩信大军形成呼应的是彭越军,其自谷城南下,连克昌邑(今山东金乡县西)旁二十余城,夺粮十余万斛,从北向南夹击项羽。 此外,汉将英布并刘邦的堂兄刘贾、楚军九江郡的叛将周殷合兵共十万众,也从南而来,共同合击项羽。 得知敌军已从四面云集,项羽暗叫不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项羽原本经寿春由历阳(今安徽和县)渡江归路已断,他只好东走城父(今亳县城父集)、拟从蕲县(今宿县蕲县东)至洨县,南下东城至乌江浦渡长江。 在城父,项羽遭到英布的截击,损失惨重,好不容易往东进入洨县,又受到彭越南下的汉军堵截,陷入了包围。 刘项之间的生死决战终于到来了。 项羽驻军的地方名叫垓下,于今安徽灵璧县南沱河南岸,固镇县东二十四公里处的濠城集。 其手下的将领有钟离昧、季布、项声、项冠、项焊等,收缩后的总兵力,尚有十万之众。 汉军已从东、北、南三个方会围,刘邦亲率张良、陈平、陆贾、随何等一众谋士,领成皋一线来的中央军团,将领有周勃、陈武、樊哙、王陵、郦商、靳歙、灌婴等,兵力达二十余万。所会的四方诸侯之军有齐王韩信,齐将孔熙、陈贺等;梁王彭越,梁将有栾布等;淮南王黥布,其将领刘贾、周殷等。诸侯之军总兵力为三十七八万。 也就是说,楚汉双方的力量对比是:十万对六十万。 项羽死定了。 不过,项羽并未显得有太多的惊慌。 他是经历大风浪的人了。 敌人再多,也没见项羽怂过。 而且,敌人越多,对项羽而言,就越加刺激。 他喜欢那种破敌如破竹的感觉。 他喜欢看敌军兵败如山倒的场面。 他是一个有暴力美学倾向的人。 他最擅长的就是突击战术,则依靠骑兵的速度优势和冲击力,朝敌阵的指挥中枢猛冲狠击,只要能成功地冲溃了敌人的指挥中枢,破坏敌军的指挥体系,胜利便已在望。 试想想,天下还有什么事比击败敌军几十万、乃至百万大军更能让你感到刺激而富于成就感? 一想到这,项羽全身的热血就沸腾不止。 好吧,刘邦,你准备好没有? 今日,我项羽就和你尽情一战! 项羽用兵,从不被动地防守,他只知道进攻、进攻、进攻。 进攻,既是最好的防守;而也只有进攻,才能取得辉煌的战果。 项羽倾所余十万兵力,一鼓作气,向着汉军中军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将汉军中军打垮,一举奠胜局。 项羽本人凶悍勇猛,打仗如玩命,在他的带头示范作用下,属下楚军殊不畏死,人人如同打了鸡血一样。 俗话说,一夫拼命,万夫拼命。 现在,楚军十余万之众一齐拼命,势不可挡。 汉军被斩杀之众数不胜数。 如果没有意外,项羽这个向来屡试不爽的战术又要凑效了。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次与项羽对阵的,是他的命中克星——兵仙韩信。 汉军的领袖人物虽然是刘邦,但刘邦有自知之明,与项羽恶战多年,他深知无论是冲锋陷阵还是排兵布阵,自己都难以跟项羽相比。 这次会战垓下,他将六十万大军的总指挥权交给了韩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项羽的用兵之术,韩信了如指掌。 对于项羽这个反应,韩信早有应对之策。 他派出两支骑兵,孔熙居左,陈贺居右,张开两翼在远离项羽阵地的旷野埋伏待命,自己竖起中军大旗在正面诱敌。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刘邦又派出周勃、陈武两将统领预备队于韩信军后策应,自己统军在最后面掠阵。 这样,汉军形成了前、中、后三层梯队的纵深部署,六十余万兵马全都动员起来,项羽非但难以撼动汉中军位置,他本人也插翅难逃。 听说楚军已发动了攻击,韩信下令擂鼓迎战。 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楚军形如长龙,势若惊雷,直迫韩信中军位置。 汉军正面阻挡,两面夹击,后面撵着尾巴打,杀声惊天动地,场面激烈壮观。 项羽一马当前,冲锋在前,楚军势猛,所向披靡,层层搏杀下来,负责正面拦截的汉军死伤累累,不得不开始退避。 项羽精神大振,乘胜追击。 可是,前面的汉军虽有退避,却不溃乱。 楚军所到,虽如水浪中分,接战的汉军却是有条不紊、从容不迫,而且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此战,韩信的统军能力和指挥艺术可谓出神入化、至瑧至善。 从左右和后面拥上的汉军,越积越多,楚军象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当中,冲突和进退的空间越来越小,受到的压力就越来越大。 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韩信充分利用兵多的优势,为项羽量身定做了一张巨大的天罗地网,在这张网中,项羽挣扎得越厉害,将会网得越紧。 项羽的愤怒、斗志、激情、力量……以及所有的潜能都被激发出来了,吼声连连,势如疯虎,冲锋在前,乱砍乱劈。 他冲得起劲,杀得太猛,战线不知不觉被拉长了。 韩信指挥千军万马,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彭城之战,刘邦五十六万之众,经不起项羽几个来回的冲杀,便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互相冲撞、彼此践踏。 现在,不管项羽如何冲杀,他面前的汉军虽然也在退却,但退却过后,仍然可以集结一处,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项羽是人,不是神。 只要是人,就会有力气使尽的时候。 而且,因为入阵太深,孔熙、陈贺两部骑兵从两翼杀入,已经将楚军切割成为了两段。 此战,汉军虽然损失了十余万人,却也歼灭了楚军近八万人。 这八万人,可是跟随项羽历经百战的狼虎之师呵。 陷入了重重围困的项羽终于无力再战,只好就地安扎下营寨。 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将项羽捉拿了。 汉军上下振奋,人人鼓勇。 可是,韩信却下令了:围而不歼。 项羽勇猛善战,驰骋战场,天下无双。 韩信曾在项羽身边做过两年警卫,知道项羽在攻坚大战中的威力有多大,也知道,一旦他作困兽斗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 既然胜劵在握,就没有必要过多损伤士卒性命。 兵法云:归师勿遏,穷寇勿迫。 当下,无须迫敌太急,只要层层困住困死项羽,断绝楚军外援,其粮一尽,自然不攻而破。 果然,楚军力战已疲,粮运断绝,军心大沮。 单单这样,韩信还不满意,他决定,再给项羽上一剂猛药。 这天夜里,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楚军的军营里缺薪少火,因为断粮,士兵被迫杀马充饥。 营帐象一个个冰窟,冷。 吃过马肉的士兵挤在一起,凭藉着彼此的体温取暖,耳听着帐外的风声,心情糟糕透了。 对这些楚兵而言,战争的前景已经黯淡无光,毫无出路。 等待他们的,不是被杀就是被俘的命运。 明天之后,也许已经没有明天。 他们有的在嗟呀,有的在短叹,有的在低低地咒骂着什么……有的什么也不说,只是目光呆滞,脸色木然,竖着耳听寒风刮过树枝的呜呜尖叫声。 忽然间,风中飘来一阵阵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歌声。 歌声如泣如诉,时高时低,低迴悲凉,哀怨万分。 歌里唱的是什么? 众人仔细聆听,竟然是原汁原味的楚辞楚韵、楚曲楚调,曲风哀婉,词意断肠,乃是关乎愁绪、关乎离情、关乎良人、关乎征夫、关乎怨妇、关乎稚子、关乎乡情、关乎生死。 歌声先是一个、几个人低迴浅唱,渐渐地,是几十、几百,乃至几万、几十万的人一起应和,铺天盖地,塞满了整个苍穹,让听的人逃出逃不开,躲也躲不掉,情不自禁,沉浸在这重如山、深如海的愁绪中,肝肠寸断、黯然神伤。 许许多多楚军士兵的垂头掩面,泪湿衣襟。 正在帐中喝闷酒的项羽大惊道:“难道汉军已尽略了楚地?为何有这么多人大唱楚歌?” 项羽心烦意乱,顿生英雄末路的悲怆。 他举起酒樽,对着爱妾虞姬,慷慨悲歌,自己作诗吟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曲未终,泪流满面。 左右诸将纷纷落泪,不忍抬头观看。 楚军上下,军心瓦解,斗志尽失。 有成批成批的军队,投入了汉营。 罢罢罢! 项羽猛然一抹眼泪,毅然决定,集结起跟随自己南征百战的八百名江东子弟,离开虞姬,抛弃掉这个人心惶惑的大营,趁着这风雪夜,突围南逃。 在这个深夜,在汉军防守意志最薄弱的时分,项羽一下子就突出了包围圈! 天明,汉军骑将灌婴察觉,亲率五千骑兵追赶。 项羽边走边战,过了淮河,只剩下百余骑。 好不容易逃到阴陵,却又迷失道路,陷入了大泽中,汉兵追了上来。 项羽领着大家从泽中杀出,到了东城四隤山,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 项羽立马于风雪中,揣度自己已经无可脱逃。 伤感之下,突然豪气大现,对手下骑将说:“我起兵八年,身经七十余战,未尝一败,故能称霸天下。然而,今天终于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我,并非我作战的过错。今天固然非死不可,我愿为各位痛快一战,一定连胜汉军三次,替各位突破重围,斩汉将,砍汉旗,让各位知道是上天要灭我,并非我作战的过错。” 他将二十八骑分为四队,分别从东南西北四面突围,约定到东山会合。 汉军数千人已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 项羽指着汉军队伍中骑马走在最前后的汉将说:“我为诸公斩一汉将之头。” 话音未落,他猛然大喝一声,率先冲入敌阵。 汉兵人多势众,根本没把项羽的几队人放在眼里,全都认为项羽穷途末路、逃亡无暇,哪料他竟冲阵搦战,阵脚一下子就乱了。 项羽的乌骓快如闪电,眨眼就到了那名汉将跟前,一枪刺出,将那汉将捅落马下。 其余汉兵大惊,纷纷退避。 汉骑的前锋指挥官郎中骑杨喜不信邪,带着亲骑向项羽扑来。 项羽怒目圆睁,大喝一声,忽喇喇如同半空里响起一个惊雷,杨喜人马惧惊,退好几里。 项羽的二十八骑全部突围,顺利到达东山。 汉兵散而复聚,很快又围追上来。 项羽为了迷惑汉兵,分军为三处。 汉军不知道项羽在哪一处,也分为三处包围。 项羽趁汉军分兵之际,又驰马冲杀,斩杀汉军一都尉,杀汉军几十上百人。 项羽的人马再次会合,只少了两人,而汉军却倒地一片。 项羽抖落了肩上的雪花,笑着对众骑说:“怎么样?我的话不错吧!” 众骑说:“诚如大王所言。” 四隤山离乌江渡口只有三十里路程,项羽一行摆脱汉军,片刻工夫来到乌江边,准备渡乌江东归。 但乌江渡口,只有亭长孤零零的一张小船泊在江边。 项羽回看身边的二十六骑,决定放弃一个人渡江苟且偷生的想法,以战死沙场来酬答天下。 他将乌骓马赠给亭长,自己率二十六骑弃马与追来的汉军步战。 一番激战过后,二十六骑全部壮烈牺牲,项羽虽幸而不死,却身受十余创,成了十足的孤家寡人。他看到旧友吕马童出现在汉军队伍中,就高声对吕马童说:“你不就是我的故人吕马童吗?我听说汉王悬赏千金买我的人头,封邑万户,我成全你吧!”言迄,竟拔剑自刎。 项羽死年,仅三十一岁。 项羽无尺寸之地,拔剑而起,称霸天下,可谓雄哉。 其征战四方,纵横驰骋,所向无前,可谓壮哉。 一朝身死,慷慨从容,意气自若,生既豪迈,死亦瑰伟,千载之下,令人击节赏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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