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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九|西汉统治下的和平(下)

 剪刀_石头_布 2017-03-06

经过本始年间的这么一折腾,匈奴实力大减。可能是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打击吧,匈奴单于壶衍鞮在两年后的地节二年(BC68)死去了。他的弟弟左贤王登上了单于之位,为“虚闾权渠单于”。


当时西汉的统治者考虑到匈奴实力大减,无力继续在北边为寇,于是,陆续从很多塞外的防御工事撤走军队。虚闾权渠单于听说了,很高兴,觉得这是汉朝在暗示希望汉匈和平,就召集匈奴贵族,讨论与汉和亲之事。


然而单于美好的愿望却被一位抱有私心的大臣给搅黄了。匈奴重臣左大且渠在讨论中说,汉朝不守信用,不能向他们示弱。汉朝之前先派了使者过来,说要和亲,随后就派了大军杀奔过来;我们如今也应该以牙还牙,重振匈奴军威!这一看似武勇的建议在匈奴贵族中得到了不少支持,单于权衡之下,再次下令准备出击。左大且渠的女儿是前单于的颛渠阏氏,却未能得到虚闾权渠单于的继续宠幸,因此心怀怨望,有意将此事搅黄。


屋漏偏逢连夜雨。匈奴还没发兵呢,汉朝就通过匈奴投降者得到了情报。汉军从容做好准备,反客为主。匈奴看到汉军严阵以待,最终也不敢犯边,什么便宜都没捞着。回去以后匈奴国内还闹饥荒,人口牲畜损失了一半以上,实力更加虚弱了。一看匈奴不行了,之前被兼并的漠北小部族也纷纷脱离匈奴的控制,迁徙的迁徙,降汉的降汉。


随着匈奴的持续衰弱,大汉实现边境和平的战略目标终于就要达成了。可惜,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事了。


赵充国破羌


元康年间,羌人渡湟,威胁到了河西走廊的安全。


河西走廊对于西汉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它不仅是联结中原和西域的通道,而且东端十分靠近长安,一旦河西走廊落入敌手,游牧民族的骑兵部队只消几天功夫就可抵达长安城下。因此,事关重大。


羌人原本是居住在河西走廊附近的部族,之前也是匈奴的同盟,一起劫掠大汉边境。汉武时期,汉朝在河西走廊设立了郡县,将羌人迁徙至湟水南边,和匈奴隔绝开来,杜绝了羌匈串谋的情况,不复为患。


而汉宣帝刘询即位之后,羌人却向当时来羌地宣慰的光禄大夫义渠安国提出“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的请求。义渠安国本身也并非汉人出身,很耿直,脑筋不太会转弯,加之也对同为游牧部族的羌人抱有一些同情,几杯草原水酒一下肚,就把这事揽了过来,上报给了刘询。随后,羌人就开始渡过湟水,当地的郡县无法节制。


因为这件事,义渠安国在回去后受到了时任后将军的赵充国的弹劾。


赵充国,昭宣时期的汉朝名将,年轻时曾跟随贰师将军李广利攻打匈奴。此役中,汉军被匈奴大军重重包围,断粮数日。赵充国带领一百多壮士掩护大将李广利突出重围,身披二十多处伤口,受到汉武帝的亲自表彰,以此成名。


当然,武勇只是赵充国能力的一个方面而已,他在边疆事务上也是颇具战略眼光的。尽管此时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在国家大事上依旧毫不含糊。


到元康三年(BC63),羌人中的先零羌与羌人各部落酋长二百多人“解仇、交质、盟诅”。这是个不寻常的举动,刘询就此征询赵充国的意见。这位老将分析道,羌人之所以无法对汉朝构成实质性威胁,是因为羌人部落之间一直有“血仇”的传统,所以一直无法团结成一个强大部落。前一次羌人造反时,也是先解仇订盟,然后团结起来与汉军抗衡,花了五六年才平定。前些年听说匈奴数次引诱羌人攻击酒泉、张掖,这次的事件恐怕也不会那么简单。需要严密关注匈羌之间是否会有所勾结,“我们要在事情发生之前做好准备”。


如赵充国所料,一个多月后,小月氏羌侯狼何果然问匈奴借兵,准备攻打鄯善、敦煌。赵充国分析,这背后势必有匈奴使者斡旋于各羌族部落之间。他随即向刘询建议,派使者去各羌部落宣慰,查明幕后阴谋的同时,也要阻止各部落化解仇怨结成同盟。


刘询觉得有道理,就依赵充国的建议派出了汉使——使者是上次办砸了差事的义渠安国。义渠安国上次差事办砸之后一直不能释怀,自以为是前次对羌人太怀柔而导致天子不满。于是,他决定这次要以强硬手段对待羌人。哥们一到羌地,便召集各羌人首领开会,把其中看上去特别狡诈凶暴的都杀死,随后又发兵攻打羌人部落,斩首一千余级。


好嘛,本来羌人心里就有想法,如此一来,岂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这起事件后,羌人再也不信任汉人朝廷了,纷纷起兵反叛。


前面讲过了,河西走廊地理位置关键,关系到大汉整体的国防安全。因此,汉廷别无选择,只能派军镇压。军队好说,将领难定。刘询心属赵充国,但又担心他年龄太大,于是特地派人去问他何人适合。


赵充国嘿嘿一笑说,谁也比不上我。


刘询还是不太放心,又问,老将军你认为羌人会如何行事,你需要带多少军队随行?


赵充国知道刘询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才会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问题。他直截了当地回答说,百闻不如一见,羌人如何行事,我预测不了。我需要亲赴前线视察后,才能制定相应策略,确定所需的军队。


末了,他还不忘安慰刘询几句。赵充国说,羌人不过是小部落而已,如今背叛大汉,是自取灭亡。陛下把这事交给老臣我来办就行了,不必担忧。


刘询听了,笑着答应了。


平叛之战与征讨匈奴截然不同,羌人再彪悍,在大汉正规军面前,也只是乌合之众。所以,汉军只需稳健持重,不让叛军有空可钻,就能取胜。赵充国深知这一点,因此,行军过程中以谨慎为先。也因为此,整个平叛的经过很无趣,赵充国步步为营,整固后勤,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将此次叛乱镇压了下去。


其间,缺乏军事经验的刘询几次三番催促赵充国尽快出兵与羌人速战速决,但每次都被赵充国拒绝。他几次上书解释前线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方略,一开始在大臣中得到的赞同声并不是很多,但随着战事推进,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同意赵充国的判断和方略。最终,在赵充国的坚持下,汉军波澜不惊地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大汉的后院终于没有起火。


日逐王降汉与西域都护


鼓动羌人造反失败后,匈奴真的是有点黔驴技穷的感觉了。虚闾权渠单于也是可怜,过了几年要打打不赢、要和和不了的苦日子,在神爵二年(BC60)呕血而死。


他的继承者叫“握衍朐鞮单于”。他的上位拉开了匈奴分裂的序幕。


握衍朐鞮单于为人凶恶,一上位就杀了几个匈奴贵族,同时又将虚闾权渠单于亲近之人都免去,全部换上了自己人。当时的匈奴日逐王——封地在匈奴西南,往南即是西域——与握衍朐鞮单于有矛盾,见其上位后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内心有所担心,于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投降汉朝。


郑吉在收到日逐王的请降书信后,预料到这会是汉匈关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他没有犹豫,立刻征发西域诸国军队五万多人,北上去迎接日逐王,帮他们扫清南迁道路上的障碍。


由于日逐王负责匈奴在西域的经营,这一次归降相当于将匈奴在西域方面的控制力彻底葬送,西域完全落入了汉朝的囊中。自此,汉朝正式开始在西域的行政统治,设立了“西域都护”这一官职管辖西域三十六国。除了直接控制常驻在西域的汉军外,西域都护还可以调遣西域诸国军队,保障丝绸之路的安全。郑吉众望所归地成为了首任西域都护。


西汉时期西域都护地图


别看西域都护的级别和郡太守一样都是两千石,然而,这个官职的性质和职责要远比郡太守复杂得多。郡太守往往拥有在管辖区域独一无二的权力,但西域都护却不然。虽然匈奴的威胁已经逐渐远去,但管理西域仍然是件很困难的事。国家众多,民族纷杂,风俗各异,分布稀疏……加之离中原相去甚远,并没有多少汉军长期驻扎在西域。他们所能凭借的,往往只有一个大汉西域都护的头衔,以及,自己的智慧。


西汉历史上一共任命过十八位西域都护,但其中很多人的名字并没有被记录下来,早已湮没在大漠尘埃之中了,但是,我们知道,曾经有这样一批人,他们在遥远的西部边疆,在远离家人朋友的地方,为了国家的安全,依凭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在复杂多端的大小势力间耐心周旋,维护地区的安全和稳定。


匈奴分裂


日逐王降汉只是匈奴分裂的开始。


神爵四年(BC58),由于握衍朐鞮单于实在太过暴虐无道,封地在匈奴东部的姑夕王等人共同拥立前单于虚闾权渠之子稽侯?为“呼韩邪单于”(这哥们虽然政治上比较命苦,但后来娶了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的王昭君,也算情场得意了),并率军攻打握衍朐鞮单于。兵势凶猛,打了握衍朐鞮一个措手不及。他本寄希望于地处西部的弟弟右贤王来协助平叛,不想却遭到了自己亲弟弟的拒绝,而且话说得非常直白,大意是:你杀了那么多亲人和贵族,名声早就臭了,你自己在家等死吧,不要把我拖下水。


无奈之下,握衍朐鞮单于自杀。呼韩邪单于顺利拿下了匈奴王庭。


但当年冬天,这边呼韩邪的单于宝座还没坐热,握衍朐鞮单于一派的流亡贵族又拥立了一个名为“屠耆单于”的新领导人,进攻匈奴王庭,将呼韩邪赶回了东边。


次年的局势更加混乱,匈奴贵族接二连三地自立,到当年年中,匈奴草原上骤然出现了五位单于共立的情况。不过,由于新立的三位单于实力都较弱,随后又合兵一处,共同尊辅车犁单于。


汉朝对匈奴的内乱非常关注。朝中有人认为,匈奴本已衰落,如今又逢内乱,正是出兵将其消灭的绝佳时机。这个提议听上去很靠谱,匈奴为害汉朝北部边境数百年,如今天赐良机能够一举消灭这个祸害,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然而,这一提议却最终遭到了否决。反对此提议的主要是时任御史大夫的萧望之(麒麟阁功臣之一)。他提出了这么几点理由:第一,“君子不伐丧”,乘人之危,并非义举,有损大汉的国际声望;第二,若汉军远征,匈奴人必定会远遁,我们很有可能劳而无功;第三,如果我们采用怀柔方式安抚,那么等他们内乱一定,肯定会对大汉感恩戴德、称臣服从。


说实话,萧望之虽然有点迂腐,很多时候想法也是一厢情愿的,但这次的理由却是有道理的。从大汉北部边境的安全角度考虑,即便匈奴灭亡了,也会有别的游牧民族取而代之,对大汉国防构成威胁;而如果匈奴部落能够从属于汉朝,那就相当于在我们北部边境上建立了一个缓冲带,让匈奴人来做第一道防御线,汉朝的国防压力自然会减轻很多。


刘询是明白人,思虑之后,听从了萧望之的建议。

五凤二年(BC56),匈奴内战继续上演,混乱依旧。呼韩邪单于先是击败了屠耆单于,后者兵败自杀,随后又招降了车犁单于,算是形式上统一了匈奴。然而,铁打的草原流水的单于,统一的局面都没坚持到一年,东西方又分别各冒出一个单于:东边的是郅支单于,西边的则是闰振单于。又经过两年的战争,郅支打败了闰振,匈奴最终分裂为郅支和呼韩邪两支。


呼韩邪降汉


呼韩邪虽然资格老,比郅支多当几年单于,但在争斗的过程中,却始终处于下风。于是,呼韩邪团队内部有人提出了归降汉朝寻求帮助的想法。


对于这个想法,呼韩邪内心是纠结的。很多匈奴贵族也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们认为,匈奴内战,再怎么也是自家的事,内战结束,还是匈奴,依然还是草原上的王者;而一旦归降了汉朝,以后就没有匈奴这个独立国家了。何况,匈奴过去一直与汉朝分庭抗礼,如今却要投降,岂不是辱没了匈奴历代大单于的威名?


支持归降的人态度很坚定,理由也很简单。汉匈分庭抗礼,那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匈奴人早已没了那实力,拿什么继续逞强?如今呼韩邪部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投降汉朝,那就是死路一条去阴间见历代大单于,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呼韩邪想想也是,眼看小命都要丢了,还有什么面子放不下的?于是,他向汉朝正式称臣,并与汉朝约定在称臣的次年正月进入长安朝见汉天子。


朝见天子,其实就是意味着正式归降。匈奴投降,那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势必要举办一场隆重的仪式,可惜中国历史上并无这样的先例,没有现成案例可供参考。为了确定这朝见仪式,汉朝大臣们争论了许久。大部分的人意见是,匈奴是夷狄的一种,按照周朝的制度,自然应该排在诸侯之后。所以,他们建议采取与诸侯王朝见相同的礼仪,而位次则排在诸侯王之后。


这种想法纯粹是从汉人的文化和立场来出发的,颇有点大国沙文主义的色彩。匈奴人是最崇尚实力的,他们才不管什么夷狄、华夏,只知道谁最能打谁才能当老大,如今来归附汉朝,也是因为服汉朝的实力。如果让他们排在那些有名无实的诸侯王之后,他们一定不会服气,很有可能会降而复叛。如果会是这样的结果,仪式办得再风光、再怎么给汉人长脸,又有什么用呢?


幸好,萧望之再度出马了。他说,匈奴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臣属,怎么能用我们的等级框架去套呢?匈奴原本与汉就是匹敌之国,如今向我们称臣,我们不应该用对待臣属的理解来对待他们(不臣之礼),更应该把匈奴单于的位次排在诸侯王之前,表现出谦让的态度,笼络匈奴人的人心,不再背叛汉朝,这才是长远之策啊。


最终,刘询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


甘露三年(BC51),匈奴单于呼韩邪朝见汉宣帝刘询,自称藩臣,不称名字,以示对汉天子的臣服。当然,刘询也充分显示了对匈奴单于的尊重,特地下诏命单于不必参拜。典礼结束后,大汉天子走过渭桥之时,桥下众人,无分中外,咸呼万岁,大汉风光一时无俩。


汉代人崇尚木讷、不善表达,没有唐诗宋词那种动人心扉的词藻来记录这一历史性时刻。然而,即便没有华丽的诗篇,也丝毫无损此事对于中国的重要意义。


回想那英明神武的汉高祖曾被匈奴人困于白登,老谋深算的吕太后公然被单于在国书中调戏,励精图治的汉文帝和汉景帝如履薄冰地处理对匈关系,直到汉武帝耗尽举国之力发动对匈战争,数代汉朝天子梦寐已久的夙愿,终于在汉宣帝手里达成了。


即使身在两千年后的今天,每当我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还是有点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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