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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西域 窦固:帝国反击战(一)

 花小鼠 2016-07-08

  

  一、动荡的西域

  好景不长。

  王莽的上台,给汉帝国与匈奴难得的安宁与和平画上了休止符,失去汉帝国的统治,西域更是一团乱麻。

  重新坠入黑暗丛林状态的西域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这个拯救者的名字叫作窦固,尽管他要在东汉王朝建立之后才会出现。

  等待,是西域惟一的选择。

  西汉末期,帝国的最高权力实际掌握在太皇太后王政君的手中。

  应了那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声名显赫的王氏外戚中,最有学识、声望、口碑,也最有心机和野心的当属后来居上的王莽。

  历经台前常人难以企及的韬光养晦和幕后一连串高难度的政治策划,“帝国好演员”王莽逐步撷取汉王朝最高权力权力,先是担任大司马大司徒,紧接着荣升“安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自比周公,摄政监国。

  在中国历史上,王莽是个非常复杂的人,远非评书演义中的大白脸奸臣,而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和政治抱负的政治家、改革家。

  遗憾的是,王莽读书把脑子读坏了,食古不化,言必称尧舜,主张一切回到周王朝时代。


  掌控朝局的王莽,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可惜是把摇摇欲坠的汉帝国这架破车往后退。

  对已经归附汉帝国的呼韩邪单于领导的匈奴和置于西域都护府管理之下的西域各部族,王莽的民族政策越来越显示出浓厚的大国沙文主义倾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领导人的口味总是左右着下属的判断和行为,时任西域都护的但钦和他治下的官员就是这样一批货色。

  汉平帝元始年间,约在公元1—5年,车师后国,即今天吉木萨尔至奇台一带,发现了一条新路,可以直通玉门关,比一向要经白龙堆的通道近了不少。

  驻守高昌的戊己校尉徐普知道后,想开辟这条道路。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省一半的路程,而且可以避开危险的白龙堆。但是,新路需要穿过车师后国。

  车师后王不愿意,新路一开,自己的地盘岂不是门户大开。战乱年代,交通线上的国家最倒霉,车师前国、楼兰这样的通衢之地不就经常遭遇战火?这也就难怪车师后王姑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由于新道与匈奴南将军管辖的范围临近,徐普想划明界限以便向朝廷上奏,就召见姑句让他来一起规划。姑句不愿意,徐普干脆把姑句抓来拘押起来。

  囹圄之中的姑句几次让人送牛羊贿赂看管官吏,让把自己放出去,都未获准。姑句的妻子托人带话:以前的车师前王被都护司马所杀,现在关了你这么久,肯定没有好下场,不如设法逃出来去投奔匈奴吧。

  心情悲切的姑句在部属的帮助下,逃出高昌壁后,带领人马投奔了匈奴南将军。

  对一国之君动辄抓捕关押,戊己校尉徐普等西域军政管理人员的骄纵蛮横可见一斑。


  受欺负的不止姑句一人。

  南疆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婼羌国,屡遭邻国赤水羌抢劫,自己又打不过。无奈之下,婼羌国王唐兜只好向西域都护但钦求救,尸位素餐的但钦却不履行保境安民的职责,毫无作为。失望之极的唐兜伤心愤怒,只好率领部众迁徙玉门关,想进入汉境躲避。

  到了玉门关,守军不开城门。走投无路的唐兜只好率众逃亡匈奴。

  此时的西域都护但钦早已将管理、保护西域诸国的职责抛之脑后,郑吉、常惠、陈汤等人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开始坍塌。更为重要的是,汉帝国在西域国民心目中负责任大国的形象迅速贬值。

  王莽篡汉登基之后,这种情形依然如故。

  新朝建立后的建国二年,公元10年,王莽任命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出使西域。

  继任的车师后王须置离听到消息后,脑袋一下就大了,与手下商量道:“按照规定,我们要接待汉使,供应粮食牛羊、马食饲料,还有翻译、向导。以前五威将军王奇来时,我们就没有能力办齐过。现在右伯又要来,我们这么个小国被吃穷不说,而且还不能让这帮家伙满意。”

  大家一合计,决定投奔匈奴。

  谁知,风声泄了出去。戊己校尉刀护得知后,派人把须置离抓来审问。估计上了手段,须置离只得招认。

  查实之后,刀护将须置离披枷上镣押往西域都护但钦驻地埒娄城。车师百姓知道须置离这一去只有死路一条,同情悲愤,跪于路旁给即将一去凶多吉少的国王送行,凄厉哭声不绝于耳。

  须置离到了埒娄城,果真被但钦一刀砍了。

  面对充满大国沙文主义的新莽王朝,悲愤交加的车师后国军民选择用脚投票。在须置离的哥哥辅国侯狐兰支的率领下,两千余人赶着牲畜告别家园,继姑句之后再次投入匈奴的怀抱。

  西域国民对汉帝国还是新莽王朝,已是离心离德。而代表帝国在西域行使统治的西域都护府已是岌岌可危。

  二、汉匈蜜月破裂

  匈奴这边,境况比西域好不了多少。

  陈汤诛灭郅支单于之后,曾经强大的匈奴帝国仅剩下呼韩邪单于这支南匈奴。

  听到既是亲哥哥又是老对头的郅支单于命丧汉军之手的消息,呼韩邪单于心里五味杂陈,史书形容“且喜且惧”。喜的是再没有人来跟自己争夺单于大位,惧的是汉帝国太强大了,幸亏自己早早依附,才有了现在的栖身之地。

  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入朝觐见汉元帝,希望成为汉家女婿。

  汉元帝痛快答应了这门亲事,将后宫良家女王嫱,即大名鼎鼎的王昭君许给了呼韩邪单于。

  “昭君出塞”,意味着兵戈相见已百年的汉匈之间迎来了难得的和平。

  嫁入匈奴的王昭君被称为宁胡阏氏,生有一子叫伊屠智牙师,封为右日逐王。王昭君在塞外草原上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那是汉匈之间的蜜月期。

  呼韩邪单于去世之后,由复株累单于即位,按照匈奴风俗,王昭君下嫁这位新单于,二人生了两个女儿。

  继任呼韩邪单于大位的三个儿子命都不长,复株累单于、搜谐单于、车牙单于三任单于一共在位22年,最后由第四个儿子囊知牙斯即位,被称为乌珠留单于。

  这几任单于都严格执行父亲呼韩邪单于的亲汉政策,与汉朝保留着良好的关系。

  “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

  可惜,和平总是那么的短暂!

  建平四年,公元3年,乌珠留单于上奏汉廷准备次年入朝觐见。当时,汉哀帝正在生病,而朝中有一种传言,说是只要匈奴单于来朝见,就会有皇帝归天。

  说来也是有些怪,汉宣帝、元帝都是在匈奴单于来朝觐当年驾崩,匈奴单于好像成了汉朝皇帝的克星。汉哀帝担心自己被乌珠留单于一跪就挂掉,就有些想拒绝。朝臣讨论时,不少人以给单于赏赐太多,耗费国库为由,也想拒绝。幸亏大文学家扬雄有远见,据理力争,最终说动汉哀帝同意乌珠留单于入朝。

  乌珠留单于第二年没来,因为病了。直到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汉哀帝以一种恐惧又复杂的心情接见了乌珠留单于,还赏赐一大堆东西。


  虽说这只是一个无伤和气的小插曲,可是反映出了汉匈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帝国皇帝已经不像宣帝、元帝一样对匈奴单于热情隆重,而是有些倨傲轻慢。同样,绝大多数大臣也对汉匈关系缺乏远见,竟以金钱财物来衡量国家关系。这种认识和情绪的滋生、蔓延,实际正在消蚀原本就不坚实牢固的汉匈关系。

  具有浓厚天朝意识的王莽的上台执政,更是助长了这种倾向。

  对被迫亡命匈奴的车师后国国王姑句、婼羌国王唐兜,汉朝派出使者,要求引渡回国。迫于汉朝的压力,乌珠留单于不得不将两人交给汉使,但求情能免其罪。

  汉帝国根本不听,引渡回来之后,召集在京城的西域各国国王和使节,将姑句、唐兜斩首示众,警谕各国。

  对匈奴收留两人的行为,王莽大为光火,专门制定了四条规定:从汉朝逃亡匈奴的人、从乌孙逃亡、投降匈奴的人,西域各国领受汉朝印绶逃亡匈奴的人,从乌桓逃亡匈奴的人,一律不得收留。

  王莽还派出中郎将王骏、王昌等人出使匈奴,当面向乌珠留单于传达,并对此前的行为进行谴责。

  自以为是的王莽还玩了一套把戏,要求单于改名字,只能取一个字的名字。乌珠留单于只得忍气吞声地服从:我原来的名字叫囊知牙斯,那现在就叫“知”吧。

  谁都知道,名字不仅是一个人的社会符号,更凝聚着父母的期冀、家族的血脉。被迫改名字,那是怎样的迫不得已。对作为一国之君的单于来说,更是奇耻大辱了。

  如果说公然引渡姑句、唐兜问斩,是强权政治的无奈,那逼迫乌珠留单于改名字,就意味着汉匈关系出现了严重的不平等了。


  信心爆棚的王莽还玩上了瘾,建国元年,公元10年,就是王莽篡位的这一年,已升为五威将军的王骏再次率团出使匈奴。这次是来为单于颁发新的印章。

  汉朝以前颁给单于的印章上的字是“匈奴单于玺”,这次颁给的是“新匈奴单于章”。“新”,指的是王莽的新朝,关键的是“玺”变成了“章”。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乌珠留单于估计不懂汉字,虽然手下建议留个心眼先查看印文,但单于觉得没有什么,主要是根本想不到其中会有猫腻,就把原来的印玺交出来,还陪着王骏等人好吃好喝。

  回到宾馆后,使团中有个叫陈饶的人觉得单于第二天醒来后查看印文,肯定会来索要交出来的印玺,建议干脆砸了。见团长王骏同意,令人用斧子急忙毁坏。

  果不其然,乌珠留单于第二天让人一看,发现印文不对,大怒。派人找到宾馆,要求收回原来的印玺。单于的话是:汉朝颁发给我的印玺,刻的是“玺”而不是“章”,而且没有“汉”;颁给其他大臣的刻有“汉”和“章”。现在颁给我的确是加了个“新”,却去掉了“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把我降格为与我的臣子一样吗?

  这番话可以看出乌珠留单于那一刻的耻辱和愤怒。

  王骏一幅无赖嘴脸:旧印已经销毁,单于应该“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

  考虑和新朝的关系,单于只好选择忍气吞声。虽然事后上书要求重颁旧印,但裂痕已经不可避免地产生,而且越来越大。

  第二年,车师后国发生国王须置离被杀事件,须置离的哥哥辅国侯狐兰支率领部众逃亡匈奴。这次,匈奴没有理睬王莽的“四项规定”,毅然接纳了这批走投无路的车师难民。

  在乌珠留单于的默许下,狐兰支和匈奴南将军率军攻入车师,杀死亲近新朝的车师后城头领,打伤西域都护司马,然后返回匈奴境内。这是汉匈停战之后发生在西域的第一个局部冲突事件,预示着匈奴与新莽王朝的决裂是迟早的事。

  冲突发生之时,负责西域军事的戊己校尉刀护在病中紧急部署,安排陈良、终带、韩玄、任商等官员分头驻守,做好战斗准备。

  平时耀武扬威的这几个家伙听说要打仗,腿肚子直打哆嗦,聚到一起商议:“现在西域各国相继反叛,匈奴又要大举入侵,我们可要大难临头了。要不,干脆把校尉杀了,咱们一起投奔匈奴?”几人一拍即合,当夜闯入校尉府,除女人小孩外,将刀护和四个儿子、其它男性亲属全部杀死后,裹挟二千多军民投降匈奴南将军。

  四人投降匈奴之后,韩玄、任商被留在南将军驻地;陈良、终带被送至单于王庭,乌珠留单于任命二人为乌贲都尉。

  可以看出,乌珠留单于已经不把新莽王朝当回事了。

  王莽的对策不是重新修复与匈奴的关系,而是采取分化政策,派出使臣携带大量财物分封15个单于,将呼韩邪单于的一些儿子封为单于之外,还增设侯爵、将军之位。

  狂妄尊大的王莽还在名称上贬损匈奴,称“匈奴”为“恭奴”,改“单于”为“善于”。这对一个民族而言,无异歧视、侮辱。

  面对王莽这种下三滥手段,乌珠留单于气愤地说:“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

  于是,派军进入云中,杀死守军和居民。边境局部冲突战争陆续发生,单于下令手下诸王尽可侵扰汉地,雁门、朔方等边郡太守、校尉纷纷被杀。

  停熄多年的战阵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就不可能停下来。

  《汉书》这样描述道:初,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挠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罢(疲)弊,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什么意思?

  自汉宣帝以来,北部边境几十年未见战火硝烟,人民生息繁衍,牛马遍野。到了王莽祸乱匈奴,造成深重灾难,人民大量逃亡。十二支准备征讨匈奴的部队,长期驻守而不发,将士疲惫,军无斗志。仅仅几年,北部边境地区人烟稀少,死寂一片。

  乌珠留单于去世后,与他有嫌隙的乌累单于夺得单于大位,为了讨好王莽,将当年背叛汉朝,杀死西域戊己校尉刀护的陈良、终带、韩玄、任商和亲手杀死刀护的芝音等二十人,用囚车押送给王莽。

  天凤元年,公元14年,王莽收到这伙亡命徒之后,首开“焚如之刑”,即火刑,生生将陈良等人烧死。场面恐怖,有点像臭名昭著的IS国将被俘的叙利亚飞行员执行火刑的场面。


  尽管如此,后任单于最终还是不堪忍受王莽的欺诈,就连和亲也取消断绝,撕下了一度温情脉脉的面纱。

  对于王莽的倒行逆施,明末大儒王夫子的评论很到位:“莽之召乱,自伐匈奴始,欺天罔人,而疲敝中国,祸必于此而发。”

  妄想实现四海大而统之的理想局面,王莽无故与周边邻国挑起战争争端,东边,与高丽作战;南边,与西南蛮夷交火;西边,与羌人争地;西域,将诸国国王降为“侯”,激起各国强烈反对,首先挑头反抗的是焉耆。

  始建国五年,公元13年,一向亲近匈奴的焉耆国,看到匈奴开始在北边用兵,自己早已受不了一贯趾高气扬的西域都护但钦,于是磨刀霍霍,挑起反叛大旗,攻杀但钦。不要忘了,以往匈奴设置的僮仆都尉就设在焉耆,渊源很深。

  天凤三年,公元16年,王莽派五威将军王骏、新任西域都护李崇、戊己校尉郭钦等出兵西域,沿途征调龟兹、莎车等国七千人马,杀向焉耆。

  焉耆王表面诈降,实际在山谷险峻之处埋下伏兵,同时暗中联络姑墨、尉犁、危须等国支援。等到王骏大军进入伏击圈,焉耆伏兵箭矢如雨,王骏被斩杀。李崇率领残军突出重围,退入龟兹坚守。作为后援的戊己校尉郭钦退守敦煌。

  李崇率孤军在龟兹殊死抵抗,毕竟独木难支,在王莽被杀后,最终兵败覆没。

  1928年,我国历史学者黄文弼曾在新疆新和县玉奇喀特古城发掘一枚用篆书镌刻有“李崇之印”四字的铜质印章。这枚印章现珍藏于国家历史博物馆,见证了那段混乱而悲怆的岁月。


  至此,西域又回到群雄并起,弱肉强食的格局,实际上成为匈奴的势力范围。自汉武帝以来历经几代人打下的大好局面顿时灰飞烟灭。

  史书的记载就四个字,“西域因绝”。

  时光,在等待窦固的出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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