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石头记》中说书人

 风临酒把2 2017-03-08
         这里首先讨论一下个历史存在的人物。
     
         明末清初,在江南一带,有一个著名的说书人,柳敬亭,人称“柳麻子”,一个井市之间的说唱艺人,却在那个时代很多文豪为其立传,周容,张岱等都有专门为其写过传记体文章,孔尚任在《桃花扇》中也其机智,勇敢与侠义的民族主义意味内容描写。因此柳麻子的故事,常见于明末清初的笔记小说中。
     
        最有影响的,莫过于吴梅村的《柳敬亭传》,其文还被涨潮收录在其编篡的《虞初新志》。其文如此: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盖曹姓。年十五,犷猂无赖,名已在捕中。走之盱眙,困甚,挟稗官一册,非所习也,耳剽久,妄以其意抵掌盱眙市,则已倾其市人。好博,所得亦缘手尽。有老人,日为醵百钱,从寄食。久之,过江,休大柳下,生攀条泫然。已抚其树,顾同行数十人曰:“嘻!吾今氏柳矣!”闻者以生多端,或大笑以去。
      后二十年,金陵有善谈论柳生,衣冠怀之,辐辏门,车常接毂,所到坐中皆惊。有识之者,曰:“此固向年过江时休树下者也!”柳生之技,其先后江湖间者,广陵张樵、陈思,姑苏吴逸,与柳生四人者,各名其家,柳生独以能著。或问生何师,生曰:“吾无师也。吾之师乃儒者云间莫君后光。”莫君言之曰:“夫演义虽小技,其以辨性情,考方俗,形容万类,不与儒者异道。故取之欲其肆,中之欲其微,促而赴之欲其迅,舒而绎之欲其安,进而止之欲其留,整而归之欲其洁。非天下至精者,其孰与于斯矣?”柳生乃退就舍,养气定词,审音辨物,以为揣摩。期月而后请莫君。莫君曰:“子之说未也。闻子说者,欢咍嗢噱,是得子之易也。”又期月,曰:“子之说几矣。闻子说者,危坐变色,毛发尽悚,舌桥然不能下。”又期月,莫君望见惊起曰:“子得之矣!目之所视、手之所倚,足之所跂,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此说之全矣!”于是听者傥然若有见焉;其竟也,恤然若有亡焉。莫君曰:“虽以行天下莫能难也!”
      已而柳生辞去,之扬州,之杭,之吴。吴最久。之金陵,所至与其豪长者相结,人人昵就生。其处己也,虽甚卑贱,必折节下之;即通显,敖弄无所诎。与人谈,初不甚谐谑,徐举一往事相酬答,淡辞雅对,一座倾靡。诸公以此重之,亦不尽以其技强也。
      当是时,士大夫避寇南下,侨金陵者万家。大司马吴桥范公,以本兵开府,名好士;相国何文瑞,阖门避造请。两家引生为上客。客有谓生者曰:“方海内无事,生所谈,皆豪猾大侠、草泽亡命。吾等闻之,笑谓必无是,乃公故善诞耳;孰图今日不幸竟亲见之乎!”生闻其语慨然。属与吴人张燕筑、沈公宪俱。张、沈以歌,生以谈。三人者,酒酣,悲吟击节,意凄怆伤怀。凡北人流离在南者,闻之无不流涕。
      未几而有左兵之事。左兵者,宁南伯良玉军。噪而南,寻奉诏守楚,驻皖城待发。守皖者,杜将军弘域,于生为故人。宁南尝奏酒,思得一异客,杜既已泄之矣。会两人用军事不相中,念非生莫可解者,乃檄生至。进之,左以为此天下辩士,欲以观其能,帐下用长刀遮客,引就席,坐客咸震慑失次。生拜讫,索酒,诙啁谐笑,旁若无人者。左大惊,自以为得生晚也。居数日,左沉吟不乐,熟视生曰:“生揣我何念?”生曰:“得毋以亡卒入皖而杜将军不法治之乎?”左曰:“然。”生曰:“此非有君侯令,杜将军不敢以专也。生请衔命矣。”驰一骑入杜将军军中,斩数人,乃定。
      左幕府多儒生,所为文檄,不甚中窾会。生故不知书,口画便宜辄合。左起卒伍,少孤贫,与母相失,请貤封,不能得其姓,泪承睫不止。生曰:“君侯不闻天子赐姓事乎?此吾说书中故实也。”大喜,立具奏。左武人,即以为知古今、识大体矣。
      阮司马怀宁,生旧识也,与左郄而新用事。生还南中,请左曰:“见阮云何?”左无文书,即令口报阮,以捐弃故嫌,图国事于司马也。生归,对如宁南旨,且约结还报。及闻坂矶筑城,则顿足曰:“此示西备,疑必起矣!”后果如其虑焉。
      左丧过龙江关,生祠哭已,有迎且拜、拜不肯起者,则其爱将陈秀也。秀尝有急,生活之。具为予言救秀状。始左病恚怒,而秀所犯重,且必死。生莫得榰梧,乃设之以事曰:“今日饮酒不乐,君侯有奇物玩好,请一观可乎?”左曰:“甚善。”出所画己像二,其一“关陇破贼图”也,揽镜自照,叹曰:“良玉,天下健儿也,而今衰!”指其次曰:“吾破贼后,将入山,此图所以志也。”见衲而杖者数童子,从其负瓢笠,且近,则秀也。生佯不省而徐睨为谁,左语之,且告其罪。生曰:“若负恩当死,顾君侯以亲信,即入山且令相从,而杀之,即此图为不全矣!”左颔之。其善用权谲,为人排患解纷率类此。
      初,生从武昌归,以客将新道军所来,朝贵皆倾动;顾自安旧节,起居故人无所改。逮江上之变,生所携及留军中者,亡散累千金,再贫困而意气自如。或问之,曰:“吾在盱眙市上时,夜寒藉束藁卧,屝履踵决,行雨雪中,窃不自料以至于此。今虽复落,尚足为生,且有吾技在,宁渠忧贫乎?”乃复来吴中,每被酒,常为人说故宁南时事,则欷歔洒泣。既在军中久,其所谈益习,而无聊不平之气无所用,益发之于书,故晚节尤进云o
      旧史氏曰:予从金陵识柳生。同时有杨生季蘅,故医也,亦客于左,奏摄武昌守,拜为真。左因强柳生以官,笑弗就也。杨今去官,仍故业,在南中亦纵横士,与予善。
      [张山来曰:戊申之冬,予于金陵友人席间与柳生同饮。予初不识柳生,询之同侪,或曰:“此即《梅村集》中所谓柳某者是也。”滑稽善谈,风生四座,惜未聆其说稗官家言为恨。今读此传,可以想见其掀髯鼓掌时也。]

《石头记》中说书人
(《虞初新志·柳敬亭传·吴梅村》)

        由于吴梅村把《柳敬亭传》写得像小说,觉得这样的立传,简直是坏了规矩,不但体例有悖传统,更多是觉得吴梅村不必为一个卑微井市之人挥毫泼墨,于是自己也写了一篇《柳敬亭传》,意欲作为范本,让后世人写传记,不要随便夸张或拔高。由此,后人也多熟悉了黄宗羲的《柳敬亭传》,现在甚至有些省市还将其文纳入中学课本。
         
        类似黄宗羲眼光,王世禛也对柳敬亭表示不过如此的态度。他在《分甘余话》卷二中列了“柳敬亭”一款,其文为:

《石头记》中说书人
(王渔洋《分甘余话》)

        左良玉自武昌称兵东下,破九江、安庆诸属邑,杀掠甚于流贼,东林诸公快其以讨马、阮为名,而并讳其作贼。左幕下有柳敬亭、苏昆生者,一善说评话,一善度曲,良玉死,二人流寓江南,一二名卿遗老,左袒良玉者,赋诗张之,且为作传。余曾识柳于金陵,试其技,与市井之辈无异,而所至逢迎恐后,预为设几焚香,瀹介片,置壶一、杯一;比至,径踞右席,说评话才一段而止,人亦不复强之也。爱及屋上之乌,憎及储胥,噫,亦愚矣!

        王世禛显然自命不凡地评价了柳敬亭的平庸,这与黄宗羲实际是异曲同工。
     
        吴梅村为何要拔高柳敬亭?
     
        吴梅村被迫仕清,为列入贰臣传,其晚年生活在人们鄙夷与嘲讽中,低调地苟延残喘,但他就像创作《风月宝鉴》的心情一样,没人能理解其失国之痛,柳敬亭出神入化的说书,讲述着十多年亡国的见闻,触动的正是他内心世界最脆弱的神经。
     
        吴梅村的历史观,人们往往被“贰臣”模糊或涵盖过去,其实他的历史观十分独特,他始终觉得,国家的灾难,不是清人的入关,而李自成张献忠的祸害,所以他的笔下总是“献贼”“闯贼”之类。在创作《风月宝鉴》中,柳敬亭成了他唯一被写成最显眼的历史人物。
     
        《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的第九十九回“ 林黛玉还魂证前缘 贾宝玉展裘触旧情”有这样一段文字:(宝钗与宝玉)两个赶往贾府来,路经乡间岔路,见那边树边亭子里坐着一个麻子,围着一堆人拭泪听他说着什么。走向前来,原来是个说书人,口中叨:“杀,杀,杀,痛睹国亡十有八,戮男淫女屠全城,孺子老弱尸枝趴。哭,哭,哭,千里弥望人烟绝,贼寇残绝吃孺妇,惨苦万状尽殃害,瓦屋楼阁尽毁诛…

    关于这段“杀杀杀”文字,本人之前博客“乌进孝与杀入魔王张献忠”(点击标题可以直接访问原文),有过详细的分析与考证,这里不做展开。
     
    这里一个说书人“麻子”、“柳树边亭子里”,在明末清初,人们都会不假思索看到了柳敬亭柳麻子!所以在小说各种类型角色塑造上,柳敬亭是以裸奔的节奏出现在作品中。
     
    通过吴梅村的《柳敬亭传》和吴氏《石头记》中的说书麻子,我们不仅看到了吴梅村清晰的历史观,同时意识到,《石头记》是以控诉流寇亡国为核心的骂清悼明主题。清朝以来,都说作品的碍语问题,但人们总以为是与“反清复明”有关,吴本出现以来,这个“碍语”问题也得到了终极答案,那就是“流寇亡国”问题,在清朝,“流寇”的话题也是极为敏感的,因为清人忌讳的太多,所以像“虎口余生”之类与李自成题材相关的传奇(戏剧)都是十分危言耸听的话题。《石头记》是用一种神奇的方式演绎而已,自然也是碍语连篇,不能公然传世了。
     
     说书人裸奔于《石头记》字里行间,《红楼梦》作品思想也就是一丝不挂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