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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的现实

 西安奋斗图书馆 2017-03-18

想 像 的 现 实

文/Chris Cooper

如转载请注明出处


  此文章收录在“2014年南锣鼓巷国际戏剧节”场刊中


父亲:吃。我们要像一家人一样坐在这里。我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如果这是我仅有的——我在这个屋子里唯一剩下的——我也要坚持到底,就好像它们还是我的,而且还是我说了算。

母亲坐着。吃着。

父亲:(对女儿)你要学会——如果有机会的话——不要和现实开玩笑。它不喜欢被捉弄,你会被打击得很惨。

——《破碎的碗》爱德华·邦德2012

Big Brum剧团《破碎的碗》海报,设计Ceri Townsend

1995年我参加并负责了一个工作坊和以“我们摆好桌子,在地上吃饭”为题目的大会。题目是来自爱德华·邦德的戏剧作品《红色,黑色和无知》,它似乎恰当地反应了我们所在的时代。1997年我很幸运地被选为演员参加了邦德为BigBrum所创作的《十一件背心》的戏剧的全球首演制作。这是第二次受到邦德的公司的委托。十八年来邦德为BigBrum的年轻人共写作了超过8部作品,其中包括令人称赞的为9-12岁孩子所写的反应现时危机的《破碎的碗》。我提到这个作品有三个原因,首先这部剧在2012年已经由我通过蓬蒿剧场的一个工作坊活动介绍给了中国观众,其次它直接探讨的是想像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今年戏剧节工作坊的主题,最后,围坐在饭桌上吃饭这个具有普遍指代意义的画面(尤其是在中国),这个与家庭意义息息相关,因而也与社会生活紧密联系的画面在戏剧中处于中心的位置。然而在这部戏中家庭失去了这个桌子,因为害怕被匪徒打劫,父亲将屋子里的家具都砍断藏起来,防止被发现,从而在自己的压抑之下变成了匪徒的帮凶。“我们以后就这样生活——地板就是家具!”最后的结局和《红,黑和无知》其中的一句台词一样,他们只能在地上吃饭,但是《破碎的碗》的场景时间“是在2077”,桌子就是地板。我在想我们在多久的将来也会走向这样一种家庭画面,生活因为恐惧和孤立而窒息,就好像邦德在《破碎的碗》中描述的?

Big Brum演出《十一件背心》1997

2008年的经济危机为今天的社会危机充当了背景

这部剧反应的是撒切尔夫人实施的新自由主义,它的目标是继续维护那些贪婪的富有和优等群体,而在大英帝国走向后帝国,社会经济和文化下坡路的过程中无疑损害了贫困人群的利益。2008年的经济危机则让这一切雪上加霜,引发了谁都无法弥补的伤害。我们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而威斯敏斯特也没有一个愿意或能够应对这一局面的政客或是政党。

 

但这一现实如何通过戏剧的方式得以表现,如何传递在我们的文化中呢?根据邦德的解释:


 

从我开始写作到现在,英国戏剧状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差。新经济现实(撒切尔夫人的新自由主义)对文化造成的影响正在开始起效。什么都变得毫无意义。独立的制作很容易在市场的千丝万缕的牵绊中迷失。无穷的“一次性”毫无希望——它们让成功都变得无意义。”


2014年4月的邮件

戏剧必须要面对市场经济所导致的后果,不仅是因为在市场环境下戏剧变成了另一个消费品,也因为我们对社会政治平等的抗争和争取的内心驱动。街道上的公共空间和作为公共空间的舞台之间有着强烈的联系,两者都是形体和心理的空间。两者互相穿插交融。《破碎的碗》是这两个空间的连接点,或者是社会和自我的连接点。爱德华·邦德的戏剧及其根源的思想在二十一世纪之交为我们的精神及社会中的挣扎带来了新鲜独特的因子;邦德发展了一种戏剧的新形式。


Big Brum演出《破碎的碗》2012

邦德戏剧源起古代希腊戏剧,这种古老的形式产生的背景是:市民突然推翻雅典的贵族,夺取城邦政府的政治权利的政治斗争过程之中,在没有行政结构先例的情况下民主必须要得以生成和确立。城邦的市民都攥着权利,如何处理这样的责任和这种极端的局面?解决方案中重要的一部分是悲剧的出现。悲剧是政治传统思维里所定义的弱势群体享有民主后的表现。但这不意味着悲剧是以政治为话题的,这个角色是保留给喜剧的。悲剧作家利用故事,古代神话来表达所有有意识无意识的对雅典社会所赋予的责任的渴望——安提戈涅,俄狄浦斯, 美狄亚被放在舞台上,从而使希腊的市民能够面对现实,这能产生意义,能抒发人类追求正义的需求。最终建立在奴隶制度之上的城邦因为降低了民主的范围而变得腐败,但是一百多年来戏剧则随之而不断繁荣:市民将自己在日常街道上的经历搬到舞台上,以学会更加了解自己。而如今我们的世界比城邦时代的世界复杂很多,我们的经验更加的断裂化。但是民主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仍旧存在,资本主义又将一切所知和未知都变为商品。我们被市场逻辑吞噬得太深,以至于认识自己成了一个更加复杂的过程。戏剧和政治之间的共存关系已经被文化的商品化腐蚀。

刻在陶罐上的《安提戈涅》的故事

邦迪的戏剧旨在突出我们人性所面对的危机,试图通过将安提戈涅,俄狄浦斯, 美狄亚的核心危机放在舞台上使我们能够创造自己;与此同时躲在意识形态背后从而使冲突对抗只发生在戏剧的极端条件下。这里就不提戏剧结构和方法的细节问题了。邦德创造了关于意识形态问题的思考,但是我想提及的是一些关于想像的话题,因为我感到这个话题可以帮助人们对我们的工作和创作做出发展性的认识和想法的交流,也是能够帮助戏剧导向更好方向的话题。

匈牙利圆桌剧团演出《破碎的碗》2013


 我认为通常在剧院和戏剧的环境里,对想像力的理解很模糊,就好像它是真实的另一个选择。当我们说要有想像力的时候,我们指的是什么?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反应出它的重要性,但却不一定抓住了它的内涵。而我相信邦德关于想像的概念使戏剧具有自我创新,同时具有社会相关性,这是非常重要的。想像即是真实,是介于自我和社会之间的创新地带,在这个想像的缝隙地带我们创造一个社会化的自我,创造变化,引领变革。这个缝隙最终是本体的,是物质世界和自我之间的空间。我们是缝隙,因而可以是一个人类价值和意义的孕育场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逃脱腐蚀这一缝隙的意识形态。我认为如果在这场较量里努力抗争将会为我们的戏剧,剧场,教学,儿童和年轻人,甚至是社会培育出无穷的潜能。

 

戏剧中的场景和观众(这里可以插入“参与者”一词)的角色/场景之间的关系作为想像的场景,这是极其具有自豪感的政治力量,因为我们的精神在舞台上对政治的融入反映的是我们的生活,反之亦然,它具有通过想像的真实引发改变的潜力。精神在想像的帮助下找寻自我认知,而自我认知是人性的源泉,只有自我认知和自我承担责任我们才能变成更加社会化更加对别人负责的人。我们的大脑是成为人这一驱动的培育空间,而邦德称之的我们的“人性”是应该被创造出来的:


 

人性不是一开始就内在于我们的,因为它总是和情境有关——所以我们要随着情境的变化而创造它(部分是因为我们在不断或加速改变情境)。而在自然中,在生物进化中,这一过程是相反的,变化的情境改变生活在其中的任何生物——但是自然不会对我们也一样。因此人类的真实是“想像”的。所以戏剧会创造由想像力所施加的有逻辑的情境(因为人类的本能:在任何情境下都需要是人的内在驱动)。


邦德,2012年未发布的邮件


戏剧的舞台或场景对于融入人类的诉求是关键的:


 

我曾经说过戏剧发生在演员的脑海里,也发生在观众的脑海里——他们成为一体:观众就是舞台,他们认同演员,或者说认同他们在戏剧情境下的认知和经验——他们不会成为演员但是却能从演员身上认出自己,而且因为舞台是一个辩证的真实,观众会因为自身的诉求而渴望了解,他们享受这种文化方法中的“约定俗成”,因为它可以给观众展示一种自我经历的真实——他们欣赏戏剧舞台的创意技巧——所以他们既“享受”戏剧的目的,也享受戏剧之所创造。观众得到了充分的印证,认为自己是自己经验的创作者,最终让被害者(弱者)也可以成为力量和改变的载体。

邦德,2012年未发布的邮件


腐蚀我们的意识形态也将会腐蚀想像。在《破碎的碗》里父亲告诉他的女儿“你要学会——如果有机会的话——不要和现实开玩笑。它不喜欢被捉弄,你会被打击得很惨”。但是他对真实的把握已经变得越来越无力,因为社会的故事——残酷的现实——正在通过他而起作用;坚持要一家人坐在“桌子”边吃饭然后却没有任何桌椅,即便到了全世界都在他周围崩溃时,他还是会说:“如果这是我仅有的——我在这个屋子里唯一剩下的——我也要坚持到底,就好像它们还是我的,而且还是我说了算。”——他在这个过程中已经迷失。这是毁灭性的。

邦德与中国演员工作 2014

想像会“逝去”,但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的诉求将变得扭曲和暴力,或变得有创意和更加人性。剧中的父亲试图以疯狂和扼杀女儿的想像力来树立秩序。外面街道上发生的事情使他惊恐不安以致窒息。女儿幻想了一个朋友来应对这一危机,一个她称为“无人”,她喂养和照顾的“它”。这对于父亲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因为他无法控制女儿的想像力,就像他无法控制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样。她执意要喂食无人,并且当父亲将自己打算分给无人的食物抢去准确自己吃时,女儿公然挑战父亲;她把父亲放在嘴里的勺子敲掉,把地上碗里的食物打翻,用脚狠命踩踏,口里喊着“不!如果他不能吃——谁都不能吃!谁都不能!”以这一剧目为基础的教育剧场项目在一次给10岁小孩表演的时候,当女儿将珍贵的食物当地踹翻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叫到,“终于有人反抗了!”他是在替女儿这个角色说话,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表达自己,不仅仅是他所说的而且是他所说的方式在剧场里产生了共振,就好像他是在替全班发言,在那一刻观众真的成了舞台。

曹曦在三联.思想广场上主持《破碎的碗》戏剧工作坊 2014

可能我们都能回忆起和那个小男孩的反应相类似的时刻,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围绕爱德华·邦德所写的戏剧里,在根据他的戏剧理论所构成的TIE(教育剧场项目)活动中,这样的事情常有发生。而我要建议的是我们真正要做的不仅是与那些时刻产生共鸣,而且要真心地理解它们,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如何利用戏剧来完成它的目的:创造自己和担起责任——这是在选择我们将如何生活。我建议通过想像我们变得更加政治性,在自我与社会间,在我们街道的公共空间和舞台这一公共空间之间搭起想像的桥梁,从而使我们都可以真正开始“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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