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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王朝的终结:拿破仑四世殒命非洲记

 王天神 2017-03-23
序:人与星星
人类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自己和地球以外的一些看得见摸不着的星星联系起来。通常,这是人类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惯用伎俩,以标榜自己的不凡。因此,星星与人间的故事也不外乎“思凡下界”或者“羽化登仙”两个套路。比如什么天罡地煞108颗魔星下界落草啦,比如赫拉克勒斯得成正果上天变星座啦,还有中国的嫦娥奔月……于是,星变人,人变星,变来变去,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变谁,谁是谁了。

为了搞清楚人类到底“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古老谜题,同时又不破坏星星与人类的密切关系。人类把自己的祖先曾经的类人猿形态叫做“猩猩”,而把一些活着的牛人称为“明星”,“巨星”,又拿一些死人的名字去命名星星。所以,我们是猩猩变的,活着的时候也许会变成“明星”,死后也可能会变成星星。哲学问题似乎就这样解决了。

当然,虽然我们的祖先都是猩猩,但并非我们死后都有成“星”的资格。不过有些经历不凡的人可以。比如某个人,到了一个猩猩出没的地方遭了瘟,死后升格成了星星。这听起来似乎有点糟蹋天上的星宿,但确实千真万确。

这个人就是拿破仑·欧仁·路易·让·约瑟夫·波拿巴(Napoléon Eugène Louis Jean Joseph Bonaparte),也就是所谓拿破仑四世。(Napoléon IV



不走运的青葱岁月


拿破仑四世身世不凡。1856年他出生时,其父路易·波拿巴已是九五之尊。又因为是独生子,更是“天纵之将圣”,似乎注定要接班践祚,延续波拿巴王朝的宗庙社稷了。

年幼的拿破仑王子和父母的合影


和欧洲王室那些病怏怏的兄弟们相比,拿破仑四世既不痴呆,也无疯病,身体健康,意气风发,理论上上已经是完人了,但偏偏赶上国家时运不济尽倒霉。15岁那年法国与普鲁士开打了,他老子带着他在萨尔布吕肯和普军正面交锋,颇有点上阵父子兵的味道,想重现他伯祖父耶拿之役的辉煌。但是“耶拿”怎么越打越像“滑铁卢”了呢?法军屡遭败绩,老子也在色当挂白旗了。

色当战役,拿破仑三世的“滑铁卢”,也是普鲁士军队围点打援的经典之战。此战法军伤亡17000人,包括皇帝本人在内的21000人做了俘虏,法兰西第二帝国和波拿巴王朝宣告垮台。


眼见江山不保,巴黎人又琢磨着怎么落井下石抢班夺权,皇后欧仁妮不得不带着拿破仑四世跑了。作为西班牙的女儿,皇后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法国人,因此找了一个美国牙医埃文思帮忙。果然板荡识忠臣,埃文思挂号费也没收就把他们送到了英国去避风头。在英国肯特郡,老皇帝和他们又团圆了,此后一家人平静了一段时间。老皇帝的膀胱结石也在此时治好了,这大概是他死前唯一的欣慰。

15岁时的拿破仑王子和拿破仑三世


1873年拿破仑三世龙驭殡天,复兴波拿巴家族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四世肩上。大概是他估计偷渡到加莱或者诺曼底以后振臂一呼就能直捣巴黎可能性比较小,因此他只能选择参加英军这种寄人篱下的方式来完成复兴大业了。

成年后的拿破仑王子,手插前胸,标准的拿破仑pose


拿破仑四世跑到伍尔维奇的皇家军事学院——也就是现在的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的前身,去受训当了一名炮兵(显然是受了他伯祖父的感召)。出于一种对波拿巴家族的“尊敬”,他的不列颠同学把他扔进了池塘。(当然,英国佬对本国的王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的威尔士亲王谢顶查理在高登斯顿学校的经历,用他自己的话说,像是在“地狱”。)他的朋友路易考诺够义气,当时也一同跳了下去,就像米尔隆为拿破仑挡炮弹一样,分担了四世的尴尬。
    伍尔维奇皇家军校(RMA Woolwich),位于伦敦东南部,人称“车间”(The Shop),因为它本来是由皇家兵工厂的生产车间改建的。


但是,就像哈利波特一样,拿破仑四世在这种境况下仍然凭借漂亮的剑术,马术和有趣的英式英语被他的同学所认同。他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反动历史观”了,他对伍尔维奇的教授们对于阿金库尔,布伦海姆或者滑铁卢战役的观点非常不自在,因此历史课堂马上就会变成和乌古蒙(滑铁卢战役的一个战场)差不多危险的战场。

    尽管如此,他在英国还是很受欢迎,英国王室甚至打算把小公主比阿特里丝嫁给他。不过一个英国亲王或者公爵的名号似乎并不能把拿破仑四世躁动不安的灵魂从复兴法兰西帝国的梦想中拉回来。波拿巴家族的主人注定要上战场,这似乎是一个宿命(拿破仑二世除外,虽然他也很想上)。

波拿巴王朝世系。左侧的年轻人即拿破仑二世,拿破仑之子,又被称为罗马王,同时也是奥地利帝国的利希施塔特公爵。他极度崇拜自己的父亲,渴望复兴法兰西帝国,时人称之为“水晶般的躯体里包含着火热的心”,然而终究因为身体孱弱,罹患哈布斯堡家族的遗传性肺结核而英年早逝。


冒险家之梦


机会终于来了。1879年祖鲁战争很合时宜地爆发了,拿破仑四世仿佛看到了曙光。他的不列颠同学都想去南非——和拿长矛咋呼的黑人打仗真是既划算又安全的建功立业之道啊!拿破仑四世自然也不甘人后。他缠着太后欧仁妮给英军总司令剑桥公爵Duke of Cambridge施加压力,要上前线杀敌。太后欧仁妮又跑到维多利亚女王那里倾诉衷肠。女王认为吉人自有天相,拿破仑皇子这样的吉人怎么会出意外呢?再说,在战场上镀镀金还能增加以后回法国重掌大权的可能性。这么一来,我小闺女下半辈子岂不是有靠了?圣命难违,剑桥公爵让步了,他不得不和南非的英军指挥官切姆斯福德勋爵Lord Chelmsford打招呼,把拿破仑四世安插到他的部队里。

剑桥公爵乔治亲王,1856年——1895年任英国陆军总司令。他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堂兄。此人头脑顽固,老迈无能,以任内阻挠一切军事改革著称。在他的统治下,英国军事科学的发展严重落后于欧洲大陆。他有一句名言:“我从来不相信大脑,我知道你的脑袋里空空如也,先生。”


切姆斯福德勋爵正在走霉运——前不久的伊散德尔瓦纳战役,英军在吼吼叫的黑人武装面前损兵折将,伤亡1300多人,真是威风扫地。连带伟大导师恩格斯也起哄嘲笑英军了。为了应付战局,他迫切需要重振部队的士气,而剑桥公爵又把拿破仑四世的一些性格特点告诉了勋爵,后者欣然接受了这个人事调动。在切姆斯福德看来,一个野心勃勃,热情过剩的波拿巴家族冒险家愿意来这里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祖鲁战争时期南非英军部队司令切姆斯福德勋爵


 法国人对他们的废太子为英国人卖命的事情也很不高兴。即使在最激进的共和派看来,拿破仑四世仍然是法国皇位继承人,他没有义务非得参加英军,更不用说派到南非充军了。想想吧,高贵的波拿巴皇子竟然要听命于一个最卑下的不列颠军曹的差遣。

拿破仑王子的英军戎装像


不过这些反对和质疑都没能动摇拿破仑四世的决心。他可是一个要干大事业的男人。不幸的是,他从英国带来的两匹好马在到达德班时已经归天了,这可真是不祥之兆。不过拿破仑四世仍然在当地买了几匹马,虽然卖主警告说他的那匹新马容易撒欢,但拿破仑四世显然自信他的骑术比他的伯祖父要好得多。

拿破仑四世很快到切姆斯福德勋爵的人事部报了道。勋爵没给他安排什么头衔,这样做是让他可以尽量避免承担危险的任务,拿破仑四世只要像一般的太子党一样在军中混混日子,做做军事观察员就行了。然而,军事观察这种小事可不是姓波拿巴的人放在眼里的。拿破仑四世似乎天生对得起自己的伯祖父,至少在出风头方面是如此。如果拿破仑还活着,一定会用剑鞘敲打这个小侄孙的头告诉他别把战场当球场,但他的小侄孙不会听的。拿破仑四世现在已经在做梦了——既然他伟大的伯祖父能够在这个黑色大陆的北端痛打包头巾的马姆鲁克,他为什么不能在大陆的另一端把更好对付的赤膊祖鲁人也找来练练手呢?

伦敦媒体当时热烈报道拿破仑王子出征非洲


切姆斯福德为拿破仑四世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和哈里斯上校在一起。哈里斯上校是军需官,给部队管管交通,做些侦查工作。哈里斯看到拿破仑四世驾临,又不得不找了一个保姆来带他,这个保姆就是杰里尔-布兰顿-凯利中尉。凯利中尉是一个没什么抱负的小军官,唯一的长处是会说点法语。他和轻飘飘的浪漫主义者拿破仑四世实在是致命的搭配,但当时没有人预料到会出什么事。

拿破仑四世的行为随着英军攻势的再起而活跃起来。勋爵已经允许他随着部队在祖鲁兰执行侦察巡逻任务了。在一次行动中,拿破仑四世拍马舞刀,冲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去追一个祖鲁人溃兵,就像打猎一样。结果虽然那个黑人逃走了,拿破仑四世却很得意:敌人被自己撵得屁滚尿流,能不得意吗?他高声唱着法国军队歌曲,当英国人把祖鲁人逃跑的那个小山头命名为“拿破仑的小山”时,他更是欣喜若狂。不过指挥这次行动的雷德福斯·布勒Redvers Buller却认为这个法国人是个疯子,虽然布勒自己也是一个大笨蛋,但对拿破仑四世的莽撞轻躁却看得很准。在布勒的抱怨下,切姆斯福德命令哈里斯上校让皇子一直呆在帐篷里,除非有一支“强有力的护卫队”护卫着才能出去。

拿破仑四世当时的上司雷德福斯·布勒爵士,布尔战争期间曾任英军南非部队司令。此人勇猛有余,头脑欠缺,是一个才不配位的典型例子。因在布尔战争初期的糟糕指挥而被讥讽为“倒退的布勒”(Buller has gone down)


拿破仑四世发现自己被管住了,只能做一些地图绘制工作,对此就很不耐烦。他一直想兴奋一下,便找了个机会向哈里斯上校建议是否能把绘制地图的区域扩大一些。哈里斯想当然觉得在营地前方十英里内应该不会有祖鲁人出没,于是就同意了。也是天命该绝拿破仑四世于此地,这次行动只分派了七名护卫,包括凯利中尉在内,跟着皇子出发了。这也算是切姆斯福德所谓“强有力的护卫”吗?不过皇子却很开心,带着他的狗和跟班,没有具体任务,没有明确的目标,真是无拘无束,如鱼得水啊。1879年6月1日,拿破仑四世骑马跑出营地开始了他的假期,一位军官冲他喊道:“保护好自己,别让别人击中你!”皇子顺口答道:“噢,不会的,凯利会照顾好的,我不会有事的。”


命陨非洲


因为拿破仑四世要绘制地图,所以大约到了中午,这个巡逻小队全都下了马。他们注意到前面一两英里处有一个废弃的祖鲁小镇,皇子想搜查一下小棚子找些燃料生火煮咖啡。凯利心神不宁起来,他认为这个小镇有杀气,被很高的刺果草包围着,很可能有伏兵,但拿破仑四世认为这纯属杞人忧天。他命令士兵们骑马向小镇方向进发,凯利跟在后面。他们进了小镇,皇子还说凯利的考虑多么多么多余:只有几条狗在屋子里东张西望,这大概就是所谓“敌人”了。这些人都下马开始煮咖啡,没有人想到要设一个岗哨,可能是当时大家都想喝咖啡,所以就没想到这么无关紧要的细节。这群人就在敌人的营寨里边喝边聊,不亦乐乎。凯利和拿破仑四世正在上演他们最拿手的节目:争论拿破仑战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的马早就四散各处吃草去了。就在这时一个土著人报告说他看到了一片高地上有一个祖鲁人。这下拿破仑四世着急了,四处派人把马找回来准备骑着逃走。他们总共花了10分钟找马,正准备上马逃走。突然草丛里一阵枪响,不下40个祖鲁人武士突然冲了过来,这群人登时傻了,其他人还能骑上他们的马,但拿破仑四世在非洲挑的那匹好马被枪声和祖鲁人鬼画符的盾牌吓坏了,蹦跶个不停,他怎么都不能骑上去。突然那马开始飞奔,皇子抓住了挂在马鞍上的手枪皮套,他被拖出去一百多英尺,一直死死抓着那皮套,后来皮套断了他被甩在马蹄下,此时他那“强有力的卫队”早就跑得没影了。


 拿破仑四世挣扎着站了起来,大概有7个祖鲁人正在向他扑过来。他唯一的武器就只有一把左轮枪,但是很不幸,和革命历史题材电影里的烈士拿着手枪当机关枪打死无数敌人不一样,拿破仑四世的手枪只开了两枪,而且都被祖鲁人用盾牌挡住了。一个叫兰嘎拉巴勒勒的祖鲁人用长矛刺中了皇子的大腿,四世倒下了,一个叫扎宾嘎的祖鲁人又冲上去刺他的肩膀……


回过头来再说说那群丧魂落魄的英国人。凯利和活下来的英国佬在出事后几分钟看到皇子的马朝他们跑过来,但不见有人骑在上面。这证明拿破仑四世肯定没有希望了。凯利现在变得很矛盾,是应该冒风险去把皇子的尸体拿回来,还是就这么装糊涂一走了之?他就这么想啊想,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营地。比较倒霉的是,他刚回来就碰到了布勒,也就不得不“坦白从宽”了。布勒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


  “尸体在哪儿?”

   

     凯利只是心不在焉地往后一指。


   “你的士兵呢,先生?”


   “在我后面。”


   “该吃枪子儿的是你,我自己就能开枪打死你!”


很快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营地传开了。切姆斯福德勋爵也崩溃了,他把头埋在了双臂间,倒在了桌子上。


尾声:一个王朝的终结

第二天早上,英军大举出动搜寻拿破仑四世的遗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拿破仑四世巡逻时仅仅尾随7人,但搜寻尸体却出动了1000人。

尸体就在拿破仑四世倒下的地方被发现了——虽然已经被脱掉了衣服,但尸体并未被毁坏,这是祖鲁人的习俗。遗体上一共17处伤口,全部在前面。找到尸体后,切姆斯福德对此的第一反应是马上举行部队最高级别的葬礼。一些军官坚持要求把拿破仑四世的遗体运回英国和先帝葬在一起,但在南非这种鬼地方要保存尸体谈何容易。医生们尽了最大努力往皇子的遗体上涂抹防腐剂,然后把尸体用草和沙子裹起来放进了棺材。一个月以后尸体运返英国,开棺辨认尸体的时候,可怜拿破仑四世面部已经腐烂无法辨认。太后欧仁妮强忍悲痛与惊恐,让那个美国牙医埃文思接替昏倒的仆人继续完成了验尸工作。

拿破仑四世的遗体


 然后,尸体被运上炮车带到了太后肯特郡的住处,和拿破仑三世合葬了。据估计,大概有4万人从伦敦赶来参加四世的葬礼。


  拿破仑四世的葬礼


剩下的事情就是追究责任,那个倒霉的凯利据传可能要被提升(不知是否是存心拿他开心),然后又被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开除了军籍。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唯一的特点就是没大脑。当然,和受害者相比,凯利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运气。

1880年欧仁妮太后到祖鲁兰凭吊,专门拜访了他儿子出事的小镇。太后出人意料地提出一个要求:想见一见杀死他儿子的祖鲁人。由于兰嘎拉巴勒勒已经战死,她被引荐给了扎宾嘎。扎宾嘎告诉太后:那白人战斗起来像头狮子。这是一个很好的赞誉。(对扎宾嘎自己也一样)太后闻此言,大概可以安抚一下丧夫丧子之痛了吧。

顺便说一句,据说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用的佩剑也在那次冲突中被祖鲁人缴获了,但一直没有送还。大概祖鲁人发现此剑有灵气,拿去“刀耕火种”了吧。


波拿巴王朝自此终结了。


结语:在天空闪烁的小王子

当然,欧仁妮太后除了这种克夫克子“白虎星”下凡的嫌疑以外,至少在天文学领域能对其有所补偿。在19世纪,新发现的小行星一般以女神的名字来命名,但此小行星45号却以欧仁妮来命名,首开纯粹以人名来命名的小行星的风气。怎么说欧仁妮死后也有所归依了吧。

在1998年,天文学家利用夏威夷的CFHT望远镜观察欧仁妮,发现了它的卫星,这是首次利用望远镜直接拍摄得到小行星卫星的影像。

这颗卫星被称为小王子(Petit-Prince),以纪念欧仁妮王后替拿破仑三世所生的唯一儿子。其直径约13千米,轨道半径1184千米,以4.766天围绕欧仁妮一周。

母子在天上终于团聚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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