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茵 作者:陈玉珍,笔名蓝茵,诗词爱好者,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作品散见于各报刊、网络平台,微信:yuzhen197512,个人微信公众号:一味清欢,欢迎关注 校园里有几棵高大的白杨树。 二月的济南,春意尚浅。因为每天接送孩子的缘故,来的时间总是早一些。一不小心,就和清晨的熹微撞个满怀。 校园里很静。软软的春风携着微微暖意在空旷的操场上尽情游荡。在疏朗的树梢上荡个秋千吧,或者,倚在篮球架上打个盹也好-----反正没有谁来打扰它的浅眠。那些专属于孩子们的笑声、读书声、喧闹声都还在路上,松树和梧桐还在沉睡,校园里唯一一株望春花,刚刚鼓出灰褐色的小花苞。 白杨树就矗立在操场的四周。一到夏天,巨大的树冠宛如一把巨伞,把不大的操场围得严严实实的,投下的绿荫刚好给上活动课的孩子们送去一片清凉. 到了秋天,秋意染黄了绿色的叶子,一片片在校园里飘荡,那是满树的小黄蝶呢。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拔老根的游戏了-----你一根,我一根,比比谁的最坚韧。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成堆的孩子在树底下聚集,蹲着的,站着的,玩得不亦热乎。 到了冬天,整个校园都沉寂下来。梧桐的叶子落光了,还有一个个圆溜溜的果实呢,那果子常年不掉,偶尔掉下一个来,吧嗒,砸到一个孩子的头上,只听哎吆一声,几个孩子笑哈哈地闹到了一处。 杨树只管开花,可从来不结果。于是,整个冬天就在孩子们的期待中被慢慢拉长,拉长,直到燕子们驮着春天,从遥远的南方归来。 最先感知春天的,是园子里的腊梅。明艳艳的小花骨朵一小簇一小簇地挤满了枝头。它总是急吼吼地往外冒,明明和叶子们约好了一起的,却从来等不及打招呼。等到叶子们穿上绿纱裙,卯足了力气钻出来的时候,花儿们已然从枝头纷纷跌落,和尘土团做一块了。 和它一样性子急的,还有操场边上的白杨树。连翘未开,杨花就先开了。 说它是花吧,的确有点牵强。那花朵细小而零碎,全靠一根花茎连接成穗,秀色可餐、明艳动人这些词语,谁都与它不沾边。远远看去,高大的树冠联袂成云,尚可称得上蔚为壮观。可这样的美并不能撑上很久-----一旦风动花摇,就完全丧失了作为一朵花应有的端庄和矜持。那一穗穗,一串串的杨花,毛茸茸的,风一吹,就不停地蠕动,怎么看都像是个毛毛虫。旁边的松树更是遭了秧,绿枝子上东挂一只,西挂一只,简直不能太逼真——小时候,可没少让它吓哭过。 不过三五天,枝上的毛毛虫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往下跳,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下起小雨来了,安静的校园到处是它们和大地亲密接触的声音,地上很快铺满了厚厚的一层。虫子们终于安静下来,以一朵花的姿势静静地缅怀自己短暂的一生。不过,调皮的男孩子们却从来不管这一些,一个个东一脚,西一脚,踩得可欢了。属于它们的静美时光,一点点随着细碎的花瓣飘落满地,消失在季节的流里。保洁的阿姨们,每天早上,拿大麻袋装了,运到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在我们乡下,杨花是从来不需要人专门伺候的。小时候,村子边上的季节河还没有断流,河边上是大片的杨树林。一到春天,整个村子都会落尽杨花缤纷的梦里,掩映在一片紫红的云霞之中。等短暂的花期一过,满树的花穗就会像中了弹一样,纷纷扬扬往下跌落。 每到这个时候,孩子们赶集一样聚拢来了。谁家孩子的小胳膊上不挎着小个小篮子啊,跟着大人在树下捡拾掉落的花穗,嘴里哼唱着奶奶教的小曲:“无事忙,无事忙,掉下来,哭一场……” 在我们家乡,杨花并不叫杨花,它有一个更生动更接地气的名字呢------“无事忙。”起初并不明白无事忙们为什么总要“哭一场”,只是想当然地以为,无事忙们再不娇气,可从那么高的树枝上掉下来,自然是摔疼了哭的吧。后来才知道,它的花期只有三五天,很快就过去了,有时遇到刮风下雨,花期就更短了。一年又一年,却只开花而不结果,花满枝头又不长久,在大人们的眼里,可不正是瞎忙吗?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登高爬树,上墙揭瓦,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的时候,就没少被家里的老人点着脑门子说:“你这孩子,真是个无事忙啊……” 等到再大些,读《红楼梦》,竟然也有“无事忙”的桥段。贾宝玉就曾经自比为杨树,麝月却说,最讨人嫌的就是杨树,那么大树,只一点子叶子,没一丝风,它也乱响。如此说来,杨树叶子也是个“无事忙”,可不知为什么,单把这个好像不大好听的名号给了杨树花。更好笑的是,薛宝钗给贾宝玉的“雅号”也是“无事忙”,读来令人莞尔。 杨花虽不起眼,却也入得了大雅的诗词。曹寅就曾写诗赞曰:“林间系马集归鸦,屋上炊烟指歇家。随处风光期好语,奚儿争拾白杨花。”可见,捡拾杨花的习俗自古有之,并且一直延续至今。孩子们喜欢它,大人们也喜欢它,它不仅是饥荒年里的果腹救命之物,更是春日里不可或缺的一道美食。 在大诗人苏轼的眼里,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而在乡人们的眼里,剁成泥,搅成馅,或蒸或煮,这杨花又何尝不是人间的一味清欢呢。从冬天一直盼到春天,才把一篮子杨花带回家,眼巴巴地等着 “无事忙”上桌呢。清水泡上一日,挤去水分,掺一点韭菜,加一点肥瘦肉丁,经过母亲的巧手装扮,无事忙变成大包、水饺或咸食,韭菜的清香和杨花的淡淡苦香两两交缠,舌尖上,裹得满满的都是春天的味道。 时光荏苒,春日迟迟,故乡逐渐在记忆中远去。故乡的杨林也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那片曾经带来无数美好回忆的青色的影子,融进鳞次栉比的房舍,化作袅袅的炊烟,最终化为一片虚无。那些胳膊上挎着篮子无事忙的孩子,那些味蕾上熟悉的味道,再也无处找寻……故乡,回不去的故乡,化成心口的一颗朱砂痣,再也不忍触碰,触之生疼。 清晨的风拂过校园,吹落杨花满地。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多想和小时候那样,一穗一穗的捡拾,捡拾起一地的春天,捡拾起遗落在岁月里的那些温暖,再经由母亲的手,把春天打个包,卷成卷,吃进肚子里,装进心田里去……. 杨花点点是春心,多希望你能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我认真地记住你的容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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