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你不在家，我便永远没有家 作者：夏风颜 父亲近来迷上了跳舞，一个人在家里放着音乐，跳着舞，自娱自乐。母亲逗他说：“明年我退休，跟女儿去北京，你一个人在家慢慢跳吧。”父亲不紧不慢地关掉音乐，对母亲说道：“那也带我走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没有你的家，就不是家。” “没有你的家，就不是家。” 他们年轻时经常吵架，每次吵完，母亲负气之下把我带去外婆家，父亲一个电话都没有。几个星期后母亲带我回来，父亲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日子照旧平平淡淡地过。 一山遇见之青的那天，是个雨天。之青打一把黑色的伞，西装马甲、七分格子裤、长筒靴……区别于以往见过的任何女人。这个女人真酷，一山心里想。那时候，他已经定了亲，对象是家里找人介绍的，不出挑，也不算差。一山没什么感觉，可结婚就是这样，没什么感觉可讲的。之青被母亲强迫嫁给她的表哥，可是她不愿意，便跟家里闹翻搬了出来。 搬出来后，之青住到了父亲的单位宿舍，她的姑姑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个人就是一山。之青没有放在心上，她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谈婚论嫁尚且遥远。何况，她不愿意通过这种方式缔结自己的姻缘。她觉得，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一定是顺其自然、两情相悦。 之青十八岁那年，一山就认识了她，这以后，他常常去她的单位溜达或者吃饭。他托之青单位的哥们儿打探对方的消息：有没有对象、经常去哪儿、兴趣是什么……之青在图书馆工作，一山便常常去图书馆借书，算好时间，每隔一天借一本书。如此，便有了与之青频繁接触的机会。 平静的三年很快过去了，之青的感情世界依旧一片空白，也没有对一山产生好感。而一山，经过最初的汹涌与纠结，热情慢慢退去，亦不懂如何对之青表白。何况，他还有一个未婚妻。一山的父母催他回去结婚，未婚妻也在他家住了三年。一山依然以工作为借口不回家，他暗自决定和未婚妻解除婚约，娶之青。 为了之青，一山用盐酸洗掉手上的烟渍，戒烟戒酒，不再口吐脏话。他买了两张电影票，约之青出来求婚。在他的潜意识里，觉得只要他开口，她一定会答应。傍晚，突然下起了雨，他守在之青的单位门口，之青却因为排书忘记了与他的约定。等她想起来时，电影已经散场了。之青觉得一山已经走了，转而释然，却不知为什么，手中突然掉落一本书。那是一山前不久刚还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最喜欢的一本书。 三年，他借了无数本书，还了无数本书，却始终没有对她说：“我喜欢你。” 之青打着那把黑伞走到学校门口，彼时，她想去传达室打个电话，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远远的，她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大门外，背对着她，低着头来回踱步。仿佛心有灵犀般，他转过头，看到她，微微一笑。 待之青走到面前，一山从怀中掏出没有被淋湿的两张电影票，对她说：“我喜欢你三年了，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之青方才知道，这场电影、这两张票是他求婚的道具，也是证据。 之青接过票，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流下了泪。 那一年，他们结婚了。 一山是我父亲，之青是我母亲。他们相识三十年，共同走过二十七年的人生岁月。诚然，一起走过的路途并非一帆风顺，有争吵，有欺骗，有背叛，有心灰意冷。可是，多年后，当父亲说“没有你的家就不是家”时，母亲还是流泪了。一山爱之青吗？爱。 爱，变成了一种虚无的感情，看不见、摸不着。在他中年的时候，有过出轨的想法，有比母亲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身边，母亲选择了包容与谅解。她说是为了我，为了家……可我知道，远远不是。她固执地守护着初见时他对她的心意、耐心的等待、善意的谎言……无论历经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无论是夫妻还是怨偶，他曾经，那么执着地追求过她。 这是我父亲与我母亲的感情。 她说：“我初次见他，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感觉平淡，转身便可相忘于人海……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陪我、爱我的人，他在对的时间来，容不得我有选择。你妈妈我，年轻时也曾渴望过爱情，但我知道，花有朝开夕谢，人的感情也是如此，留不长的。如果你问我，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即便他负过我、厌憎过我、抛弃过我……不，我不怨他，更不会恨他。恨会让人迷失方向，我有家庭、有婚姻、有孩子……这是他能给予我的全部。” “因为你不在家，我便永远没有家。” 三十年的人生岁月，父亲对母亲说了这样一句话。比当初的“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更加珍重可贵。它囊括了过去与现在，囊括了我们共同走过的深厚时光。 相爱这个词是多么苛刻，我们很难要求一个人在数十年后依然深爱着另一个人。人是会变的，外面的诱惑，内心的空虚、寂寞。那些不被理解的惆怅、不被信任的无奈、不能靠近的失望与孤独，夜深人静时看着多年前写下的日记默默垂泪……这是我的母亲，她爱着我父亲的样子。 她说：“我一直对他心存不满，挑剔这，在乎那，也许我要求过高了吧。哪个妻子不希望她的丈夫体贴入微、善解人意、有责任、有担当……转而想，算了，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也不容易。余下的二十年、三十年还要一起过……时间证明，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这，就是家。” 时间证明，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 原本该是情深并重，走着走着，却是满面风霜。有回忆就有沦陷，有盼望就有挣扎，有不舍就有遗憾，有笑容就有伤口。但，那又如何。时间让我们来到这里，相聚、相伴，再离开。那时的离开，一定是牵着手互看彼此，就这样吧，来世还能再见到你。 What if it rained？（如果大雨倾盆） We didn’t care. （我们不在乎） She said that someday soon，（她说很快就会有一天） The sun was gonna shine. （阳光灿烂如故） And she was right，（我想她说的是对的） This love of mine，（这就是属于我的爱） My valentine. （我亲爱的） ………… 年老的保罗·麦卡特尼写给他妻子的歌——My Valentine（《我亲爱的》） “这就是属于我的爱，我亲爱的。” 直至如今，我依然愿意相信，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一个妻子对一个丈夫来自内心深处藏而不露的感情。这份感情，也许经过数十年的反复打磨已变得苍白、透明、毫无分量，但它依然还在…… 只要它一直都在，只要它在最需要的时候被拿起，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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