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刑事录·血色玲珑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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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岳大帝的神像忽然炸开，飞出绘有七巧玲珑狮的纸片。还没等张怀圣细细勘查，又有三个乞丐离奇上吊而死。查来查去，张怀圣的视线慢慢集中在柳燕身上。他万万想不到，柳燕的身世绝不是那么简单……

一、三个乞丐

三月二十八日，传说是京城朝阳门外东岳庙供奉的东岳大帝的生日，也是东岳庙会最热闹的一天。这天，东岳大帝的神像被抬到大街上，接受百姓的膜拜，整条街被士农工商各色人等挤了个水泄不通。

张怀圣被柳燕拽着出来看热闹，眼看前面的人群几乎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他死活不肯往前挤了。柳燕拉着他转到了后面的小街上，指了指房顶，使了个眼色，纵身蹿了上去。张怀圣苦笑一声，明明知道这种事大失他刑部照磨官的身份，也只好跟着跳上了房顶。两个人坐在房顶檐角上，柳燕儿瞪大了眼睛，喜滋滋地看着下面的庙会，张怀圣则有些心不在焉，东瞅瞅，西望望。

呆了一会儿，突然从下面人群传来一阵欢呼。柳燕儿拉了拉张怀圣的衣袖，兴奋地说：“快看，东岳大帝的神像抬过来了。”可她却没听见张怀圣的回答，回头一看，张怀圣正背着身子，眼睛盯着后面的小巷愣神。

柳燕儿顺着张怀圣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小巷的角上，坐着一个身子佝偻成一团的老乞丐，三个青年乞丐叉着腰站在他面前，一边啐他，一边拳打脚踢，老乞丐不断地告饶，但三个青年乞丐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柳燕儿一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状就要跳下去帮忙，可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巨响，只见一股浓烟从东岳庙门口附近升起。东岳大帝神像的头竟然炸开了！升起的硝烟里，飞散出几十张白纸片，像秋后的黄叶一样随风飘落。

柳燕儿飞身跃到东岳庙附近，俯身抄起几张白纸塞进了怀里，刚要回去，却发现张怀圣已在旁边查看破损的神像。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才拖拖拉拉赶来。柳燕儿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老乞丐，于是拉着张怀圣朝街后面的小巷走去。两个人进了小巷，却一个人影也没看见，想是那几个乞丐听到爆炸声，也被吓跑了。

两个人刚要往回走，突然听到楼上一声尖叫，抬头看时，却见三个青年乞丐的尸体正挂在客栈二楼的栏杆下面，上衣都已经被剥去，尸体随风不停摆动。

两个人正在吃惊，一条胖乎乎的人影已经蹦到了楼上，正是刘庆。只见他靠近栏杆，手脚麻利地挨个解下三具尸体，用绳子顺了下来，随即又跳下楼来，快速将尸体翻看了一遍，这才擦擦手，站到了张怀圣身边。

看看周围已经有人围了上来，张怀圣低声问道：“刘胖子，你怎么来了？”刘庆嘿嘿一笑，说：“我刘胖子好像就有这个特殊本事，哪里有案子，我就恰好到了哪里。”

柳燕儿哼了一声，说：“我看应该说你到了哪里，哪里就有案子发生！”

张怀圣故作沉思地点了点头，说：“不怕天上破个洞，就怕刘庆这一蹦！咱可说好，这次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咱们可不能再趟浑水了！”

刘庆点点头，说：“大人说的是，咱们大可以袖手旁观。不过，您破过不少蹊跷的案子，不妨猜猜，这三个人是怎么会吊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

张怀圣微微一笑，说：“考我？好吧，我来告诉你。这三个乞丐并不全是上吊自杀的，其中有两个是被第三个人吊死的，然后第三个人又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栏杆上。上吊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刘庆听了，连竖大拇指：“张大人，属下实在佩服之至！三个乞丐的死因，我也猜到了，三个人中，有两个乞丐双手满是黑泥，吊死他们的白布末端有漆黑的手印，第三个乞丐的手上的黑泥却被磨去了不少，吊死他的白布上，只有脖颈处的白布上有黑手印，这说明前面两个乞丐是被第三个乞丐吊死的。在被吊死之前，他们已经丧失了意识，吊死的时候甚至没有挣扎。而第三个乞丐则是在吊死两个同伴之后，被逼自尽。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您根本没有摸到尸体，不知道尸体的温度，是如何猜出他们死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呢？”

张怀圣莫测高深地说：“正确的推理一定要建立在细致的观察之上。比如这个嘛，很简单，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了他们三个还活着！”还没等刘庆咂出滋味，柳燕已然笑倒在地！

二、柳燕身世

照磨所里，柳燕把几张在现场捡到的纸片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大家聚在一起看了看，纸片的内容一模一样，上面画着五只形态不同的玉狮子，有喜有悲，有思有恐，还有一只则是怒目圆睁。狮子画得惟妙惟肖，下面还用笔写着两个大字——欺虎。

刘庆一看，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他推断，今天东岳神像爆炸之事，应该是东林党人余党所为。两年前，东林党人在与魏忠贤的斗争中失败，多名领袖人物被魏忠贤手下爪牙“五虎”、“五彪”等人罗织罪名杀害。“彪”是小老虎的意思，这“欺虎”就是画了狮子欺负九千岁手下的这些爪牙们。事关九千岁手下，还是远远避开为好。

说完纸片的事儿，刘庆把话头一转，说：“大人，您还记得那三个乞丐吗？因为现场人多嘴杂，我没有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告诉您，被同伙吊死的那两个乞丐，之所以没有挣扎，是因为在吊上去之前，他俩的后背中心各有一个黑色的大拇指印，据我所知，那应该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透髓指功夫。人一旦被点中，痛彻骨髓，生不如死！”

“透髓指？”张怀圣愣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功夫。

刘庆在原地踱了两步，说：“透髓指这种功夫，江湖上只有一个叫封雨竹的人会。可惜这个人做了锦衣卫，很是干了一番伤天害理的事。三年前，东林党六君子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位大人因反对九千岁被捕入狱，惨遭酷刑，五人被折磨至死，只有顾大章多活了几天。据说顾大章在狱中得到了燕南归燕大侠的帮助，才得以在刑部大堂上将杨涟大人绝命血书公布了出来，让全天下都知道了杨涟和左光斗是怎样被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死的，这让九千岁丢尽了面子。事后，九千岁命东西两厂、锦衣卫倾巢而出捉拿燕南归，最后只有封雨竹发现了燕大侠的踪迹，一直追到了华山之巅。据说两个人经过一番恶斗，最终双双跌下万丈悬崖，一起毙命。没想到这个封雨竹又出现了，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万年啊！”张怀圣听了，扭头看了一眼柳燕，只见她紧咬双唇，双眼通红，好像十分激动。

大明刑事录·血色玲珑狮

看了些案卷，就到晚饭时间，张怀圣突然发现柳燕不见了，他和刘庆、严参分头去找，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连柳燕的影儿都没见着。张怀圣顾不得吃饭，出门直奔赵准的居所。

刑部员外郎赵准正在吃饭，见到张怀圣来，连忙招呼他坐下来一起吃。张怀圣哪里有心思吃东西，他朝赵准使了个眼色，赵准站起身，带着他来到了书房。

张怀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大人，柳燕不见了！”

赵准的脸色微微一变，问：“不见了？那还不赶紧去找？”

张怀圣挺直身子，说：“大人，柳燕当然要找，但有件事您必须告诉我，否则会费很多周折的。”

赵准点了点头，说：“什么事，你说吧。”

张怀圣简单说了东岳大帝神像爆炸的案子，继续说道：“在商量案情时，提到了透髓指，柳燕神色极其不正常。柳燕时常进进出出照磨所，您为此曾经调查过她的身世来历，那么请您告诉我，柳燕跟两年前坠崖失踪的燕南归，有没有关系？”

赵准沉吟了好一会儿，搀起张怀圣，说：“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但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不妨告诉你。燕大侠本来是我当年在辽东的部下，我跟他有过命的交情。后来我回京任职，他不愿受官场繁文缛节限制，这才流落市井，成了一名侠客。六君子事件中，燕南归费尽千辛万难，才赶得上救顾大章大人，但顾大人拒绝了，只是托他带自己的女儿燕儿逃走。燕大侠无奈，只好带燕儿逃亡。但他后来被追捕太急，就把燕儿改名柳燕，托付给了好友玄城子。”

赵准一把拉住张怀圣的手，说：“柳燕乃是忠良后代，你一定要保护好她。柳燕只怕是找封雨竹报仇去了。”

张怀圣转身准备离开，赵准又喊住他，小声说了三个字：只找人。张怀圣知道封雨竹不但武功惊人，而且身后有锦衣卫，自己实在惹不起。不过又怎能不找？在柳燕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子在他心里的分量，远比那些案子要重。

三、丐帮帮主

张怀圣回到照磨所，刘庆早就在等着他。看到张怀圣回来了，他说：“大人，咱们是不是去外面找找柳燕？”

张怀圣点点头，说：“胖子，这次就要看你的了，在京城里，你是个万事通，要找柳燕，我想你得先带我去个地方。”

“丐帮！”没等张怀圣说完，刘庆就把话头抢了过来——三个乞丐死于透髓指，多半使透髓指的就是那个老乞丐。这就需要去乞丐最集中的地方找线索，而这个地方当然是丐帮。

刘庆带着张怀圣和严参在城里左转右拐，走了半个多时辰，走到城墙脚下的一座破庙门前。刘庆指了指里面，说：“大人，丐帮到了。”说完，他朝躺在门口的小乞丐拱了拱手，说：“小兄弟，麻烦你通报一下易帮主，就说刘胖子来了。”

门口的小乞丐却把身子横在了门口，说：“对不起，我们帮主今天不见客！”

刘庆哪管什么见客不见客，他脚一勾就把小乞丐踢飞了，随后闯进了破庙，大声喊道：“易帮主，我刘胖子来了，你也不见吗？”

刘庆带着张怀圣和严参进了院子。院子里空荡荡的，破庙的大雄宝殿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这汉子虽然穿得破烂，却并不肮脏，左半边脸上还戴着一个黄铜打造的面罩，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

刘庆告诉张怀圣和严参，这个汉子就是京城丐帮的帮主易十八。双方见过礼之后，刘庆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易帮主，丐帮的三个弟子死于非命，您不出面也就罢了，至少应该替他们收尸啊，害得我老刘亲自动手，晦气啊晦气！”

易十八哈哈一笑，说：“丐帮弟子，无妻无家，生无人疼，死无牵挂。就是老弟你不动手，他们也不会暴尸街头的，官府自会把尸体一埋，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刘庆斜着眼睛看了易十八一眼，问：“他们无牵无挂，难道你也不想知道，他们都是因何而死吗？”

易十八的半边脸微微一凛：“刘老弟，他们不是自杀的吗？”

刘庆刚想说话，张怀圣却把话头揽了过来：“易帮主，我看你就别遮遮掩掩的了。你这座破庙，在外面看好像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其实是暗藏杀机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东西两厢的配殿里，应该埋伏着不下二十名高手！能让京城第一大帮帮主如此大动干戈的，想对付的肯定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易帮主，不知可否把你和这位强敌的渊源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一二。”

看易十八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刘庆笑了：“易帮主，在两侧厢房埋伏人的时候，事先一定要刀剑入鞘。否则刀剑的反光会出卖他们的。”

易十八的脸微微一红，说：“诸位果然明察秋毫，想要知道这个强敌是谁不难，只不过您得先告诉我，我那三个弟子是怎么死的？”

张怀圣轻轻一笑，说：“你的三个弟子，其实都是被人逼死的！前两个弟子中了透髓指后奄奄一息，第三个弟子被逼着吊死了他们。对方逼死丐帮弟子的原因，我猜是想通过他们的死告诉帮主——如果你不听从他的安排，也许会比他们死得更惨！”

易十八听完，脸上的神色由惊异变为佩服，他俯身朝张怀圣深施了一礼，说：“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请进后殿一谈。”

一行人进了后殿，分宾主落座。张怀圣从怀里掏出画着五只狮子的纸片，铺在桌子上。易十八低头看了看，说：“不瞒诸位，我已经到三个弟子遇害的现场看过了。这图和透髓指重现江湖，应该是锦衣卫的走狗封雨竹前来寻仇了，而我与他的仇怨，也全因这五个玉狮子。”

张怀圣等人静静地听着。易十八原本是一个富家公子哥，这五个玉狮子是他家的至宝，全名叫做“羊脂玉雕五情七巧玲珑狮”，“五情”是说玉狮共有五尊，表情分为喜、怒、忧、思、恐五种。“七巧”一是用料巧，每尊玉狮都根据玉料形状颜色设计，近乎天成；二是雕工巧，采用的是罕见的镂空雕刻技法；三是结构巧，每尊玉狮子的头都可以晃动的，看起来栩栩如生；四是镶嵌巧，五尊玉狮子的腹中均嵌有一颗红玛瑙雕成的心，从外面隐隐可见却无法取出；五是机关巧，这五尊玉狮的底座中都放着用各种名贵中药制成的香膏，被阳光一照便会挥发出来，闻其香味即可医治病症。古代医书上曾有“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的说法，这五尊玉狮中的香膏，恰恰是调理这“五伤”的灵丹妙药。

易十八说到这里不说了，刘庆有些不满：“你刚才说这狮子有‘七巧’，可你只说了‘五巧’，剩下的两巧是什么？”

易十八的脸色一下变得忧郁起来：“这另外两巧，说起来让人心痛。第六巧是藏者巧，第七巧是见者巧，这等宝贝只有机缘巧合才能看到、才可收藏。只可惜，这宝贝却在我手里丢了。”

十年前，封雨竹不知从哪里得到易家有这玲珑狮的消息，居然径直上门索要，说要拿去献给九千岁。易十八断然拒绝。为了逼易十八交出宝贝，封雨竹将易十八的父母妻女挨个杀死，并用刀将其半边脸划成了渔网。最后，他用透髓指点中了易十八。易十八从来没有受过这样苦楚，把玲珑狮交了出去，这才留下了半条命。万念俱灰的他流落街头，加入了丐帮，依仗着自己头脑灵活，慢慢做到了帮主的位置。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终于找到了机会——封雨竹与燕大侠在华山之巅苦斗，燕大侠最终落败，被打落山下，封雨竹身受重伤。易十八借机将封雨竹脊梁打断，踹下山崖。

四、画像复原

听完易十八的一番讲述，刘庆刚想说明来意，却被张怀圣用眼神制止住了。他冲易十八拱了拱手，说：“我等此次前来是想告诉你，逼死你三个弟子的，是一个身子佝偻成一团的老乞丐。现在看来，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

三个人出了门，走了一段路，严参问道：“大人，你为什么不让刘庆问柳燕儿的下落？”

张怀圣转身一脸严肃地说道：“回去再说，柳燕姑娘身世奇特，以后千万不要在陌生人面前提起她。”

三个人匆匆赶回照磨所，进屋之后，张怀圣把门窗关紧，低声问刘庆：“这个易帮主，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刘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年了吧？不过我跟他交往不多，只是脸熟而已。”

张怀圣又问：“最近两年，丐帮可发生过什么大的变化？”

刘庆想了想，说：“丐帮的变化？自打易十八执掌帮主之位，他手下的副帮主们，好像全换了一遍，而且易十八似乎对丐帮不太上心，帮派有明显萎缩之势。”

张怀圣点了点头，他让刘庆和严参想想，刚才在丐帮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两人仔细一想，的确不大对头：两厢埋伏的高手手持刀剑与丐帮常用的竹棒木棒不符；丐帮向来重视兄弟情义，可易十八作为帮主，对三个弟子的惨死却无动于衷。

等两个人说完，张怀圣补充道：“他和封雨竹的恩怨是十年前的事情，他说得却是严丝合缝，连停顿都没有，可见这段话他早就熟记于心了。或者说，他是早就背好了的。他那个面具掩去了半个脸，很容易被冒充，我怀疑此帮主非彼帮主！”

刘庆听完，火腾地就上来了，他站起身，说：“大人，我这就去探明这个帮主的真假！”

张怀圣连忙拦住刘庆。就在这时，突然门被推开了，只见柳燕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面色凝重，脚步有些迟钝，进了门，端起桌子上的冷茶就一通猛灌。

张怀圣一把把茶壶夺了过来，柳燕儿歇了口气，讲了自己半天的行踪。她怀疑老乞丐就是封雨竹，就跑到街上去找。值得庆幸的是没费太多周折就发现了他的踪迹，并且一直追到了城外，两人交起了手。没想到老乞丐武功甚高，人家就像猫戏老鼠一样。几十个回合过后，老乞丐抽身就走，柳燕儿追了几步，不见了老乞丐的身影，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怀圣嘴里喃喃自语，伸手拉住了柳燕儿的一只手。见此，刘庆拉了一下严参，两个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柳燕儿被张怀圣的表现吓了一跳，她把手抽回来，有些娇羞地看着张怀圣。张怀圣轻声说道：“柳姑娘，以后不要这样不打招呼就随便乱跑，你根本就不是那个老乞丐的对手，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

张怀圣“我”半天，脸色一红说不下去了。柳燕喜上眉梢，正要说几句知心话，忽见张怀圣一声大喝：“你们听够了没有？还不快进来？”

门外却走进了严参，让张怀圣有些诧异。刘胖子最喜欢听墙脚的，刚才他听到门外的响动，还以为是刘庆故态复萌。严参告诉张怀圣，刘庆已经一个人出去了。张怀圣也没往心里去，让严参根据柳燕儿的描述把老乞丐的样貌画出来——老乞丐两条腿长短不一，还是个鸡胸，两肩向上耸起，最可怕的是那张脸，眼睛鼻子嘴巴几乎挤在了一起。满脸布满了蚯蚓一般的伤痕，几乎成了一张破渔网。

张怀圣先让柳燕儿回房休息，随后对严参说：“老严，你是验尸高手，熟悉人的骨骼肌肉，这件事只能你来帮我。你根据这张画像再画一张复原图，我想知道这个人在骨骼和面容被毁前究竟是什么样子。此事只能你我知道，切切不可外泄，即便是柳姑娘也不能告诉。”

严参想了想，说只能尽量完成，也许只能和真人有七成相像。

严参走后，天已经乌漆抹黑了。张怀圣于是稍微休息了一下。可没休息多大一会儿，刑部的门房就急急来报，说刘庆被抓到锦衣卫了，让他速速前去领人！

五、燕大侠

从锦衣卫衙门把刘庆领出来，已经将近半夜了。张怀圣心里非常生气——虽然和刘庆是上下级关系，但几年来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屡破奇案，彼此之间与兄弟无异。之前，他明确告诫刘庆不要到丐帮去验明帮主真假，可刘胖子偏偏不听。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狼粪，又掺了不少的硫磺烟硝，做成了十几个大烟花，点燃后扔到破庙里，把里面的人都呛出来了。最先跑出来的是易十八，出乎意料的是，他被厢房里埋伏的锦衣卫高手一拥而上绑了起来。

刘庆更惨，直接被锦衣卫高手从房上扔到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后也被抓了起来。到了锦衣卫衙门后，他一口咬定是易十八先前怠慢了自己，气不过才到丐帮捣乱。锦衣卫看刘庆是刑部属员，兼且他的上司张怀圣屡破奇案，只是把他训诫了一顿，就通知刑部领人。

张怀圣不住地抱怨刘庆冒失，刘庆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告诉张怀圣：这十几个狼粪烟花没有白扔，至少可以证明易十八是锦衣卫的走狗，而且是一条失宠的狗。在易十八被抓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几个锦衣卫边捆易十八边骂他在骗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要犯会来。

张怀圣让刘庆先回家，自己又赶回照磨所，径直去找严参。还好，严参已经把复原图画好了。严参告诉张怀圣，他只是根据经验，将弯曲的骨骼画直了，扭曲的五官放回了原位，至于画得像不像，他心里也没底。

张怀圣仔细端详了一下复原像——画上的男子大约五十多岁年纪，身材算不上高，但很是魁梧，相貌堂堂。张怀圣将图卷起来，放进了怀里。

第二天一早，张怀圣先去了一趟教堂。回来的路上，他就发现城里又乱成了一团，官兵们在四处抓残疾乞丐，连嘴歪眼斜六指的都不放过，所有抓到的乞丐，都被押送到了锦衣卫衙门。

张怀圣知道他们是在抓老乞丐，不过，既然他会透髓指的功夫，估计官兵很难找到他，即便是找到了，没有万全准备也很难抓到。

张怀圣等早朝差不多散了，就朝赵准居所走去。一进门，他就把那张复原图拿了出来。

赵准仔细看了一会儿，抬头问张怀圣：“这张图，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张怀圣看了看赵准，说：“大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就是您已经死去的部下——燕南归燕大侠！”

赵准痛苦地点了点头：“不错，虽然画得有些粗糙，但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他了。”

张怀圣挠了挠头，说：“既然这样，燕大侠没有死，只不过曾经受过重伤，变得面目全非了，前天在东岳庙附近被三个乞丐围殴的就是他！”

赵准摇头说道：“虽然这张像画得很像，但燕大侠不会透髓指啊，这是封雨竹的独门秘技。”

张怀圣一时语塞，难道说，严参画错了？或者说杀死三个乞丐的另有其人？

回到照磨所，张怀圣冥思苦想了一个下午，觉得还是没有想透其中关键。掌灯时分，刘庆来告诉张怀圣一件奇怪的事儿，据他的眼线传来消息，昨天锦衣卫对易十八动了大刑，据说是逼他交出五情七巧玲珑狮，可他一口咬定宝贝已经不在了，是杀死他三个弟子的老乞丐抢走的——所以官兵们才满城抓残疾乞丐。

张怀圣眼前一亮，他拿出画着五只狮子的纸片，指点着告诉刘庆：易十八说十年前玉狮子被封雨竹抢去送给了锦衣卫的高官，但现在锦衣卫又逼他交出玉狮子，说明易十八说的是假话。而纸片上的“欺虎”两个字也不是欺负“五虎”、“五彪”的意思，而是欺骗他们的意思。易十八很可能在杀掉封雨竹后，回报玉狮子已经一同掉落悬崖然后据为己有。而锦衣卫看到纸片后认为易十八在说谎，就把易十八控制住，要他交出玉狮子。而易十八正想借助锦衣卫的力量击败封雨竹，在丐帮总舵打好了埋伏。可封雨竹没有出现，刘庆却弄了十几个狼粪烟花扔了进去，锦衣卫担心易十八跑掉，这才把他捉住严刑拷问。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大街上一片嘈杂。刘庆一个滚翻，跳到了院子中，贴近大门侧耳细听，不断有成队的军士从门外跑过。过了一会儿，刘庆轻手轻脚地回到屋里，小声说道：“大人，听外面的意思，易十八越狱了！”

六、七巧玲珑狮

张怀圣惊出了一身冷汗，锦衣卫衙门戒备森严不说，而且高手如云，易十八居然逃了出来，这个人的武功之高可见一斑。易十八已经走投无路了，刘庆坏了他的事，谁知道他会不会犯疯魔杀上门来。张怀圣四人高度紧张地等了三天，结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外面的官兵盘查也松了。张怀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让三个人呆在照磨所里别动，自己要去教堂拿点儿东西。

话刚出口，刘庆他们几个就不同意了，说什么张怀圣身手不咋地，胆儿却肥！张怀圣知道他们其实是关心自己，只好答应一起去。张怀圣到了教堂，带着一个精致的长条盒子走了出来，四个人往回走。走了不大工夫，刘庆停住了脚步，他指了指前方，只见在前面的茶棚里，一个穿戴华丽的汉子正坐在那里，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易十八！”张怀圣轻声喊了出来。汉子的脸是右半边黑、左半边白，这就是左半边脸总戴着黄铜面具的易十八了——他那黄铜面罩下面，根本没有被划成渔网状，而是光洁得如绸缎。

说时迟，那时快，张怀圣的喊声刚刚出口，易十八已经扑了上来，他三招两式把大家逼开，双手拇指朝上竖起，两个拇指肚已经变得通红，朝着刘庆的后背就摁了下去——透髓指！

刘庆的轻功也算了得，可在易十八跟前，连闪几次都没躲开。眼见易十八的两个拇指就要摁在刘庆的脊椎骨上了，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个破碗，一下落在了易十八的两个拇指和刘庆的脊梁之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破碗被摁成了一团粉末，刘庆像杀猪一样惨叫了起来：“啊——”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旁边飞了过来，正是久寻不见的老乞丐。只见他双手飞快地点中了刘庆的几处穴道，刘庆的疼痛才略略减轻了一些。

易十八冷冷地看着老乞丐，说：“燕南归，燕大侠！两年前，你不是掉下了华山的万丈悬崖了吗？你顺手扯掉了我怀中的包袱，五个玉狮子跟你一同掉了下去。让我宝物没得，还被锦衣卫打得死去活来。”

老乞丐燕南归嘿嘿一笑，说：“天佑善人，我命不当绝，被崖下的藤萝缠住。虽然这张老脸毁了，腿也瘸了，但两年的时间，不但让我琢磨出了破解你透髓指的门道，还让我逐步恢复了武功。回到京城却听到你和我同归于尽的传闻，但我知道你还没死，四方打探终于查到你冒充易十八当起了丐帮帮主。为了敲山震虎，我在东岳大帝的神像里放了一个特大号的开天雷，画着玉狮子的纸片也崩了出去，锦衣卫果然上钩，把你整得死去活来。我的计策还行吧？”

封雨竹怒喝一声，朝燕南归扑了过来。燕南归一边接招，一边笑道：“老相好，两年不见你的功夫见长了，在这里打斗，容易伤害无辜，你我到城外斗上一斗如何？”说完，转身就走。

封雨竹咬牙切齿道：“奉陪！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条命，这次还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随后跟了上去，柳燕也在后面追了上去。

张怀圣看了看刘庆，刘庆气得直拍大腿：“大人，你还不快去帮柳姑娘？我这里没事了。封雨竹给我这一指让我想明白了，当初两个乞丐背上的透髓指痕迹是假的。是燕大侠杀了易十八的三个走狗，故意做出痕迹。这个王八蛋封雨竹，在华山上不是易十八杀了他，而是他杀了易十八。那天在丐帮总舵他反过来说，骗得我好惨！”

张怀圣让严参照顾刘庆，自己也追了下去，直到这时，张怀圣才恨自己的轻功太差了，虽然已经竭尽所能，但柳燕的身影还是越追越远，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这一追就出去了十多里，等张怀圣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柳燕和燕南归正联手和封雨竹打斗。燕南归和封雨竹用的是拳脚，柳燕儿用宝剑，三个人如同蝴蝶穿花一般战成一团，张怀圣站在一边根本就插不上手。

转眼间已经斗了上百个回合，封雨竹的招式一点儿没有变慢，反而是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燕南归和柳燕儿已经落到了下风，两个人苦苦支撑，险象环生。

张怀圣突然在那边喊了起来：“燕大侠，你的宝贝我给你带来了。”说着，他猛地把手里的长条盒子打开了，只见里面并排放着五只圆润的玉狮子。封雨竹看到玉狮子，欣喜若狂，抽身朝张怀圣飘了过来，伸手抓起一只狮子，脸色却倏然变了。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后面的燕南归已经追身赶到，一掌拍在了封雨竹的后心上。封雨竹惨叫一声，栽倒在地，柳燕赶上，一剑刺穿了封雨竹的身体。

封雨竹倒在地上，临咽气前，他还一直瞪大了眼睛，看着手里已经摔瘪的狮子。

张怀圣走过来，把狮子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叹了口气说：“这可怎么好，教堂里做蜡像的老师做了三天，才做出这五尊蜡狮子，我寻思着用它把幕后黑手引出来呢，现在看来不用了！”

旁边突然传来柳燕带着哭腔的声音：“义父，义父，你怎么了？”

张怀圣抬头看去，只见燕南归正躺在柳燕儿的怀里，嘴角、眼角、鼻孔和耳朵里都在慢慢向外渗血。

燕南归微微笑道：“你个鬼小子，弄个假狮子糊弄人，封雨竹求宝心切，才会上你的当，我老人家一眼就看出是假的，所以才会偷袭成功。若论武功，我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他受了锦衣卫的大刑，我和燕儿早就没命了。刚才最后那一掌，打倒了他，我的经脉也全被震断了。记住，我死之后，你们千万不能埋我，只有这样，朝廷才会认为我老燕真的被斩草除根了，不会再追查燕儿。”

说完，燕南归指了指自己的怀里，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柳燕哭着从他的怀里摸出一个细长条的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五尊羊脂白玉雕刻成的玉狮子，有的笑，有的怒，有的忧，有的沉思，有的害怕，每尊小狮子的身体里，都有一颗用红玛瑙雕成的心……

（责编：於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