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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26 17:02 | 豆瓣：十萬個擁抱 春节回家，按照原计划，把周边的遗迹都走了一遍。 初回家的几天，空气污染几乎达到200，烟尘混杂着三江升腾的水雾，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吸烟的味道，整个城市都乌烟瘴气。用纸巾拧鼻涕，只看见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然而，这种类似暗无天日天气却是关于家乡的记忆中真真切切的一部分。在家乡，天空稍微放晴，露出一点“太阳花花”，老一辈人都会雀跃。如果晴天又赶上风清气和，那简直就是天恩浩荡了。 回家第二天就拿着相机出门去瑞映巷。这是城区内唯一一条尚存有巴渝老建筑的巷子。瑞映巷北宋时即得名。巷子直通瑞映山顶，山顶曾经嘉木葱茏。每至巴渝酷热的夏日，行至山顶，坐於在古城门下，总有清风盈袖，燥热尽除，是以为古合州八景之一，名“瑞映清风”。 老街为青石板路，逐级而上，右面的老屋亦随山势攀升，爬坡上坎。房屋以大块砂岩为屋基，磊石为墙，辅以穿斗结构，顶上覆青瓦。色彩冷落，呼应着巴渝地区多雨而阴郁的天气。老巷子已经没什么人住了，这次发现又有一间老屋被烧毁。巷里还有一处民生电力公司旧址，作为抗战文物保护着。这条唯一留有巴渝旧民居的老街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指望它被修复是不可能的。    污染依旧严重。天气湿冷，睡觉都得开电热毯，被窝里也湿漉漉的，似乎掀开铺盖，就有白气冒上来。这种环境怎么也得买抽湿机、空气净化器，可是身边没有任何人用这些“空搞灯”，走在大街上，也见不到有谁戴口罩。大家习以为常，浑然不知。 接下来的几天又去了陶行知兴办的育才学校旧址古圣寺。现在是国保单位。寺院历史不长，明中期兴建，康熙年间重建。寺院坐落在乡村田野间，离城区有十多公里。整个建筑群落的川渝风格非常浓厚。在格局上，院落依地势节节升起，屋廊回绕，形成天井。独体建筑构架粗犷，既有穿斗，也有抬梁，斗拱被替换为川渝常见的一根斜木以作支撑。寺院整体色彩冷清，院落深幽，天井里苍苔萋萋，古松攀檐，如操縵一曲，定趣味无穷。可惜始终烟霾不散，景与物与人皆困顿浑浊，有些茫然失落。等着天地清和的日子，一场巴山夜雨降下，敲打厚大的黄桷树叶，青苔泛起独特的气味，在木窗前坐坐，就足以抚慰人心了。       城区里也还有不少遗迹。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南宋时期的石桥。几年前因为嘉陵江下游蓄水，桥整体迁移，现在一座小区内。在“仿欧”风潮中兴建起来的众多小区也是文化没落的一种表现吧。众人皆以此桥为小区新建的中国混搭风的休闲设施，殊不知是重庆境内发现的两座宋桥之一。1939年，营造学社在西南考察时即探访过它。   一日上午，步行上了嘉陵江对岸的学士山养心亭。学士山顶本是北宋时一位本地名士的庭院。后周敦颐任合州判官时曾在此处讲学。后建养心亭，历经明清重修。汶川地震时，养心亭歪斜，进行了落架大修。在学士山顶可俯瞰江城，然景观已大为改变。一匹匹小山被推平，江对岸的城市已被高耸的居民楼完全遮盖。 爷爷去世后，本来一大帮在重庆各地的亲戚走动也少了。回家就见见本城的奶奶、姑姑、伯伯，又去看了一趟外婆。一切都很安静平和。没有被问工作，没有逼婚，没有责备，没有攀比。生活都不容易，大家都只是说些轻松的。唯一一次被问是否耍朋友了，也被爸妈飞快地接过话题挡回去了。吃饭、睡觉、逛逛老地方，陪爸妈出去买点东西，不声不响，就这样迎来了除夕。除夕中午在奶奶家吃了饭，奶奶做了“醮饭”，等先人上座吃完，我们再吃。下午去给爷爷上坟，和姑姑一起第一次行了稽首礼。晚上在姑姑家吃完饭，各自回家，陪着父母去附近的三福寺上了香。爸爸站在一边看着，妈妈在佛菩萨前许愿，我帮她照相。回来的路上，走在楼道里，妈拖长了声音：一年又一年哟。 一开年，霾就散了，天地终于清静了。碧绿的江水静悄悄，依旧天阴，可是让人冷静舒畅。 初三，约上同学上钓鱼城。这厮买了车，还是挺贵的车。 这次来钓鱼城是要找几块摩崖题刻。气喘吁吁爬上钓鱼城，发现人流如织，景区内张灯结彩，大为败兴。一路上扫视各种摩崖题刻，却始终找不到想看的那几块。最后在一块大岩石下，脚踩悬崖，背对迂回盘旋的滔滔嘉陵江，仰起头，隐约看见“大江东去”的字样。终于找到了： 淳熙改元，丁梦臣、鲜于焯、游仲鸿、李扌炎、吕文渊、侯午中入奉廷对。冯怡、李充宗、赵师仁、希珏、梁义照、何迈、丁梦锡、僧净觉饯于此、共挹江山之胜。日既夕，相与歌大江东去以祖之。十二月十三日。 这是一场1174年的送别。参加饯行的赵师仁是宋宗室成员。宋室南渡后，一部分宗族成员就居于巴蜀之地，赵师仁为其中之一。丁梦臣等六人将“入奉廷对”，前往遥远的杭州，赵师仁却留在了合州。此后，蒙军围困钓鱼城三十多年，明末张献忠血洗巴蜀，抗战时期日军又狂轰乱炸，但我转过身，面对的依然是同样的江山。夕阳西沉，他们是否击箸而歌，兴叹虽然人事分合，但大江依旧东去不复返。天地虽是无情，似乎又最有性情，最能给予深厚的安慰。 这块题刻的旁边还有一块，由隶书写成： 予吏两属邑，今五年，独未至此山为不满。乾道三年，夏二十六日，开封张难老相率与三槐王正叔、汝阳王必先、涪上蒲大受、难老之弟坚老，同来穷高深之乐。坐垒壁之下，江天轩豁，缙云诸山，在指顾间。汲泉瀹茗，徜徉终日，不知六月之袢暑也。向晚，复放船自东江归城下。申国吕元锡题。 文渊哥订做了四个茶杯，分别为：“江滔涌雪”、“六月忘暑”、“桂华流芳”、“空山无人”。此即“六月忘暑”的人生乐事也。 另有几块诗文，印象深刻： 将北上登钓鱼城 四十无闻尚远游，天门从此二乘秋。 风霜独重黄华笑，今古谁轻白发愁。 山属大明蠲宋愤，水仍巴字叹川流。 登途已拟归来赋，青管何能为国谋。 隆庆庚午郡人李尚德书 李尚德此时已年届四十，终於奉詔上京授官。还未出发，却已拟好归来赋。 另有一首： 石磴“石康”“石良”上石台，竹阴花影酒尊开。 ??????????????????????????????????????????? 云中远见陈隹鹤，独抱瑶琴逐后来。 嘉靖二十八年合州知州徐澜（号吾翁）。 天色越来越暗，人似乎少了些。这时我们敢才进到护国寺。护国寺里有师傅了，都是比丘尼，且是外地人。寺里有一棵南宋绍兴年间种的金桂，管理大姐说每年农历八月多，满树金黄的桂花绚丽无比，浓香醉人，落满一地，政府也会组织农户来收桂花。而且这颗老桂每年会开好几次。大姐又指着从寮房的小院子伸到墙外的白梅花，满脸喜悦地说，看看，开得多好。我和同学站在外面闻着似有似无的花香，走过去走过来，大姐见我们不走，就放我们进寮房照相。花瓣在青石板上飘落了一地，一片香雪海。师傅说，这颗梅树很特别，结的是杏。可能是用杏树嫁接的梅花吧。一棵梅树，花瓣坠入满地青草，一座古寺，就满足了我对春天所有的期待。大概我就不用去天台山国清寺访梅了吧。 初五，同学驾车，一起再访涞滩二佛寺。 涞滩古镇也是人潮汹涌。吃了饭，沿着古镇城墙走了一圈。古镇的瓮城和城墙修建于同治年间，是防太平军和土匪强盗用的。但现在只有瓮城一段保存得还不错。当天文昌宫有川戏，虽然戏码挺粗糙，不过图个节日气氛，也不错。台下面坐满了人，喝盖碗茶看戏。这种老四川的生活场景已经消失不知多久，我也没怎么见过，记忆中的这类场景都来自方言剧《傻儿司令》。 此行的重点是涞滩二佛寺摩崖造像，宋代佛像的精品。很小的时候曾来过一次，还记得请了一块佛像回去。我的脑海里，似乎港片《倩女幽魂》最后佛祖显灵降服黑山老妖的地方就是二佛寺，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错位记忆。 二佛寺本名鹫峰禅院，坐落在渠江边的鹫峰上。鹫峰小巧玲珑，四周的田畦、山丘、竹林、河流组合成最典型的川东田园图卷。进了寺院，殿外烈火熊熊，鞭炮不息，烧香烧纸的人络绎不绝。殿里就是摩崖石刻佛像了。最大的主佛（二佛）凿山而成，虽说是摩崖，但几乎已经脱离岩壁，像一尊独立雕刻的圆像。主像四周的崖壁都雕有佛像。摩崖外建三层阁楼以覆避之。 14年在日本见到平等院凤凰堂里的弥陀像，神态富丽，无欲高峻，是我那时见过的最美的佛像。但鹫峰禅院的主尊大佛不似前者，也不似宋辽金的北方佛像，他呈现出一种亲近的姿态，平和的喜乐。多了一份人间的气息，却又未损自身的神圣风骨。大佛对面的达摩祖师现女相，极为特别，仿佛是西方的圣母。四周还有不少各种造像，但破坏得较为严重。 本来可以登上二层阁楼直面大佛，欣赏更多雕像，但因为春节人流太大，二楼封闭，只能通过木栅栏往里看。而这个角度的佛像呈现出的气质更加宁静、超脱了。 我想跪下礼佛，但我又不能。回来我给同样“离经叛道”的明山哥说起这个事，他说你但拜无妨。我想我也许是可以拜的。我崇敬美的理想，敬礼前人美好的景愿，朝礼他们的脚步。也只有美的事物可以生发我的敬意。我可以在大江东去的摩崖石刻前向八百多年前送别的人群致意，也可以感谢手植老梅树的僧人。或者仰观天地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向成就寰宇普世的造主感恩。 我其实也真想的。岁月频去，又到东风渐起之时，许多的心愿，总得寻一个寄托的去处。这美的化身，也许就是一个可靠的去处。 但愿我们不会辜负时光，时光也不会辜负我们。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的防晒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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