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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推荐】 金、郝、侯三人的比较(资料来源:浪泡茶的博客)

 cxag 2017-03-27

        金、郝、侯三人

的比较

  

近代花脸三杰,人称金、郝、侯;就是金少山、郝寿辰、侯喜瑞。

                                 金少山先生

    谈起金郝侯成名早晚,倒也和这个顺序接近。从清末宣统到民国三年,郝寿辰除了辍演一段时期以外,他与金秀山、金少山也同过台,曾经同隶刘鸿升的鸿庆社,郝的戏码总在金少山前面。金秀山父子除了刘班以外,还搭谭鑫培的班。谭的花脸先用何桂山,后用金秀山、李连仲;而且民初几次到上海,都是用金秀山的花脸。民国四年金秀山、金少山随谭到上海,就没有再回北方来。一直到民国二十六年,金少山才衣锦荣归,回北平挑班长头牌了。谭鑫培民四回平后,花脸就用黄润甫了。

       侯喜瑞先生

    侯喜瑞是喜连成社第一科大弟子,出科以后,虽然开始搭大班,也只是成开场前三出。到了民国十一年搭高庆奎班的时候,郝寿辰已经蒙高庆奎重视了,侯喜瑞还是配角,戏份儿只有郝的一半。以后他历搭杨小楼、梅兰芳、马连良、程砚秋、尚小云和各大坤伶的班,但始终是硬配,声势上不如郝寿辰的独当一面。所以按地位和成名早晚来说,金、郝、侯的顺序,到时自然而合理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三个人的剧艺评价也是这个顺序。如果直觉的以为金少山值一百分,郝寿辰值九十分,侯喜瑞值八十分,那就大错特错了。依资深的老观众和笔者个人对他们的评价:郝、侯剧艺在伯仲之间,各有千秋;金少山的剧艺成就并不如郝、侯。下面不妨就他们三人的剧艺,加以分析比较:
    金少山的天赋条件最好,方面大耳,身材魁梧;站在哪像半截黑塔,天生就是唱花脸的材料。嗓音高而宽,气力充沛,说他的嗓音能声震屋瓦,那真不是奉承。梨园界管嗓子叫“本钱”,有嗓子能唱,沾了大部分的光;其余做派、身段、武功差一点,观众都能原谅,如果没有嗓子,就吃了大亏,即使念、做武功都好也不容易红起来。所以金少山的成功,四分之三靠天赋,他能破天荒的以花脸挑大梁即在此。但是他的嗓子坏了以后,就一败涂地了,没人听了。因为观众就是冲他嗓子来的,剧艺其余部分,并没有特别吸引人的。论唱的韵味,金少山只是粗枝大叶而已,与老生行的谭富英相似,就买嗓子;其余字眼、行腔等等,并不考究。在铜锤里,金少山的韵味不如裘盛戎和王泉奎。人工方面,金的条件最差,武功虽非“刀枪不入”,不过比划而已。做表、念白也是粗枝大叶。

                   郝寿臣先生

    郝寿臣的天赋不如金少山,身形矮而胖,嗓子发闷,但是人工比金强。唱功虽然是功夫嗓,可是有味,耐唱,也受听。武功不行,与金在伯仲之间;但亮个相儿,使个身段比金是样儿。做派、念白则细腻、考究,比金强太多了。
    侯喜瑞天赋最差,人工却最好。他的个子也矮,但并不胖,比郝受看。嗓子干涩暗哑,他不能唱铜锤;但他的字眼考究,喷口有力,唱几句别有味道。念的功夫已到炉火纯青。清楚、有力。抑扬顿挫,层次分明。大段儿如《连环套》“坐寨”、“拜山”,小段儿的如定场诗。最简单的如一句白口,都能从沙哑的声音里要出好来。例如:有一次民国二十五年秋,梅兰芳自沪反平后,梨园工会义务戏里《龙凤呈祥》,他饰张飞。定场诗;“英雄秉性刚,威名在当阳;四海无敌将,一声短桥梁。”二十个字,落两个满堂好。《清风寨》里,李逵出场之前,闷帘念声“走啊”嘶哑的声音,可是能送入观众的耳鼓,立刻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所谓“此处无声胜有声”,堪为写照。比那声如洪钟的“走啊”,显得有意境的多了。至于身上的边式,武功的矫健,在架子花里一时无两。做派也洒脱,善能刻画。不过失之粗犷,过火一点,细腻逊于郝寿辰而已。
    所以按花脸的“唱”、“念”、“做”、“打”四门的功夫平均来衡量,侯第一,郝第二,金第三。这“打”字包括开打、亮相、身段、架子和小动作在内。若综合“唱”、“念”、“做”,则郝寿辰第一了。只论“念”,还是侯第一。只论“做”,郝第一。只论“唱”,“唱”的味道,郝第一;“唱”的字眼侯第一;“唱”的嗓子金第一。所以金少山能称为名净之首,是全靠天赋帮他的忙的。
    金郝侯三人的脸谱都很讲究,各有千秋。一来,他们都是师承有自:金少山除了师法他父亲金秀山以外,有些架子花脸的是习自刘永春的。郝寿臣先师承李连仲,后学黄润甫。侯喜瑞则远法钱宝峰,近师黄润甫。这些人都是名家,脸谱都有专长,金郝侯宗法他们,总有准谱儿。二来:他们三人对勾脸谱也都很用心研究,所以都能自成一家。如果严格分析起来,金少山以整脸、六分脸、三块瓦见长,大方好看,这和他的脸型也有关。郝寿臣的粉脸最好(也就是奸脸),能透出奸相来,其他的脸谱也细腻。侯喜瑞以勾勒规矩、谨严取胜;尤其碎脸,更一丝不苟。总结考语金是“大方”,郝是“细腻”,侯是“谨严”,如果打分数,每个人都能打九十分以上。下面不妨在提出几出戏来,就金郝侯之间的表现,加以比较,先谈金与郝:
    金少山与郝寿臣都演《捉放曹》,也都能从捉曹、公堂演起。金少山的曹操,只是以硕大声洪的唱功取胜,不能充分表现曹操的奸诈,也分不出心情转变的层次来。而郝寿臣的曹操,除了唱功不如金少山的嗓子痛快以外,但极有韵味。在做表上,却把金少山前述所不能完全表达的曹操性格,都能刻画出来。金少山与郝寿臣也都常演《李七长亭》,虽然他们的宗派不同。金少山师承刘永春,内穿黑快衣,外面闪穿红罪衣,脚底下是草鞋。郝寿臣宗黄润甫,上穿黑快衣闪穿红罪衣,下穿红彩裤,脚底上是厚底儿。脸谱也不同郝繁而金简。在整个戏的气氛和剧中人性格方面,郝寿臣表现的是狰狞、凶悍、正直、有转变,演的活。金少山只是凶悍、率直而已,远不如郝来的细腻。再谈郝与侯:
    郝寿臣与侯喜瑞都演《战宛城》,前边坐帐、发兵、马踏青苗、割发代首。侯喜瑞演来,不但腰腿功夫好,身上边式;而且奸相十足,无懈可击。尤其发兵时候,在牌子里头的左右上桌子两个身段,高瞻远顾,秒造自然,意境之美,可以入画。后学如袁世海等人,武功虽然也好,都是端的架子,摆的架子,而绝不如侯喜瑞的能臻化境。下面的趟马,是最难演好的一场戏。《战宛城》里曹操的趟马,和《坐寨盗马》里窦尔墩大不相同。论穿着打扮,窦尔墩是箭衣,两腿利落;曹操是穿蟒,两腿被蟒袍遮盖,非常不利落。窦尔墩趟马,是人控制马,御马到手以后得意洋洋,驰骋一程,再回山岗,完全主动。曹操的趟马,是斑鸠飞起,马吓惊了狂奔,是马控制人,曹操是被动趟马,也就是设法再把马稳定下来。步法很复杂,还要加“卧鱼”身段。同时,上边还要顾到令旗和宝剑的穗子,不要和相貂的左翅裹上;下面要用靴子踢着蟒袍走,不能让底襟把脚绊住,只要一踩上,曹操非摔个大马趴不可。要把这场戏演好了;那就看花脸的腰腿功夫、火候和经验了,唯有侯喜瑞演的秒到毫颠,堪称绝做。郝寿臣只是点到而已,身段上比侯简略的多了,远不及侯的细致。再以次的花脸,穿着蟒袍趟马,说一句北京的歇后语:“葡萄拌豆腐”一嘟噜一块的,不摔倒即算万幸。所以这出《战宛城》的前半部的曹操,推侯喜瑞独步,郝不如他。
    后半部,校场观操,过街楼遇美,驿馆试张绣,直到兵败逃走,却是以郝寿臣为演的熨帖。不论与邹氏调情和逃命的狼狈相,在当时的剧情发展以外,还要处处顾到丞相的身份;而侯喜瑞就失之稍微过火,粗犷有余,精微不足了。所以《战宛城》后部的曹操,就以郝寿臣称绝,而侯就略逊一筹了。
    郝、侯还有一出都经常贴演的曹操戏《长坂坡》,通体算来郝不如侯。因为念、唱方面,坐帐的念引子,郝固然念得浑厚有力,侯却字字考究,如沙里澄金 。“旌旗招展龙蛇影........”一段导板转原板的唱,郝固然唱的韵味醇朴,侯却行腔简练。这两部分的比较,都是半斤八两,不分轩轾的。到了上山道的步法,当阳桥见张飞的败走,在身段上来衡量,郝视侯就有逊色了。
    郝、侯都以曹操戏著名,郝是专,侯是宽。后部《战宛城》、《青梅煮酒论英雄》是郝的拿手戏。此外,不止《长坂坡》、《阳平关》,就连《战濮阳》、《战冀州》、《反西凉》这些戏里的曹操,都要看侯喜瑞的了。至于金郝侯都演的戏,也不妨一较他们的短长:
    《黄金台》:侯演的伊立,精细、老练、骄横。郝是精细、骄横。金则只是骄横。
    《法门寺》:侯演刘瑾,把个小人得志的骄纵太监都演活了,从出场的“腰横玉带紫罗袍.......”引子起,直到大审完了,每一处都是戏,无一处没俏头,他演这角色堪称一绝。郝寿臣演刘瑾,虽然也细腻,但是他有丞相的气度,把刘瑾的身份提高了,而与剧中人不相称了。金少山呢,只是一个大嗓门儿的大老官儿而已,一切粗枝大叶。
    《阳平关》:郝、侯此剧都好,不必赘述。金少山的曹操,坐帐一场平平而过。后头“口传将领.....”一段流水,只是唱戏词儿而已,毫无有丞相嘱咐众将的情绪;不用说比郝、侯,连孙盛文、袁世海的这出都比他强。
    《空城计》:马谡的起霸、点兵,与王平争功,失街亭败绩;论身段、神情,侯比郝强。后边的请罪、求情、斩谡一场,郝比侯好。金少山这出戏的本工是司马懿,回北平以后,国剧艺术振兴会办合作戏,他与谭富英合演《空城计》饰马谡 ,他是现学的(司马懿是王泉奎),脸谱到是很好看。论做念神情和身段,前面不如侯喜瑞,后面不如郝寿臣,那么也就不用比了。
    《连环套》:这是考验架子花脸的唱、念、做表、身段最繁重的一出戏。架子花可以说不会演《审李七》,没唱过《黄一刀》,如果说不会《连环套》,就好像不够格了。所以不止架子花都得能演这一出,就是有名的铜锤花脸,有时候也要露一露这出,来表示自己的资格,如裘盛戎、王泉奎都唱过《连环套》,就是以铜锤扮演的。裘盛戎、袁世海都在上海走红,竞争激烈,裘曾间接对袁放话:“我能动你的《连环套》;你就不能动我的《二进宫》。”这里的“动”当“会唱”讲,言外之意我比你多一手。
    金少山在民国二十六年春回北平组班,华乐园打炮戏头一天就是《连环套》,内外两行云集,上座满坑满谷。他的窦尔墩,上场的【点绛唇】,居然嗓音盖过海笛,台下“炸窝”的好儿,这一下子就红了。但是他的表现,只是个傻大山贼而已,没能够把握窦尔墩的豪迈和义气的个性。“坐寨”就是一段导板转原板的唱儿,“盗马”的身段,只是长胳膊大腿的点到而已。“拜山”和黄天霸的盖口,也只是把戏词儿照念,最后咆哮一番;毫无冷战的意味,没有深入到戏里面去。所以他的这出《连环套》,不如郝、侯甚远。他还能常唱而仍然上座的,就因为这是花脸行的一出大戏,而且戏的结构好;和《四郎探母》一样,不论任何老生唱都能上座,因为观众是冲这出戏来的,这就叫“戏保人”。
    郝寿臣的《连环套》,他的窦尔墩,“拜山”一场,真是精神饱满,痛快淋漓;和杨小楼的黄天霸对啃,工力悉敌。前边“坐寨”的唱,有气魄也有韵味。不过“盗马 ”的身段却非郝之所长了。
     侯喜瑞《连环套》的窦尔墩,是他第一拿手好戏,也是海内一人。第一场“坐寨”,从上场【点绛唇】起,念得字字有交代,处处有身段。原板、摇板,以简练取胜。“盗马”每场的身段,都干净利落,边式好看,而绝不雷同。第二场是背着身子出来,做完身段,叫起来,唱摇板“来至在,山洼内,四下观望......”到“耳边厢,又听得,梆音儿响亮。”在更夫过场以后,念:“此乃是天、助俺成功也。”边念边做身段。“此乃是天”,两手做拱手状,“助俺”,用右手往左推髯口,这时身子已蹲矮架子,“成”,用右手拍右腿,“功”右手攥拳,“也”,推出拳头,挑出大拇指来,表示第一的意识。下面拉完云手,接唱“要成功,跟随他,”这时右腿往左腿后一别再伸回去,右手往左指,“闪躲一旁”,收势,踢腿,亮相再下,这些都是他独有的身段,到此必得彩声。
    下一场,进入御营,盗出御马。二更夫拿奸细,被窦尔墩用刀杀死,唱到“自有那,黄三太,”侯喜瑞有一手绝的:就是把预先写好那封陷害黄三太的书信(那时他站在下场门的前端),往他身后右边高处一扔,像一个往上勾的抛物线,能扔到上场门才掉下来,就这一手,没经过苦练,腕子没工夫,决办不到。再下一场,唱完“御马到手喜洋洋......”四句以后,趟马回山,马趟子的手眼身法步,无一不好,规矩熟练,美观已极。“拜山”一折侯喜瑞的窦尔墩,也是处处考究,精彩动人。上场唱“想当年李家店比武较量.....”以后,贺天虎等上来报告大头目山下被擒,念:“有这等事,一起下山。”刚走到台口,大头目已经回来了,一见面,立刻表现出狐疑形色。落座以后,问大头目:“......因何逃出罗网?”这时的身段是:左手拉着右手开氅的袖口,伸出右手来,手朝下指,从右往左划两个小圆圈,而“网”字走鼻音,连念带做,台下立刻报以彩声。
    等到喽啰上山来,说“镖客上山拜访”,呈上名帖。侯喜瑞右手接过名帖,左手撕扎来看:“浙江绍兴府保镖黄”,一迟疑,站起来又坐下,左手搭在右手上,盖住名帖。急问:“此人多大年纪?”喽啰答:“三十上下。”这时侯喜瑞的身段是:“唉”!一声,表示失望,不屑;念:“后生之辈,叫他进来。”念“后生之辈”时,左手已经抬起来,右手把名帖交与左手,左手朝上,用大拇指与其余四指夹住名帖,“叫他”,右手把水袖往外一翻,“进来”,用右手往左手上一磕,把拜帖打落出来,抛向下场门上角。将窦尔墩自恃艺高、目中无人的骄矜姿态,表现无遗,当然又落满堂彩。
    天霸拜山,落坐以后,侯喜瑞念到:“适才山下多蒙不伤寨中之人,窦某这里当面谢过。”从“窦某”到“谢过”这八个字之间,离座急走,侧身向天霸道谢,脚底下极快,身段也美观。以下盖口,嘈嘈切切,越来越紧,不必赘述。“盗钩”一折,扶喽啰上,归大帐子里坐,唱到“沽饮几杯精神爽”,连饮数杯以后,觉出异样,立刻神情骤变,注视杯中,再唱出“莫非酒内有埋藏”。“藏”走鼻音,不过,警觉已晚,还是得醉卧下去。
   ( 袁世海对这句的唱法,有一个自作聪明的改革,他唱到“酒内”,使个小腔。“有埋藏”声音很小,腔没唱完就趴在桌子上了。有一位著名的剧评家丁秉鐩先生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表示那时窦尔墩胃里的蒙汗药已经发作,唱不下去了。”丁先生当即告诉他:“国剧表演的原则是抽象的,唱也是表达剧中人心情的一种方式,但必有板眼、节奏,固定的规律。即使这个人唱完就死了,也不能把末一句唱腔改变。拿《洪羊洞》来说,杨延昭最后在临死以前,有几句散板,直到‘无常到,万事休,气归幽瞑’一句唱完以后,才告咽气。这段散板的唱法,不能可着嗓筒儿,全力以赴,大声疾呼的唱;要若断若续,凄凉悲切,唱出临死弥留的意境来。但是行腔、字眼、气口、还是正式的散板才行,末一句也是如此。如果为写实的话,唱‘无常到’咳嗽一大阵,‘万事休’以后,又喘息三分钟,再唱‘气归幽瞑’,那还像戏吗?所以你这种写实的唱法,就为反了国剧表演原则了。以后这样‘话匣子跑针儿’的唱法,还是以不动为妙。”他当时唯唯诺诺,很以为然。但是丁先生断言:“以袁世海的为人,他不一定肯改。”事实上大家有目共睹,也就不用我再费舌。)
    侯喜瑞的窦尔墩,末场山下比武,念“我与你父结冤仇,至今怀恨数十秋;插刀盗钩恩情厚,也罢,两下冤仇一笔勾。”字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最后,要过铁链,戴在项上,两臂平伸,背向前台,跺泥亮相下场,慨然到官认罪,令观众有肃然起敬的感觉,一丝不苟,始终不懈。
    侯喜瑞的《连环套》既然精彩绝伦,他对这出戏也极为珍视。除了公事上要拿双戏份儿;对这出戏的武生,他还要挑挑拣拣,不肯轻易合作。同时唱武生的人,请到他合演《连环套》,固然声势大振,票房记录也有把握;但是功力不敌他,落不到彩声,也实在难过。不用说“拜山”一折“啃”不过他,镜头全被他抢去;就是前面“盗马”下来,窦尔墩得了许多彩声,等到黄天霸出场以后,彩声少了,台下比较冷落,武生也会觉得难堪的。所以唯有杨小楼中年,可以不让侯喜瑞压下去以外,所有武生,在场上没有不被他给“喝”倒了的。与侯喜瑞合演《连环套》最可怜的武生是王士英,他是王又宸的儿子,绣花枕头,完全是比划两下的武生。也就是搭他父亲的班,别的戏班也不会用他,内行全讥笑他称为“妹妹武生”。有一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侯喜瑞与他合演《连环套》,侯不但多拿钱,还卖王又宸老大的一个人情。结果,在台上的演出,他一个好儿也没落。所以勉强与名角合作,而自己没真本事实在是受罪的事。
    杨小楼逝世以后,孙毓堃把永胜社班底接过来,又约进侯喜瑞来(他用不起郝寿辰),也接过杨小楼星期日白天在吉祥园的“坑儿”(即档期)来,希望能继承杨小楼的地位。于民国二十八年六月起,正式挑班演出。孙毓堃颇为振作,力求上进,在《长坂坡》、《战宛城》、《艳阳楼》、《铁笼山》这些戏露了以后,打算唱一次《连环套》;他不敢直接派管事的和侯说,就托丁先生向侯喜瑞进言。丁先生和侯爷刚一露口风,侯就“撇齿拉嘴”地说:“怎么着,小振庭儿(孙毓堃的艺名)打算跟我唱《连环套》吗?不成您哪!他的火候儿还差得远哪!”那种骄矜之气,简直就是《法门寺》的刘瑾。最后经丁先生和一帮捧杨集团(这时已捧孙了)一再说关,算是答应了,过几期算是贴出来了,上座当然满堂。但是孙毓堃在台上还是“罩不住”,并且还送侯一个大戏份儿,事实上并不划算。
    李万春就比孙毓堃聪明多了,他在杨小楼死后,打算承袭北平武生王座。一次在长安戏院白天贴头二本《连环套》,特约侯喜瑞饰窦尔墩,加倍戏份儿照送,却不带“坐寨盗马”,从“调黄”的“五把椅儿”起,也就是以黄天霸的戏为主。在前场,李万春已经落了不少彩声,到了“拜山”一折,侯喜瑞虽然精彩百出,但黄天霸却不致难堪了。侯喜瑞照拿大戏份儿而只唱一半儿,当然乐为;李万春则是为了增强声势,彼此两利,皆大欢喜。
    侯喜瑞自视甚高,对同行的晚生下辈看不到眼底,对孙毓堃都认为不够格,高盛麟当然更谈不到了。高盛麟武功底子好,又有条好嗓子自幼便私淑杨小楼,长大出科以后,娶了刘砚芳的女儿为妻;刘是杨小楼的女婿,高盛麟与杨小楼也沾上了亲了,称杨为庆姥爷。杨小楼晚年演出时,他便在后台伺候,搀上扶下的,克尽晚辈职责,当然主要目的为学戏。日子长了,便偶尔向庆姥爷请教些小地方,杨小楼也不吝指示。所以高盛麟的杨派武生戏,连“熏”(既是观摩的意思)带学,是有相当真传的;不过,他只赶上杨小楼晚年,未及见盛时功力罢了。因此高盛麟后来在上海以杨派武生戏大红,是自有基础,实至而名归的。
    高盛麟喜欢《连环套》,但他只与裘盛戎、袁世海合作过,对侯喜瑞心向往之,却高攀不上。民国二十七年富连成社财务赤字,负债累累,叶盛章当时担任社长,就想了一个办法,联合喜、连、富、盛、世五科弟子,举办“庆祝富连成社成立三十五周年纪念”义务戏,在新新戏院演出两天,人才齐整,戏码扎硬,当然颇有号召,卖了两天满座,算是进了点儿钱,以济燃眉。第一天,派出了侯喜瑞、高盛麟、叶盛章的《连环套》,侯喜瑞念在为母校筹款,这才降贵屈尊地与高盛麟合作一次《连环套》。为了表示派头,要求叶盛章从“行围射猎”起,好给窦尔墩垫垫场子,虽然时间太大(此剧码列压轴,前边还有武戏,大轴是谭富英《珠帘寨》。)但是叶盛章也不敢不答应。好在观众捧场,因为难得一见的盛况,散戏晚了一点儿,也不会抽签起堂的(那晚一点多才散戏)。高盛麟宿愿得偿,当然“卯上”,他有条好嗓子,总算在“拜山”一折,没有被侯喜瑞完全压下去,彩声虽然少一点,已经算很风光了,这是他与侯喜瑞合演《连环套》仅有的一次。
    与侯喜瑞合作《连环套》次数最多的武生,当推周瑞安。周是北方仅逊于杨小楼的资深的武生,在民初他唱大轴时,梅兰芳、程砚秋都在他前边唱过。周瑞安身在魁梧,有嗓子,左了一点。武功很好,左腿能踢得很高,搬朝天蹬也搬左腿,因此有个“周一腿”的外号。他的优点是戏路很宽,除了俞、杨的戏以外,黄派的老头武生戏也唱。唱做卖力,但有些过火,有时会有呲牙咧嘴瞪眼的现象。最拿手的戏是《金钱豹》,咆哮粗犷之处,过火反倒生色,因此,他演什么武生戏,多少都有点“金钱豹”的精神。他与侯喜瑞倒也合作无间,因为合演《连环套》的次数太多了,发生过很多逸闻趣事,这里且说几件。
    在“拜山”一场,当窦尔墩命人把黄天霸拿下的时候,黄天霸的念白是:“你们住了.......皱一皱眉头,算不了黄门中的后代。”这时,黄、窦二人战在台中间的前方,两人唇枪舌战此来比往,颇为紧张。周瑞安念到“......皱一皱眉头......”时,往往怒目而视,把肚子拍的山响,身子往前倾;但窦尔墩站在那里不动,周瑞安顶多走近一点,也不会走窦尔墩身上去。有一次,侯喜瑞诚心逗周瑞安,当开始念这一段的时候,侯就开始往后退,周瑞安越念越有劲越生气,身子一个劲的往前冲,侯喜瑞就一步一步往后退,诱导他往前走。等周念完了,拍完了肚子,两个人全站在上场门的前方了,离开台中央位置了,观众全都乐了;周瑞安才恍然大悟,也忍不住了乐了,才知道上了侯喜瑞的当了,等于自己“没有地方了”。
    天津人具备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气概,喜欢窦尔墩性格的人物,侯喜瑞把窦尔墩演的生龙活虎,观众自然也趋之若鹜,吃得死脱。所以天津各戏院的约角儿人,约北平的老生或青衣来天津演出时,如果生旦不坚持武生与花脸的人选,他们必定约上侯、周二位,不管大轴什么戏,压轴有《连环套》必买满堂,而一期戏必贴上两次《连环套》。有时候北洋戏院在年底搭桌,就到北平把侯、周二位请来,再凑上不大有名的生旦。这四天五场戏,保准场场满座,可以说全靠侯喜瑞卖钱。所以“侯爷”在天津卫是红底子,有其他的《连环套》是家喻户晓,没有一个戏迷,对这出戏不听过好几次以上的。
    有一次春和戏院约雪艳琴演短期,有周瑞安、侯喜瑞。院方在星期日的白天派了雪艳琴一出歇工戏。压轴侯、周《连环套》。侯这一出要拿“加钱儿”的。院方也乐予照付,并且动了生意眼,临时加价,把加价转嫁给观众,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院方没有负担,并且因此剧号召,可以多买些票,增加盈余。这一场戏虽然临时加价,预售票却已这场买的最多,因为观众多花钱也愿意看这出《连环套》。等到演出当天,雪艳琴才知道此事,大为不满。认为院方以主角新戏号召,临时加价,还有可说;现在以配角的戏号召加价,对主角是个侮辱,非常恼火,表示这天不上台,连以后几天也不唱了。院方为了顾全大局,究竟不能得罪雪艳琴,临时恢复平时票价,雪艳琴才答应照演。等开戏以后,少数当场买票的人是按原价买了;已购预售票多花了钱的人,都凭票退回所加票价,雪艳琴还派管事监督前台执行,一般观众都啧啧称奇,加价以后又退钱,这是头一回。侯喜瑞在后台也知道此事了,不管前台退钱不退钱,反正他加钱还是照拿的,心里打定主意,在台上越发卖力以报知音;观众都看得如痴如醉,非常满意。过了两天雪艳琴为了找回面子,贴出《杏元和番》来,(这是她的拿手戏,唱工非常繁重。)嘱咐院方临时加价,加的钱她不要,作为院方收入,以抵补那天退钱的损失。结果,戏虽然好,上座也不错,究竟比不了《连环套》那天的盛况,侯喜瑞此刻的声势赫赫,喧宾夺主,可见一斑了。
    还有一次,一年冬天,北洋戏院约侯、周演《连环套》,天气虽然寒冷,上座仍然满堂,前边衣帽间里,男女皮大衣和呢子大衣都存不下了。到了“拜山”那一场,台上演的如火如荼,连前台的职员都“擅离职守”,进场站着看戏去了,可以说全戏院的人都在看《连环套》。却不料衣帽间里的煤火炉子不知怎么倒了,引起火来。一直到烧起来以后,场内闻见烟味,才被人发现。于是茶房们从衣帽间里往外抢救皮大衣,观众们夺门而逃,秩序大乱。台上也停演了,侯喜瑞来不及卸妆,从后台出来,走北洋戏院旁的小巷子,到了马路上,身上仍然是戏装和厚底靴。这时消防队已经赶到,火势熄灭,而马路上全是水了。第二天报上登出:“昨晚北洋戏院失火,大街上跑窦尔墩。”一时传为佳话。而侯喜瑞《连环套》的魔力,也于此可见。
    从前述金、郝、侯都演的戏比较起来,总成绩还是侯第一,郝第二,金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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