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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青海少年杀人事件

 见素抱朴780 2017-03-30

本文图片源于网络


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不语好一会,很疲累地把身体仰靠在椅背上,我再次往他的茶杯里续了水并安慰他说,幸好一场噩梦都过去了,时代不同了时下许多行业虽不像银行业那样好,但只要努力工作还是可以过老百姓们的日子。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745个作品

作者:杨海滨



2016年六月初,我收到了因为杀了人而住了十九年监狱的小学同学余澜河发来短信留言:八月十日至十三日,在西宁召开班玛县完小毕业三十年同学会,因为你住的太远,提早通知望能从郑州来西宁一聚。末尾他又添写一笔,我被监狱释放后,除了与你没见过面外,其它同学因为都在西宁或是海东早聚了几次了,很期待与你重逢。


回想起读小学的五年时光,就数我们俩关系最好,常常是一起欺负女同学当然也一起被高年级的男同学欺负,是两张狗皮膏药贴在一起的发小。


8月9日在西宁火车站,接我的一群发小们都显得神采奕奕,唯他苍老不堪,和实际年龄有着很大的差别。我知道他在二十年前一时鲁莽,为了别人的爱情,逞能误杀了一个与他毫无相干的年轻人,被判死缓,在塘格木劳改营里呆了十来年后,由于表现较好,从死缓变成有期二十年,又表现更好,再减了一年,于去年底释放回来。


大家寒喧着久别重逢的情谊,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同学们都陆续离去说早点休息明天再见,只有他留下来继续陪同,我俩回到宾馆里坐定,问他这些年过的如何,话还未出口呢他先就流起眼泪,我有些愕然但没劝他,心想让他哭哭也好,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放在面前,等他平静下来后,开始给我说他荒唐的杀人的经历……


这个事还得从头说起的。他这样说。


上个世纪的1996年8月11号下午,这个日子让我终生难忘,下午我妈妈给我打个电话,说心脏病又犯了,心口疼的不行,要我早点回家送她去医院,我看看表离下班还有半小时,就给股长打了个招呼就提前下班,你知道从银行到我家,必须穿过那条班玛县唯一的大街,直到最西边我父母亲住的那排房子。


我沿着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走到粮站大门口时,看到一群人正在群殴斗架,本想路过早点回家的,可不由自主地走到跟前看了看,没想到我的一个好朋友黄红军正在其中起哄呢,就喊黄红军你们这是怎么了?黄红军挤出人圈来,嘻皮笑脸地说“调度员刘小涛把陈小军的老婆给挖了,正准备砸他呢。”


真没意思又要打架,我对他说后便转身想继续走人,黄红军却在后面不高兴地说,都是县上的人,你不帮忙还要走人?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他又说,都是县上的哥们,玩呗,回去也没屌事干。


我心想,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万一自己有啥事找他们的话,人家也会帮忙,就笑着转回来挤进人群和他们一样动起手去拾掇刘小涛。


其实直到这时,我还不明白那么多人到底谁和谁是一派的,就知道去砸西宁来的刘小涛,你说当时我多傻逼呵,连个想法都没有。


刘小涛是青海省汽车运输公司第三分场,从西宁来派来驻县的调度员,因为调度工作的要求,驻县已有一年多,长期调度车辆运输物资,和我不是太熟悉,是见面互不吱声或者点个头而过的关系,更不是朋友。


我和黄红军帮忙的主角叫陈小军,是班玛县税务局的干部,他姐叫陈永红,和我在银行里是同事,在上班没事她聊过他弟谈恋爱的事。所以,我知道陈小军在前几个月,就和从达日县分配来班玛工作的李玫谈恋爱。


这样的事,在1996年的班玛县还没有很多女孩可和男青年们谈恋爱时,是件令人羡慕不已的事。但是他俩的恋爱大概还是出了点问题。李玫不想再和陈小军谈下去了,觉得他粗鲁没个修养,已两次明确提出分手。但陈小军不想分,原因一是姑娘长得漂亮,他太喜欢她了,二是分了后县上没有可选择的对象了。为这事陈小军很苦闷地在某天晚上请他的哥们喝酒,酒酣时说起这事,哥们纷纷发表看法,帮他分析原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近段时间他们曾看李玫与调度员刘小涛在大街上喧过(当地方言聊天),是不是让他给挖了,李玫才不愿谈。喝酒的哥们还说,不行哪天把他给砸一顿,出出恶气。


陈小军听了哥们的话,说好吧,砸毬一顿,到时你们都来帮忙。


陈小军恋爱出问题的事,就这样和刘小涛扯上关联。



单纯的青年们,在那个单纯的年代里还未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所以很多悲剧的发生不是用脑子造成的,而是用拳头打成的。在2000年前,班玛县的年轻人大抵都是这样。这你知道的,我也更是这样没脑子的人。


陈永红虽是陈小军他姐姐,但看问题还是比较冷静的,她还说过调度员刘小涛和李玫确实见过几次面,不过都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刘小涛说话时的嘻皮笑脸,也确实容易引起猜测,这也正常,班玛县屁股一样大的地方,东面说话西面就听到了,漂亮姑娘和英俊小伙的接触更容易让人联想,这种猜测有幸灾乐祸的,有吃不着葡萄说皮酸的,有故意制造混乱的。


所以说刘小涛被牵涉到挖墙脚的可能性很低,只能用陈小军哥们分析的另一个原因,有可能。再者说,班玛县地处青南高原,交通不便,县上年轻的姑娘们都愿意找个有能耐的人,嫁到或是调到西宁,县上就有几例成功的案例。


再加上调度员刘小涛人长的英俊高大,皮肤白皙,是小白脸式的小伙,和李玫开个玩笑调个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没有证据表明一定是做了挖墙脚的事。陈小军他们的推断显然是过于武断了。


在1952年由西北军政委员会果洛工作团,建立起来的班玛县人民政府,也是从那时开始,在班玛县驻地赛来塘这个小地方开始居住汉人,他们大多都是这些工作人员的家属,而他们的思想都是经过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再加上一直窝在山里,时间长了便养成了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的心态,二代人也逃不脱这样的思维程序。


而有些谣言是令人痛恶的,因为它容易导致恶果。我说的意思你听懂了吗?余澜河问我。我说听懂了。他又说,其实这个斗殴事件是因为有了谣言后慢慢发展到那天打架的样子:


陈小军在8月9日是在下午五点左右,他大概提前下班走出税务局在街上转悠时,正好碰上刚从玛可河林场拉着一车方木的'解放'卡车停在粮站大门口,年轻的调度员刘小涛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他看到了陈小军,主动打招呼说转着嘛?


陈小军说我转不转关你屌事?刘小涛说你这人说话这么难听。难听?老子还要砸你,你要注意别勾引别人的媳妇挖墙脚,那时县上的人尤其是男青年说女朋友都直接说成是媳妇。


在他俩正斗嘴时,从东从西陆续下班路过的陈小军的同学朋友哥们,陆续围到他们身边。陈小军见有朋友围着看,胆子很张狂,继续骂调度员,那些人反正也没事跟着起哄,起哄的事在班玛县随时都能发生,都是为了看个热闹解闷,反正回家也是闲着。那些起哄的人说,刘小涛你有本事去西宁找婆子呗,在班玛挖墙脚算个毬。


刘小涛强调说他跟李玫没任何关系,就是认识,她找他也只是让他从西宁给她带东西,根本就没有你们说的破坏别人的恋爱。那时的物流非常不发达,县上的人托卡车司机或是调度员帮忙带个物品等东西是经常性的,但陈小军根本听不进去,就认为他插足了,说话当中时不时用身体撞他一下。


刘小涛在这时是人单势薄不敢还手,不停地解释说你俩的事跟我确实没关系,要不你去把她叫来证明下。围着他的七八个人也继续起哄,还把陈小军和刘小涛围在当中,故意用身体贴着身体推来搡去,有点人多势众欺负人的势头。后来不知谁踢了刘小涛一脚,还有一颗莫名其妙飞来的石子打到了刘小涛的头上,他哎唷哎唷地喊着,一摸立刻就有了个包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这终于使他恼怒起来说,你们想打架?来吧!就猛地朝他们踢过来,这动作让他们都吃了一惊,没料到刘小涛敢动脚踢人,这几个人就势动起手脚来。


刘小涛堂堂高大一小伙,肯定不甘屈辱这欺负,拉开架式与众人抡起拳头来,一拳打倒了陈小军的脸上,陈小军从地上爬起来的时顺便捡了块石头朝刘小涛砸过去,但刘小涛的个子高大,石头不但没砸着,左手正好死死地卡住了他的脖子,右手揪住他的头发,右脚在下面猛路易他的下身。这一帮人看陈小军打不过刘小涛时才开始还手群殴,这更加激怒了刘小涛,于是拼了命似的打陈小军,而这帮人一边大骂说他妈的还敢还手,砸他砸死他,开始聚围着刘小涛,场面就像河流上的一个漩涡那样搅动着。



在1996年班玛大街,还是用砂石铺的路面,路的旁边还堆着一堆堆的砂石,那是养路段的工人准备随时垫路用的,不幸的很,人势众多的他们围着刘小涛打,也不知是谁在这场混战中终于把调度员刘小涛打倒在地一动不动,好像是头部着地碰上尖锐的石头,血流了一片。


众人这才住了手,黄红军就蹲下看躺在地上的刘小涛,还拍了拍他的脸,见他脸色苍白,口中有血往外喷吐,还抽搐着身体,胆怯地说好像是死了?吓得他站起身就走,也不管这这些人叫他不要走。他这一走不要紧,有几个人也跟着作鸟兽散四处遁去没了踪影。


只有余澜河还留在那里,心想刘小涛斗不过在装熊。他学着黄红军的样子走到他的身边弯腰看了一眼,果然仍在吐血,但没理会,还踢了他一脚,说看你狗日的还横不横!然后转过身来时才看到刚才没有散去的几个人也在这时也走的很远了,就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了。都他妈的溜的快呀,狗日的们真不是东西,他在心里骂着转过身,从容地朝他家走去。那时已到了六点半左右,正是下班高峰,街上很多人都看到了余澜河踢了刘小涛一脚,是最后一个离开现场的。


他不会想到有任何事情发生。


晚上九点,余澜河正在家里看电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起身一看,是公安局鲍义志几个,表情严肃地说,你跟我们去趟局里,有事问你。


平时余澜河跟他们都熟悉,还经常在酒摊上患着在朋友的朋友家里一起喝酒打麻将。他悄声问他们咋了?是不是刘小涛住院了?他看公安的人不回答,开玩笑地说今天你们严肃呗。


他们到了公安局审讯室,他看到了审讯他的王涛上午还在一起玩呢,这时候装作不认识似的正襟危坐公事公办的样子,便也严肃起来。


王平说我们审问你的话都记录,他指了一下旁边坐着的记录员的郑亚萍,她是记录员。然后问他,下午六点左右在粮站大门口打架你参与了吗?


他说参加了。问,为什么打架?他说下班时看见西宁三场的调度员刘小涛打我的哥们黄红军,就顺便上去砸他。问,是黄红军跟刘小涛打还是陈小军跟刘小涛打?他说你这一问把我问住了,好像是黄红军和刘小涛打吧。问,你打的谁?他说我肯定打那个狗日的刘小涛。问,为啥打架?他说黄红军说刘小涛把陈小军的老婆给挖走了,我就听黄红军的话去打了。问,你知道把调度员打成啥样子了吗?他说知道,打倒在地装死不起身。问,你说的都是真话?他说我从来不说假话,我最看不起装熊的人,是我把刘小涛打倒在地的。


王平看着他说,你再想想,当时打架到底是你一个人在动手还是大家都在动手?你要知道你说和话是要当作法律依据的,还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余澜河侠义地用江湖口气说,是我干的,我承担法律责任。


王平又高声地斥责他说,你要把事情的整个过程再回忆一遍,想清楚,尊重事实,不要信口开河。


余澜河没有听懂王平这最后的暗示,还以为王平嘲笑他,日后在朋友中吹牛说他胆小不义气,就坚持说是他打的刘小涛。余澜河的态度和班玛县那几年的风气有关,年轻人经常打架斗殴,斗殴后不义气是要被别人嗤之以鼻,所以为了义气总是拍胸脯表现自己的担当力。尽管他不知道要为那责任付出什么代价,一味表现出一副牛逼訇訇的样子。


王平从站着的姿势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地说,真实情况就是这样的呀?既然如此你就签字吧。


郑亚萍是余澜河的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她分配到了公安局,他去了银行工作,有一阵子他还想过追求郑亚萍的,彼此都很熟悉,所以当她把记录本拿到他跟前时,他看到她看他的目光有些游荡不定的闪烁,但不知那是什么原因。郑亚萍轻声地说你还没有修改补充的话了?余澜河摇了摇头,看都没看在记录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还在名字上加盖了鲜红色的手指头印。



余澜河以为审完了像以往那样可以回家,等候处理,再赔些医药费了事,但是他却被武警战士带到了公安局后面看守所里的单人牢房,上了手铐脚链,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想事情闹大了?


事情真的是闹大了。西宁来班玛的调度员刘小涛被他们打死了。


当晚班玛公安局就把所有参加群殴的人都逮到公安局审问,那几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说是自己参与了打斗,都说是下班路过时看见陈小军在和刘小涛吵架,陈小军他老婆叫刘小涛挖走了让他们来说理,不知怎么就发生斗殴,那时他们随着陈小军踢了刘小涛几脚起哄,根本不是打架,至于是谁把他打死的不清楚。


主角陈小军自始自终都一口咬定不是他打的,是谁把他打死的我也不知道,当时人多没看清。虽说原因是我引起的,但我没叫他们来帮忙打架,谁知道他们怎么就参加了。他算是把自己撇清了,从主角退到末角。公安局好像没有更多的证据,便放他们一伙人回家听候处理。


余澜河那晚上一直蒙在鼓里,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还是估计到了出事了,要不然他早回家了,这时才开始后怕起来,直到在第三天王平来号里巡视时,才确切地知道调度员刘小涛被打死了。


刹时,他目瞪口呆,倒抽一口冷气,呆呆地直楞楞地看着王平,一口气憋得半天喘不上来,他只看到王平的嘴唇不停地张开阖上又张开又阖上地在说什么,可听不见声音,直到王平转身离开号里,足有二十分钟才缓过神来,空白的脑子才恢复正常,一下就想起了在审讯室里那些牛逼訇訇话,是白纸黑字记录在案的,还有签了自己的名字。


完了,狗日的,完了,为别人的爱情打死了另一个别人,自己却要负担起全部责任了。想到这时,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在高中二年级时,同班同学杨浩然被高他两届的张北川欺负后,冲动之下拿他爸爸的小口径步枪打死了张北川,后在县体育场内宣布死刑立即执行,他以同学的身份去帮助收尸到了刑场,亲眼看到了武警战士端着在太阳光下闪光的步站在杨浩然身后枪响脑烂,他的身体还向上跳跃一下才朝前扑倒,红白相间的血水汩汩地流一地的场面,他害怕了,想到了自己干了件与已毫不相干的事,在哪天也会像杨浩然一样吃一颗子弹流一地红白相间的血来。


想到这开始浑身颤抖,天晕地旋地瘫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地流了下来,但是没有哭出声,他将脑袋猛烈地撞击旁边的砖墙那面,顿时鲜血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流了出来,不管不顾继续撞击着,满头满墙都是血。


在巡视的武警战士看到后高声呼叫,听到声音的另名看守忙跑过来打开门,抱住了他和身体,但是还是晚了一步,余澜河被自己撞击的晕死过去。


班玛县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说,是脑震荡,不会有生命危险。这才又把他从医院拉回号里。


晚上的时候,审判员王平把自己的行李拿到了余澜河的号里,把一副手铐各人戴一只连在一起,给他做思想工作,要他正视这个问题,没必要这么急着去找死。想死是件容易的事,关键是要把问题搞清楚,法律是公平的是正义的,我们要等待法律的审判,说不定还有其它出路。他像是听着,也像是没有听见,紧闭嘴眼一言不发,眼泪一会干涸一会儿哗哗地流,他的内心谁也看不到是如何地波澜起伏,悔恨的波涛溺死了他几回。


他倏地想起王平那天审讯他时说的那些话,也明白郑亚萍那种叹息的眼光是什么意思了,他在心里悔悟似地说,重来吧,重来一次我决不会再牛逼了,然后又开始哭,这次是高声地哭着,更像是个女人,声音尖锐地嚎啕大哭,再没以往那种牛逼劲了。


哭泣完后,独自看着窗外的天空,刚开始头是轻轻地碰着墙面,随着他的频率加快,整个脑袋又使劲地往墙上撞击,前一次的绷带还没有拆除,新的血液顺着绷带的一边又流了下来,他像是失去了疼痛感,使劲地撞着,咚咚声音让巡视的武警再次发现他异常的举动。当来人打开号门时,他已经又一次昏迷过去多时……


这次看守所就没有把他送到医院,而是把他转移到了前面一间已废弃不用小土屋,土屋是1952年建政时用草坯摞起的土坯墙,不像砖墙那么硬,很适合关押余澜河这样想自杀的人。


王平抱着行李又来了,一见面就臭骂余澜河真不要脸,一个男人老想着自杀,还连累别人,要想死,等案件了结他去号外面跳玛柯河,没人拦你……然后又把手铐带在俩人的手腕上,倒在地上看他。


余澜河说我都要死了我管球你哩,一直坐在天亮都没睡。


翌日,他的高中同学郑亚萍到号里,在小院里指着站在铁窗内的余澜河厉声骂,余澜河你如果还是个男人的话,好汉做事好汉当,等结案后走到刑场吃枪子,那样我们也敬佩你,还给你烧纸钱,如果从现在开始你变成了女人,就天天哭,天天撞墙寻死给我们添麻烦吧,我们因为你没白天没黑夜受你折磨,你要不要脸呀余澜河……


余澜河听到这时,想郑亚萍骂的真对,不能连累别人,别人这是在工作。几天以来才嗫嗫地开口说话,你骂的对,我不是要自杀,我是想起来在你们审讯我时我为什么那么牛逼主动地承担起打架的责任,还签字画押,以为老子天下第一。


可是我的供词说的不是事实,那些都是吹牛逼的话,我肠子都后悔的发青,事实上不是我打死的,真不是我打死的,一共有八九个人,我不是主要打手,我只是路过他们打架现场,被他们叫进去的,我没打死刘小涛,我真没打死刘小涛呵……我如果不主动承担责任,我也和他们一样在家没事……郑亚萍求求你了,往上给我反应反应,说在审讯我时疯了胡说八道……


说完这句话又哭了,不过这次哭的声音充满了正常的悲痛,像从死亡谷地越了过来似的。



自从那天郑亚萍骂过他后,他真的听从了她的话,把不能挽回的后悔化作行动来弥补,每天写材料,把打架发生细节,有哪些人参加,都写的非常清楚。心想只要努力,也许老天怜悯,让自己有翻盘的转机。


但他身不由己,只要想起他的那些口供,不管是在号里还是在外面的任何地点,也不管在场都有什么人,都会右手搧右脸,左手搧左脸,噼里啪啦地打,好像打的不是他自己,也没有疼痛感,还自言自语地骂自己说你这个狗日的说呀,去死吧你这狗日的,有时一边的脸上肿的像面包,有时脸上起着一道道的手指印,每次后他的情绪都能稳定许多。


后来在法庭上,反复强调他自己年轻,傻逼不懂事,装大哥扮英雄,故意地把群殴说成是我一人打的,我的嘴巴是肛门喷粪不说人话的呀,我现在后悔死了,真不是我一个人打的呀……说着说着又开始搧自己的耳光,呜呜地哭着就晕倒在地上……


故事中的另一个没有出现在现场的人物李玫,竟然压根就不知道因为她的恋爱惹出了这么个惊天的事来,等知道已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内心的惊惧可想而知,一时成了人们议论这个案件的附属人物,莫名受到许多人的指责,不久后她调到大武去工作了,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人。


与此同时,监狱外余澜河的家人都在做着保他一命的努力。


他父亲是1952年从兰州参加西北军政委员会果洛工作团的成员,在县上是老资格的领导干部。他为了能保住儿子一条性命,去州上还去了西宁,找到了当年一起进果洛的已是高官的省上领导,甚至还找到了第一任的州长扎西旺徐,四处活动拉关系,据说只要见到法院的审判员,不管年轻人还是年纪大的人,不分场合当场下跪陈述求情,一个革命了一辈子老人的尊严在一条生命生死前荡然无存。


在他心里只要儿子不被判死刑就是营救成功,面子和尊严根本不是东西。同时举全家之力,拿出全部资金,还有筹借款项,总共有五十万,这在1996年时代已是巨款,托中间人调和试图私了此事,但是调度员刘小涛的家属坚决不同意,对方说,那好吧,你不是还有一个大儿子吗,让我们打死他,我们赔你六十万可以吗?他们无话可说,只有等待法院的判决。


一家人为这个案件身心交瘁,严重萎靡不振,正常生活乱了套……


案发后,余澜河的母亲为儿子这事受到严重惊吓和巨大忧虑,在事发一个月时,突发再发心脏病,是心肌梗塞,被送到县医院抢救时才发现,在来的路上就殁了。


法院宣判那天,正好是余澜河二十五岁和生日,他满头白发苍老地站在被告席上,当宣判他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时,突然失控,高喊不是我一人干的,我是傻逼,不能让我承担责任,双手举起戴着的手铐猛击头部,旁边的武警忙去制止,还没抓住他的手,他已又一次被自己击得血流满面昏倒在法庭的地上,法官楞了,中断了一会后,还是把剩下的最为关键的结果宣判词读完。


这个结果肯定和余澜河的父亲四处游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余澜河在法庭上虽然被自己惹下的事悔恨的自残地昏迷过去,但在听众席上,他父亲却是泪流满面地微笑着,他知道儿子在后面会减刑为有期的,终于算是保住了儿子的一条人命……



说到这,余澜河把头扭向窗户,像是看着黑暗似的又低声地哭泣了起来。好一会后他再次转过头来看着我又说:


宣判后最初一段时间是把我被关在大武监狱,几年后去了塘格木劳改农场,这些我都不想对你说,我就是想说在1996年8月11日那天,我像是喝了迷魂汤那么傻逼,明明要急着回家照看老娘的,却鬼使神差地去帮跟我没有任何相关的陈小军打架,出了事后那么多人没一个人能帮我说一句公道话,还把所有的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我真他妈个逼的后悔死了,到今天都还没有想通。可是事实就是这样让我失去了十九年的自由,银行也开除了我的公职,没有了生活保障,我一辈子就算完了……


在里头这十几二十年经历过的事太多了,我都不想多说一句,虽然毬多的很,还是要告诉你件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我在大武监狱里服刑到第二年时,有天狱警叫我出来,说是我的一个朋友来看我,出乎意料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我并认识的漂亮女人和一个男人。


那女人说,你就是余澜河?我叫李玫这是我丈夫,真没想到,几年前在班玛谈了两个月的恋爱被人骂的那个李玫,陈小军真不是东西,我当时就看不起他,不和谈了他就嫉妒我,约了那么多人打架,闹出这么大的事,把你这个无辜的人也给牵连进来,落了个这结果,让我心里很不安,所以就和我丈夫抽空过来看一下你,她还说好些客气话,最后她临走时还留下了二百元钱,这以后再也没见过面。


我出了犾后没再回班玛而是回到西宁,我哥给我间房子开始做小生意,班玛的朋友们听说我回来了,陆续来看望,前后还给我介绍了三个女朋友因各方面原因都没成,到第四个见面时我们都惊呆了,坐在迪欧咖啡馆里的人竟是李玫,曾到监狱里看过我的人,真是百感交集,都忘记是介绍当朋友的事。


只是谈这些年来各自的生活,我这才知道她在去大武看完我后因为我的事,她丈夫想不明白为什么谈恋爱会弄出人命来,由此对她极不信任,闹了几年后离了婚,几年后她又再婚后和第二任过的也不好,第二次离婚都已经十年了,她原本是不打算再结婚的,可是经不住家人朋友劝说,是应付的态度来看看的,没想到遇到了你。我也说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嗨,还说啥哩……我们接触了半年后,我就和她结婚了,现在都一年了,关系处的相当好,你说这是不是宿命的事呀。


我忍不住说这是真的吗?余澜河说明天她会和我一起来看你的,到时再介绍吧。我说真他妈的不可思议,像电视剧里的剧情。


夜已经很深了,余澜河仍兴趣盎然地说着新婚不久的妻子李玫,那种幸福是只有经历苦难后才有的表情,在我的印象当中他是个话语不多说的人,也许是住监狱太久了,被压抑的时间太长,也许是我们二十多年没见面有太多的话要说,更重要的是想极力表达新婚的幸福,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根本不顾我已很疲倦,到了最后他话锋一转说,就这样我的人因为一起意外事件,在一念之中付出失去二十年的人身自由,把和同学们一样的工作和生活弄得目前这样的下场……


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不语好一会,很疲累地把身体仰靠在椅背上,我再次往他的茶杯里续了水并安慰他说,幸好一场噩梦都过去了,时代不同了时下许多行业虽不像银行业那样好,但只要努力工作还是可以过老百姓们的日子。他点点头说是的,我在做快递投送,送一件物我收一块钱,一天可挣一百来块钱。有时同学也接济我些,反正就这样过日子。


我知道这就是现实生活,无法改变的生活,还要继续面对的生活。他有点咬牙切齿般地说着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不想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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