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基于胡塞尔现象学的旅游体验研究

 叶老师YP 2017-04-01

基于胡塞尔现象学的旅游体验研究

作 者:张斌/张澍军

来源:旅游科学


摘要:国内学者在运用现象学方法研究旅游现象时,由于未能对旅游体验等概念进行现象学的澄清,导致旅游现象学研究始终在心理学意义上进行。本文运用现象学方法对旅游体验、旅游体验的整体性、旅游世界和生活世界以及旅游体验的自身构成等问题进行了现象学分析,并与目前代表性观点就上述问题的方法论进行商榷。本文认为,旅游世界从本源上讲是由形式上不在场、但本质上又时时牵扯在场的生活世界及其“资粮”构造并呈现着自身,旅游体验则是在异地场的非谋生实践体验与生活世界积淀的体验相互激荡构成的境域中构造自身。只有这样,才能够达到真正意义上用“旅游学”的视角构建旅游学科体系。


旅游学科的发展,关于旅游体验等研究近年来成为学界关注的热点,这一研究目前涉及经济学、心理学、社会学等诸多方法,现象学被视为其中的重要方法之一。一些学者尝试从现象学方法出发,通过对“旅游体验”和研究的“整体性”等思路探讨旅游现象的本质,但由于使用者在使用这些概念时没有进行彻底的现象学分析,从而造成了在心理学意义上使用现象学概念和方法的偏差。本文认为,有必要对旅游体验研究中的一些概念进行现象学的分析和梳理,否则就难以达到对旅游体验真正意义上的现象学研究。

 

1 旅游体验与现象学的体验

“旅游体验”是旅游基础研究中经常使用的概念,被认为是旅游研究的内核和旅游现象的本质内容。我们认为,这一概念也是旅游现象研究中首先要澄清的概念,否则就会出现“熟知非真知”的情况。对“体验”的使用一般有三种情况:通常意义上与日常经历有关的、在心理学意义上使用的、在现象学意义上使用的。如果在研究中对这三种使用情况不加辨别,尤其是对后两种情况的不加辨别地使用会带来迥然不同的结果。

  

现象学意义上的“体验”是指在悬置所有与经验——实在此在(与人或自然动物)的关系,即对前两者的“体验”做现象学还原之后所把握的概念。倪梁康在翻译胡塞尔所著《现象学的观念》一书的“出版序言”中特别注解道:“体验(Erlebnis),在胡塞尔现象学中是一个重要概念。它的范围很广,指某种心理的东西(但不能等同于心理学的体验)、内在的东西,所有的内在生活,它基本上相当于胡塞尔所说的现象。意识是由许许多多的体验组成的,它的种类很多,有经验体验、认识体验,其中包括听、说、看、触摸、痛苦、快乐、爱、恨等各种体验。”[1]4可以说胡塞尔的现象学主要研究对象就是意识和体验。从这个意义上讲,旅游现象就是旅游体验的组成,这就决定了旅游体验的现象学研究“不能从外部去研究,而只能从内心去探讨”[1]4;反之,忽略了这种“体验”概念的差异,则会封闭直达旅游体验的现象学分析通道,滑向心理学的研究领域。在这种前提下,即使使用现象学还原等方法,都只能是在心理学意义上使用,难以达到真正现象学层面上的分析。胡塞尔早期也深受心理学的影响,甚至把现象学称为“纯粹的心理学”。但在进入研究成熟期后,胡塞尔则力图摆脱经验心理学对其理论的威胁。他指出,“在心理学的统摄和客观化中的心理学现象并不是一种绝对的被给予性,只有还原了的纯粹的现象才是绝对的被给予性。体验着的自我、客体、世界时间中的人、诸事物中的一事物等等不是绝对的被给予性,因而也不是对他的体验的体验。我们彻底地离开心理学的、甚至描述心理学的基地,因而最初涉及的问题也要还原。”[1]11为此,他在《逻辑研究》中专门用了第一卷来批判心理主义。然而,在我们现有的旅游体验的现象学研究中,胡塞尔所担心的经验心理学威胁恰恰发生了。

  

目前国内运用现象学方法进行旅游体验研究最具代表性观点的学者是谢彦君教授,我们以其代表作《旅游体验研究——一种现象学的视角》(以下简称《旅游体验》)一书为例尝试展开有关问题的商榷。在该书中,作者凭借多年的实践经验、批判精神和学术敏感,提出了“旅游体验”是旅游学基础理论研究的硬核,并将现象学方法看做是旅游体验研究“一以贯之”的重要原则和方法[2]13。这一观点无疑是深刻的和具有前沿性的见解。作者以旅游体验为研究的逻辑出发点,提出“旅游世界”和“旅游场”等诸多概念。围绕旅游世界的建构,作者分析了旅游体验的动机与行为,创造性地阐述了包含情感放飞、精神救赎等内容的旅游体验模式,以及旅游体验的舞台化、本真性、商品化和旅游体验质量等研究内容,极大地推动了国内旅游体验研究的发展。然而,由于作者在提出“旅游体验”时没有对“体验”做现象学的还原,直接得出了“旅游体验研究在主体上是对旅游者心理进行的研究。由于旅游目的的规定性,旅游体验这个心理问题突出地展现在情感层面,以愉悦的程度最终反映旅游体验的质量。这是一个总体的思路”[2]21的结论。其后果是,作者在此后对旅游体验、旅游现象本质及定义的研究中始终难以摆脱心理主义的干扰而无法达到真正意义上的现象学分析。在《基础旅游学》(第二版)书中,谢彦君教授指出,“旅游是个人以前往异地寻求愉悦为主要目的而度过的一种具有社会、休闲和消费属性的短暂经历”[3]。不难看出,作者强调的“寻求愉悦为主要目的”、“社会、休闲和消费属性”等特性,是对诸多旅游定义分析归纳后的总结,但其概念仍是有前提预设和“非直接给予性”的,这些恰恰是现象学方法要悬置的概念。在《旅游的本质及其认识方法》一文中,谢彦君教授再次强调现象学方法在旅游本质研究中的重要性,并对原有的旅游定义进行了修正,指出:“旅游是人们利用余暇在异地获得的一次休闲体验”[4]。从该定义能够看到,作者运用现象学方法悬置了旅游的目的性、社会性、暂短性和消费性等非直接给予的东西,使得概念外延大幅拓展。例如,悬置了“寻求愉悦”的目的,红色旅游、黑色旅游等特殊的旅游现象才会从遮蔽中显示出来。然而,由于作者“体验”概念是建立在心理学基础上,所以只能将旅游“体验”装入“休闲体验”的套子中,无法对旅游体验及其本质进行真正的现象学分析。按此思路,旅游现象研究恐怕很难达到“自觉地用‘旅游学’的视角来审视旅游的本质和内容并构建旅游学科体系”[4]的目的。现象学方法要求必须悬置和还原一切现成的、有前提预设的概念,让研究现象具有明证的自身被给予性。也就是说,“旅游体验”的概念在使用中,必须做现象学还原和分析,要让其自身出场并显示自身,而不是借用休闲学的现成之光照亮旅游体验的研究。

  

 

2 旅游体验的整体性研究和现象学的整体性

在使用现象学研究旅游现象时,如何理解旅游体验的整体性无疑是旅游本质研究中的另一关键点。《旅游体验》中提出,整体性研究是将现象学引进旅游现象研究的主要目的,“现象学的主旨在于强调主观能动性所构建的意义的完整性”[2]8,批判“把旅游者的旅游体验的整体敲打成了碎片”的“科学实证”方法[2]20,进而提出了与“生活世界”相对应的“旅游世界”,将其定性为具有整体性的溢出和独立于日常“生活世界”的时空世界。可以说,作者对旅游研究中使用“科学实证”方法的批判是相当深刻的。但由于作者没有从现象学意义上对旅游体验进行还原,所以在对旅游体验进行整体性分析时,无法进入现象学方法的操作,只能借用格式塔心理学的范式进行旅游体验的整体性分析。

  

格式塔心理学对整体性强调“知觉到的东西要大于眼睛看见到的东西;任何一种经验现象,其中每一成分都牵连到其他成分,每一成分之所以有其特性,是因为它与其他部分有关系。由此构成的整体并不决定于其个别的元素,而局部过程却取决于整体的内在特性。完整的现象具有它本身的完整特性,它既不能分解为简单的元素,它的特性又包含于元素之内。”[5]从这个意义上讲,现象学的整体性与格式塔心理学有相似的地方。例如,二者都反对将一本书直观为颜色和形状的组合,也认为显现给观察者的“实显物”绝非书的一个特殊的侧面,而是一本完整的书。但是,现象学的整体性强调不仅停留在知觉的完整性上,而是更关注知觉在意识中出场的整体性。按此观点,我们意识到的书,不是作为一个个感觉印象组合出来的整体,而是作为一个连续、完整的对象来“意识”的。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书作为“实显物”被知觉到了,而且书的边缘域也在潜在意识上被知觉到了。任何现象的知觉和体验,都不是点线式或单个个别物体的存在,而是焦点加边缘式的构成性的整体性存在。例如,书周围的空间及此空间中的物——笔、桌子和椅子等,它们共同构成了我们对书的意识活动或“直观区域”。胡塞尔指出:“对于任何物的知觉总是有这么一个背景直观的晕圈。并且,这也是一种‘意识体验’。简言之,这也是一种‘意识’,特别是‘对’所有那些被同时观看到的客观背景中东西的一种‘意识’。”[6]105所以,“意识”不是在对显现焦点——“实显物”的被动反映过程中形成的,而是在由焦点和边缘域组成的统一整体中主动构造而成的。当视知觉转移时,原来的“实显物”从原来的焦点位置退居到边缘中,而原来处于边缘域的“非实显物”则变成了焦点。这一过程就是胡塞尔所说的:“连续不断向前的思维链索连续地为一种非实显性的媒介所环绕,这种非实显性总是倾向于变为实显样式,正如反过来实显性永远倾向于变为非实显性一样。”[6]105在这一过程中,边缘域起到了一种潜在的构成作用。它的存在,使意识一方面与刚过去的知觉(体验)保持着互相构成的联系,另一方面又为可能有的知觉准备了和已有知觉意义上的联系。正是由于这种保留和预期的潜在构成作用,才使意识生成不是开关式的体验,而成为连续、稳定的体验“流”。这就是现象学意义上的整体性,也是现象学直观和现象出场的根源性前提。现象学中的“体验”、“现象”、“本质直观”等概念,只有置于此源发构成的整体性基础上才是有新意的。这也是现象学的整体性与格式塔心理学的整体性的最大区别。格式塔心理学虽说关注了行为与心理的地理环境、行为环境等方面,并提出环境场和心理场等概念,但在心理、行为与外在周围环境的相互结构上的分析仍然是实体性思维的,其整体性更大程度上是现成性意义上使用的。从现象学来讲,现象本身的整体性一定是与其出场构成着的,与人认识它们的方式尤其是人在某个具体形势或境域中的生存方式息息相关。换言之,任何“存在”本质上都与境域中的“生成”(becoming)、“体验”或“构成”不可分离。这也是现象学还原的合法性来源,真正认识的活动不能从一开始就被置入某种观念框架里,因而带有不必要的先入性,它要求显现者自明地给出它们的存在证据。而这里的关键在于,此“自明地给出”对于现象学来说只能在活动或“生存”中的当场构成。胡塞尔写道:“事物在这些体验中并不是像在一个套子里或是像在一个容器里,而是在这些体验中构成着自身,根本不能在这些体验中实项地发现它们。”[1]16这段话清楚地表明,“构成”乃是“体验”和“现象”以及所有内在超越者的存在方式。

  

现象学的整体性是建立在意向性构成理论上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的实体性和现成性的关于“整体性”的理解方式。从这个意义上看,旅游体验研究的整体性并不能仅仅停留在提出一个“旅游世界”的概念并做相关的旅游体验的演绎,而是要从旅游世界的边缘域把握其构成向度,“看”旅游世界和旅游现象是如何出场并在活动中构成其自身。那么这种旅游现象或旅游世界出场的边缘域在哪里?是在异地还是在原居住地的“生活世界”?如果我们对旅游现象的存在特性进行悬置和还原,那么“异地”概念只能是构成的而不是现成的,其构成的边缘域只能是“居住地”,也关涉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有所领会并沉湎于其中的生活世界。在《旅游体验》中,作者也同样关注到了这一点。“我们这里的生活世界主要还是一种日常生活世界,一种被刻意区别于旅游世界的日常生活世界,而胡塞尔等人的生活世界,是人生全部事件的总和。因此,按理说,也应该包括旅游者所体验到的事件。”[2]20这里已经触及了问题的关键点。但是,作者又坚持:“这里不必放弃我们的立场,因为我们所提出的‘旅游世界’与‘日常生活世界’的划分和相对,在本质上并不背离现象学的精神,因为现象学的主旨在于强调主观能动性所构建的意义的完整性,并不排斥对现象进行适当分类。”[2]21坚持现象学的“意义的完整性”和“对现象进行适当分类”不错,即使在胡塞尔的论述中也有相对于“生活世界”的“科学世界”和“哲学世界”,我们还可以提出“天文世界”、“物理世界”和“数学世界”等划分。但是这些世界在胡塞尔的论述中都是源发或奠基于生活世界,这些世界在原则上是无法直观到的、逻辑理论上的“亚建筑”。作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胡塞尔断言,生活世界将会产生出一种研究行动中的意向性的特别明显的线索。为了发现生活世界及其结构,某种特殊的初步的还原,对于科学的悬搁,都是不可缺少的。”[2]21问题的关键在于,作者意识到了生活世界对现象学还原的意义,却没有进一步追溯到生活世界不仅是现象学还原的根基而且还是其他世界的整体性的构成基础。在研究中忽视了或者失去了这个前提上的根基,必然会造成旅游世界或科学世界等诸多世界溢出并独立于生活世界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情况的性质也正是胡塞尔在《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7](以下简称《危机》)中对欧洲科学世界溢出并独立于生活世界而造成危机所担心和批判的。

 

3 生活世界和旅游世界

“生活世界”是胡塞尔在《危机》中作为非课题的直观世界引入的,其目的在于“通过对生活世界的分析,可以发现意义是由主体在生活世界的实践中被授予的,从而克服物理主义的客观主义而达到超验的主观主义。”[7]16在胡塞尔看来,如果不从生活世界出发并与之相对照,科学世界便会悬在空中。离开了直观的生活世界,任何科学论断都是无法证实和证伪,而且也是无意义的。同样,具有“异地”特性的旅游世界只能是构成的而不是现成、溢出或独立的,而且必须与我们的居住地所沉湎于的生活世界相对照。否则,旅游世界及其异地特性就会失去其生成的合法性根源。如果我们对居住地进行现象学还原和追溯,就能看到其之所以能够成为居住地,是因为人们在其场域中能够从事谋生活动,以满足自身谋生需要。人生存于谋生实践场域,筹划并构造着自己的居住、社交和休闲的场域,通过谋生实践和非谋生实践构造着自身的存在,积淀着生活体验,进而构成着在场并沉湎于其中的生活世界。为维持自身寓于生活世界的当下及将来的在场,人要通过努力劳作以获得更多的物质生活资料并积累谋生技能和经验,对于这种体现着人的生存意向性并能够充实未来生存意向的东西(多数情况下是以货币形式体现),我们将其称为“资粮”。只有当人拥有了足够多的维持当下及将来在场的“资粮”之后,人的寻视目光才有可能超越谋生场域,指向非谋生场域。在生活世界拥有的“资粮”越多,那么人未来在场的从事非谋生实践的时间和空间的跨度就会越广,其寻视目光的视阈广度和非谋生实践范围是与生活世界中积累“资粮”的数量成正比函数关系。异地场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被纳入生活世界的人的视域之中。赋予这种异地非谋生场域什么意义,取决于沉湎于生活世界之中人的社会需要和社会背景,进而决定了这种非谋生实践的出场方式,以及出场是否成为可能。“资粮”的充足并不能减少在场生活者对未来异地在场体验的不安和好奇,他会有意地收集关于那个感兴趣的不在场的场域信息,进而形成模糊的预期体验,筹划并决定是否从当下的生活世界场域离开并进入另一个陌生的异地世界。“旅游世界”由此从人们生活世界的意识体验边缘转到实显意识体验的中心。可以看到,正是生活世界的“资粮”、体验、想象与非谋生需要等构成着对异地的旅游世界和旅游场的源发性出场。在意向预期中决定离开居住场域的生活者(旅游者),开始中进行出游的筹划,如收集目的地信息、选择是否参加旅游团和准备资金等活动,可以直观到其筹划意义就在于将未来进入陌生、非惯常和无安全体验的异地的旅游场域,转化为相对“熟悉的”、“惯常的”和“有安全感的”体验场域。在选择何种方式进入异地场域,以及在其中活动空间和逗留时间的边界,旅游者都必然要通过日常生活实践体验所需要消费“资粮”的数量来推测和计算。在某种意义上,旅游世界或旅游场的时空轮廓和实践内容已经在未离开居住场域的筹划中完成了预期的构成。旅游者所要做的是用未来异地在场的实践体验,不断充实和丰富这种预期体验构成的“旅游世界”。对于进入旅游场域的旅游者来说,不在场的生活世界时时通过“资粮”和体验召唤并牵引着旅游活动,“资粮”的减少最终将游荡于旅游场域的旅游者牵扯回已不在场的居住场域,旅游者再次变成生活世界的生活者(谋生者)。从这个意义上讲,旅游世界或旅游场是无法独立于生活世界而存在的,旅游世界及旅游场的整体性的构成仍源发于包含谋生场域的生活世界。

  

这种生活世界对旅游世界或旅游场的构成和牵引,也体现着旅游现象与一般休闲现象本源上的差别。一般休闲活动通常发生在居住场域的生活世界中,这意味着人们在消费完“资粮”后,能够很快地从休闲场域投入到谋生场域,得到谋生的资料、工具和谋生关系,进行谋生实践获取“资粮”以满足今后的非谋生需要。而对在异地旅游世界的旅游者来说,旅游场是充满陌生的、非安全的和低效谋生体验的,这就决定了旅游者在旅游世界从事谋生实践的困难。因此,异地的旅游世界只能是一种非谋生世界,旅游者维持旅游世界的在场和基本生理活动只能依靠不在场的生活世界积累的资粮。旅游者必须在消耗完资粮之前返回生活世界。可以说,不同边缘域的构成决定了旅游现象与一般休闲现象本源上的差异。

 

4 旅游体验的自身构成

事实上,当我们明了现象学的整体性之后,旅游体验的核心问题即旅游体验的自身构成问题也就得到了说明。现象学反对认识活动从一开始就被置入某种观念框架里,所以要悬置掉不必要的先入性,它要求认识之内的显现者自明地给出它们的存在证据,也就是说显现者只能在实践活动或“生存”中当场构成。那么,旅游体验的显现也不能装在休闲套子或其他的容器里,而是在思维中不断被构成、不断被给予的过程中构造着自身。胡塞尔说:“事物不是思维行为,但却在这思维行为中被构造,在它们之中成为被给予性;所以它们在本质上只是以被构造的方式表现它们自身为何物。”[1]61

  

我们以旅游活动中的进食体验为例进行旅游体验的现象学分析。在旅游场中进食体验的形成,并不是说我吃个什么东西,瞬间就生成整个的进食体验;而是在进食之前,我们会在进食需要产生时、观察食品时以及自己对有关信息的模糊理解里构成进食体验预期或想象,这个预期和想象一定是要唤出意识场中不在场的生活世界中积淀的进食实践体验,结合当下在场食品的给予意义来构造自身。在这个体验场中,食品与进食预期体验是思维中显现焦点,生活世界积淀的进食体验处于焦点的边缘域,这个显现焦点与边缘域构成着预期进食体验的整体性。开始进食时,当下进食的知觉体验则成为显现焦点,刚才的预期体验则滑向边缘域,与被从边缘域唤出的生活世界积淀的进食体验一起构成当下进食的体验场晕圈,并与当下的进食体验一起构成着连续的不断生成自身的进食体验意识流。进食完毕,当下的进食体验也滑向体验场的边缘域。此时体验显现焦点则是进食体验的回忆,它要将边缘域的预期体验、生活世界的进食体验以及刚刚滑到边缘域的进食体验等众多体验一起唤出,构造着进食体验的整体性和自身的出场。在这个进食体验形成的分析中,我们仅仅对进食者的知觉体验进行现象学分析,当然还有进食环境、导游或当地人对饮食介绍等边缘域也参与了进食体验的自身构成(限于篇幅不再展开)。在整个旅游进食体验构造过程中,进食体验不是呈现为一个独立的单个整体而存在,而是以在意识流中不断涌现并流转(或流逝)的思维中构造着自身和呈现着自身。

  

再例如旅游者的购物消费体验,对旅游商品的内心预期、观察、询价、议价、购买、买后与同行者交流等一系列的体验活动,都充满了这种显现焦点和边缘域的系列转换与当下构成。其中,生活世界的各种实践体验的积淀与“资粮”总是处于晕圈状的边缘域,总是参与着购物体验的自身构造与自身呈现。在旅游世界中,尽管生活世界积淀的实践体验是不在场的,但是知觉的意向性总要从旅游体验的边缘域唤出生活世界中积淀的同类实践体验,对其进行预期想象、当下在场的知觉体验以及回忆等意向性的构造,从而生成当下在场的旅游体验。当下生成的旅游体验要不断地从显现焦点边缘域唤出不在场的生活世界中积淀的实践体验,维持其自身的构成、在场和显现。在旅游体验的构成过程中,生活世界被不断地从在场体验的边缘域唤出,在唤出、预期、联想、知觉体验和回忆等相互牵扯构造的意向性活动中,旅游体验完整地构成显现自身、充实自身并维持着自身的在场。

  

综上所述,旅游世界从本源上讲是由形式上不在场但本质上又时时牵扯在场的生活世界及其“资粮”构造并呈现着自身,旅游体验则是在异地场域(旅游世界)的非谋生实践体验与生活世界积淀的实践体验相互激荡的境域中构造、充实和呈现着自身。在旅游现象、本质及旅游体验的研究中,目前较为流行的是“经济说”和“体验说”,而且后者更加强调对旅游体验进行现象学的分析,但是由于方法使用上的不彻底性造成的概念混淆,使得旅游现象和旅游体验研究还存在很多问题值得商榷。我们可以看到在旅游现象的出场以及旅游世界的构成上,都是源发于生活世界及其“资粮”得以实现,因而传统的旅游经济说将旅游本质与核心归结到经济行为是有一定合理性的。问题在于,旅游经济说将旅游现象中的“资粮”以及对“资粮”的消费行为当作了旅游现象显现的实体来考察,没有“看”到“资粮”身上涌现出的生活世界及对“资粮”自身显现的构成,进而遮蔽了旅游研究的内核;旅游体验说对旅游现象和旅游体验进行了现象学还原,已经接触到了旅游本质核心,但由于方法上没有进行彻底的现象学辨析,将旅游体验当做实体性的概念进行研究,从而滑入了心理学的领域,虽说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由于遮蔽了生活世界对旅游体验及其整体性的奠基与构成,无法将旅游体验的分析沿现象学之路深入下去,导致对旅游本质与核心的研究推进相对困难。唯有对旅游现象研究中的概念和现象进行彻底的现象学还原和辨析,才能够使旅游现象和旅游体验在研究中自身构造和呈现自身,才能够达到用“旅游学”的视角研究并建构旅游学科自身体系的目的。


参考文献:

[1]胡塞尔.现象学的观念[M].倪梁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2]谢彦君.旅游体验研究——一种现象学的视角[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5.

[3]谢彦君.基础旅游学[M](第二版).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4:55-74.

[4]谢彦君.旅游的本质及其认识方法[J].旅游学刊,2010(1):26-31.

[5]黎炜,考夫卡.格式塔心理学原理[M]中文版序言.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5.

[6]胡塞尔.纯粹现象学通论[M].李幼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05.

[7]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M].张庆雄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16.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