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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哈儿(范绍增)家族往事④

 晓芜书屋1982M 2017-04-02

2017-04-01 马拉打望

3月5日“雷锋节”,江湖人称“范哈儿”的著名川军抗日将领、起义将领范绍增先生(1894年—1977年)逝世40周年。这位民国传奇人物出生于四川大竹,成长于重庆,混战于西南,抗日于鄂浙赣,在40年前的今天,逝世于河南郑州。过完被家乡百姓誉为“军威义胆,走遍天下”的83岁传奇人生。我们用四期专栏打望范家三少范之维先生亲历的范家往事。今天说说他从香港回大陆到河南郑州,在父亲身边生活的故事。



1、火车站


1958年年底,12岁的范家三少范之维,正在广州黄花岗72烈士墓旁的华侨小学读书,是八姐送他去的。八姐在香港长城电影公司当演员,被誉为“长城三公主”;父亲范绍增在河南省体委当副主任,大家叫他范主任。范之维说:“我们一家人分在三处,我老汉也很想我,不让我一个人在广州上学,就专门跟我八姐商量好,要我回到河南他身边。”


八姐把他送上广州到郑州的火车。“我父亲知道我马上就要回去,哎呦,想我想得心切。 我在火车上坐了三天四夜,看了第一本我们中国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故事情节写得好,很神奇,那印象深得很。也是我第一次从感情上接受新中国,很震动。”


曲波《林海雪原》(作家出版社1961)

 

坐着绿皮火车,读着《林海雪原》,郑州到了。“长大以后我和老汉都没再见过,但姐跟我说,他腿受过伤。我就看见站台下面,一个老人,一跛一跛的,在到处喊我的名字‘范之维!范之维!’。我就过去了,我说伯伯,我是范之维!他说老三啦!老三你是老三?就一把抱住我。这是解放后我们父子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车站。当时我也是情绪很激动……!” 


1956年11月开始启用的郑州火车站

 

2、体育场


三少爷看到父亲走路左脚明显有点跛,再发现他的右手是爪的。“后来才晓得,1933年跟贺龙在洪湖打仗,他遭打丢了一个团,手臂重伤,本来要截肢,还是杜月笙派人到汉口接他去上海,找一个英国医生才治好的。手是保住了,但写字歪歪斜斜,没得力。我老汉文化低得相当可以,58年去北京上了一个马列主义学院,才学会用钢笔、毛笔写他‘范绍增’那三个字,你当体委主任,文件送过来,不会签字不行。虽然文化低,但在见识方面,他不比哪个差。”


1951年,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左4)和副主席刘文辉(左1)、龙云(左2)、熊克武(左3)、贺龙(左5)、王维周(左6)、邓小平(左7)合影。范绍增跟其中两位有交集:他和贺龙打过仗;民国七年(1918)范绍增加入西南旧军阀部队,在王维舟手下任营长,王离职后范绍增升任团长


洪湖一仗后,范绍增和贺龙再无交集。贺龙1949年后出任西南军区司令员,1951年开建新中国第一个甲级体育场——重庆大田湾体育场,1952年在重庆兼任中央体委主任,一年后,50军高参兼第148师副师长范绍增,被任命为河南省体委副主任后,他和贺龙再次交集。“我父亲在体委这一段,相当辛苦。贺龙表扬他,说他做工作很用心。自然灾害那几年,他想在河南建一个体育场,当时大型的体育场,只有北京、湖南、重庆有,其他地方要建,你想都不要想。他就去找贺龙,贺龙这时已调到北京,喜欢他,就拨了300万,马上就盖起郑州体育场,可容纳万人集会,是大前年才拆掉的。”


范绍增任河南省体委副主任时修建的郑州体育场之门票

 

文革期间,贺龙遭打倒了。范绍增作为贺龙从前战场上的对手和体委系统的下级,北京下来三个穿军装的贺龙专案外调人员,到河南找到他。“为了消除我父亲的紧张,他们特准可以有一位家属陪同,父亲就叫我跟着他到省体委政工处。三个军人对父亲很客气,叫父亲回忆贺龙都跟他讲过哪些话?两人有没有关系?我父亲说:‘我与贺龙有关系,但那只是上下级关系。因为我是他的下级,他在工作上关心我很正常,谈不上是死党。我在党外,他在党内,总是有距离,群众批判我和他是狗肉朋友,这话不假,因为我们在北京初见面,他就是用狗肉请的我。’我家老头子虽然没文化,但我觉得他的见识和说话的水平,完全可以当外交部长。这次外调贺老总的事,他就这样三言两语搁平了,对方还没得脾气。”

 

文革造反派批判贺龙的出版物

 

既保全自己,也不出卖兄弟。关键时刻,范绍增身上那种四川大袍哥化险为夷的生存智慧,往往帮他转危为安,他对儿子也是这样。“文革一开始,我正读高三。有一天,父亲叫司机开着车,我们坐到郊外,他对我说,老三,你要起来写一张揭发我的大字报。我不明白,不愿意写。他说,你不写的话,就要遭打成反革命右派。如果你当了右派,这一辈子你就完了。你也不要写多了,就骂一下我吃吃喝喝的旧军阀习气就行了。我只好写了,题目是《打倒父亲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可能也是因为这张大字报,父亲和当时体委另外三个主任一起受到批判。三个月以后,体委造反派觉得范绍增改造有进步,叫他回家自学,继续改造。体委那三位主任都扣了工资,有一位主任后来更是分文不发。父亲还好,文革由始至终分文没有扣过工资,可能因为他是起义人员和党外人士吧。”

 

3、叶妈


范绍增可能也为社会上流传的太太数目大数据而困扰,以至于1957年他在河南省委统战部召开的民主人士座谈会上发言时,谈了工作之后,还专门辟谣:“另外说一下我私人一些事情,有人说我过去有17个老婆,实际是7个,那是旧社会的事情。总的说来我这个人旧社会腐化,没有把旧思想丢掉,我希望整风再把我整一下。”


上:宋乔《侍卫官杂记》(香港学文书店 1952-1953) ,封面设计黄永玉

下:宋乔《侍卫官杂记》大陆版(云南人民 1980)


17个老婆的说法,来源于1950年代香港《大公报》编辑周榆瑞化名宋乔写的一本民国官场内幕小说《侍卫官杂记》,后来传入大陆出版,“内部发行”。里面写了一个名叫樊劭曾的川军军长,“他的太太姨太太起码有三十个”。在小说里面活跃的,是“樊劭曾”轻浮放浪的十七姨太。范之维说:“河南一些干部也看了这本书,就问我老汉,范主任,你有17个姨太太呀?别个书里面都写了的。我老头子很生气,但回答得很风趣:是有呢,有一个就是写书的人他妹子。”


范绍增夫人叶绍芳(叶妈)

  

1949年后,范绍增后半生妻妾星散;1964年后,经河南省政府安排,他从前七妻之一叶绍芳,从四川老家大竹清河场来到河南郑州,照顾他的生活。“我叶妈是一个苦出身,对人相当好,对我们这些子女也相当亲。她就是喜欢喝酒,解放前染上了鸦片瘾,解放后就再没有吃了。当时我父亲已进入部队,根据国家政策,只能一夫一妻,多余的妻子都要遣散。对有子女的妻子,我父亲都给了一笔解散费。这个钱从什么地方来呢?上清寺原来我们有个范庄,我父亲要捐给市政府,当时邓小平说老范你这个不能捐,你一捐外面就要说我们充公啦,对你这个起义人员不能这样,我们必须给你一笔钱。我老汉就用这个钱做了遣散费,每个妻子都得了一点。当时那种情况下只有我叶妈没有地方去,他15岁就跟着我父亲,对我父亲也很有感情,她不要钱,就回到老家清河场。”


国营郑州卷烟厂出品的“黄金叶”牌香烟


范家三少对叶妈感情很深。“叶妈真是好人,传统妇女那种好妈妈。要知道,6、70年代是没有洗衣机的,河南的冬天冷得刺骨,叶妈在冷水里洗我们一家人的衣服,还给我们洗袜子、洗内裤,没过几年她老人家的指关节都变了形!她生活上没有奢求,三天一瓶8角钱的老白干,一天一包2角5的黄金叶纸烟就行了。我和弟弟对她念念不忘。”


也正是叶妈,在范绍增去世后,告诉三少爷:我们原来都说你亲妈去世了,是哄你的,你亲妈并没有死,还健在!


 

4、亲妈

                            

为什么范家三少在范家没有亲生母亲呢?因为他亲妈性格倔强,从来不进范家门。“我1946年12月26号生于重庆,叶妈告诉我真相后,后来我找到亲妈,扯起当初我进范家的事,才晓得我的身世。我亲妈当时在学校读书,我外公跟我老汉是大竹同乡,是朝天门码头一个袍哥大爷,他那个袍哥当然没我父亲嗨得大,说白了也是想巴结我老汉,就把我亲妈介绍给他,不久生下了我。但我妈晓得我父亲屋头的姨太太有点多,就不肯进范家门,最后,还是外婆把我抱进了范家。”


朝天门码头旧影


三少爷生母的娘家世事奇特,非常混搭。“我外公是袍哥大爷,现在罗汉寺对面小商品市场那一块,当时都是他的房产;我舅舅又是个老革命,1936年就入党,当过面包师傅,在重庆有天晚上遭抓了,我父亲给我说,他第二天上午就把我舅舅保出来了,跟他说:你要是共产党的话,你就走;你不是共产党就继续给我烤面包。当天下午果不其然,舅舅就走了。解放后,他是邓颖超那一届全国政协的秘书长,部级干部;我母亲有初中毕业以上的文化,一笔小楷字写得相当漂亮,解放后,她自己去考干,考到云南个旧市粮食局,后来退休回重庆,我一直照顾她到83年去世。她脾气相当怪,自强自立,犟得不得了。因为和我老汉的关系,文革遭剃个光头,在牛棚喂猪。她对我老汉不太感冒,说一辈子没享到老汉的福,尽受些老汉的罪。”



5、落幕


1992年刘德一主演的四川方言电视剧《哈儿师长》播出之前,范之维并不晓得父亲有个外号叫“范哈儿”。“他从来没给我说过,我是看了刘德一的《哈儿师长》后才知道的。一般看不出他过去是个军长,也不晓得四川军阀还抗了日。他说话一辈子都是四川口音,原来我一嘴的广东话,普通话也说得不伦不类的,58年回来后跟老爷子住在一起,又把四川大竹话学会啦。刘德一演出了另一个活的范绍增,抗日将领,我们一家相当感谢他。大家看了电视剧觉得他诙谐、好耍,但我看到的真的范绍增不是那么回事,别个是省体委副主任,11级高干,不可能那么好耍的。文革他对我讲:老三,学做人要学周恩来,他对周恩来相当佩服。”


刘德一主演了以范绍增为原型的“傻儿系列”电视剧。左起:《傻儿师长》、《傻儿军长》《傻儿司令》坊间有评:傻儿官越大,戏越不好看。

 

范老爷子原来爱听川戏,在河南那边,就听不成了。“他下围棋和打网球的爱好,在河南还是保持下来了。他原来打麻将打得很好,那阵社会上还没兴打麻将,也就找不到角。在家里,就我俩下下象棋、围棋。体委干部来找他喝咖啡、下棋他都很喜欢,旧军官的习气,他一辈子有些还是改不了。老头子人缘好,解放以后共产党对他也特别好,原来河南省委那个书记、军区政委刘建勋,跟他处得相当好,见到他都是一口一个绍增、绍增。碰到礼拜六就派车来接他去下围棋。平时在屋头,就像现在年轻人唱歌一样,他自己唱个人的川剧。他一哼,我那个叶妈就逗他:哎呀老头你别唱了嘛,大家都在吃饭。你恁个一唱,大家都吃不下去了。他就说:你们不懂,我唱,别个想听还听不到。他还洋洋自得。”


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军区政委刘建勋(1913—1983)作为河南老大,一直罩着从前的西南大袍哥范绍增。图为刘建勋夫妇1951年在武汉东湖水果湖

 

1977年3月5日晚上23点20分,范绍增因败血症在郑州河南省人民医院高干病房去世,终年83岁。范之维说:“当时我父亲右脚长了脚气,起了一些泡,叶妈好心,就用针给他挑了。他又去澡堂大池洗澡,就遭感染了病毒。父亲是带着安祥的神态永远离开了我们。”


左:范绍增追悼会灵堂

右:范绍增追悼会灵前所挂遗像,由其逝世前半年一张照片放大而成


3月12日,河南省体委组织了814人的追悼会,范绍增半年多前照的一张戴帽照片,作为遗像挂在灵堂正墙上,跟他中青年时代风云际会、河山纵横的照片相比,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居家老爷子。官方悼词有“范绍增先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能够参加政治学习,接受思想改造,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表现是好的”的句子。


范家亲属在追悼会上。(右起)1、三子范之维  2、范妻叶绍芳 3、四子范秋生(后排) 4、大女儿赵曼薇 5、二子范之懿,6、七女范之超,7、外孙王帮正(后排,四女范之碧之子)8、七女婿袁景桥


范之维说:“这几句悼词再一次肯定了他对党和人民忠肝义胆的人生大节,我们亲属听了都很感动。我的童年先是在大富大贵的显赫家庭里面生长,后来我父亲送我去香港,以为在那边大有发展,结果我反而吃了很多苦。只有回到大陆后,我们范家和国家一起,才蒸蒸日上了。父亲尽管是一名抗日将领,但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他老人家只是一叶扁舟,而我们作为他的后人更是微不足道。如果没有我们亲爱的党,没有我们今天强盛的国家,没有一直记住他的家乡人民,我家的故事早就不复存在了!”


范绍增:过去打内战,都是危害老百姓。这回打日本人,是去打“国仗”,打“国仗”要有一个好样子,要当抗日英雄,不准当狗熊。


樊傻儿:袍哥人家,决不拉稀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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