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芳岱村窑底院的兴衰变迁 文/牧雨轩 
有一年,秦克让听说河南的钉子特别走俏,就去素有“千里铁府,万里荫城”之称的长治县荫城打听行情。此时,长治荫城镇的铁货天下闻名,行销全国的交易额达二千多万两,成为全国最大的铁货集散地之一。随后,秦克让立即派人加入了往河南卖钉子的行列,自己亲自随行考察。秦克让到河南彰德府了解情况才知道,原来由于南方漕运业的兴盛,民间造船业也随之壮大,这样就急需大批铁钉,而河南的铁钉便是通过郑州这个交通枢纽走向南方各省的。特别是一种叫“水泡钉”的钉子,入水不生锈,头圆心空,厚薄均匀,永不掉盖,所以一时成为南方沿海省份造船的必购材料。秦克让便与南方的客商签订了常年的供货合同。在贩运钉子的过程中,为了把生意做大,秦克让便在荫城开了一家专门锻制各种铁器的铁货铺,开业之后他亲自打理铺里的各项事宜。因为南方诸省钉子需要量的增大,做钉子生意的商人也多,这给聪明的秦克让又带来了商机,那就是经营运输钉子所用的钉包。所谓的钉包,就是用荆条或柳条编成的供运输钉子用的筐子。做钉包需要大量的荆条或柳条,而荫城附近的条子供不应求,他在抬高价格收购当地钉包的同时,便到长治县高河一带与当地人签订了供销合同,并预付大笔定金。这样,秦克让很快就垄断了荫城一带所有的钉包生意。在此期间,秦克让发现这里出产的麻特别好,由于市场不景气大都囤积在家。他没有声张便带了一批高河麻到彰德府去打探情况,谁知正好被一个购买船钉的客商买下并签订了合约。于是,他返回荫城到高河低价收购了大批的高河麻,源源不断地运向彰德府。从此之后,秦克让便又着手做潞麻的生意。随着南方市场的不断扩大,市场需求量也持续上升,秦克让趁势便把长治县及至潞安府周边的潞麻生意也基本垄断了。 随着生意的不断做大,秦克让在荫城镇不但有铁货铺,而且还有自己的钉包作坊。在向河南发货的沿途各地也有自己的店铺,在平城有油坊,在桥上的大河与河南的合涧设有客栈,彰德府有他早期的店号。在离河南彰德府不远的道口镇(今河南滑县)有半条街的生意属于秦克让的,包括商铺、餐饮、旅馆、典当、仓储等行业。事业的成功也惠及了邻里乡亲,本村及邻村中有近百人长期在他属下的店铺打工。他们仰仗着秦克让家族养家糊口或发家致富,所以有句顺口溜说:“一村尽掌柜,半条道口街”。秦克让家族和睦乡里,扶危济困,世成家风。邻里乡亲如有困难只要上门述清实情,就能得到他的帮助。在秦克让的照拂下,芳岱村的经济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善,公益事业也有了很大的发展。现在能看到的庙宇、戏台和民房、碾子大都是这个时代的遗存。每隔一段时间,东家秦克让就要坐着骡驮轿(一前一后由两头骡子驮着人坐在中间的轿子)到各商铺看看。当时秦克让规定,不管哪家商铺挣的银子,每月月底都要派专人送到合涧的客栈清点后送回芳岱,时称“月月进镖”。合涧客栈主要用于接待外来客商和“进镖”的护卫人员。而离合涧10公里处的大河客栈,主要是与大河营的驻兵保持密切关系,以打通大河关的关节,保证运送银子的安全。后来,秦克让购买了专门用于运送银两的三头骡子,并高薪雇了五位镖师,连同赶牲口的三位一共八人的运输队负责运送回家。经过一天的运输,银子从合涧运回芳岱窑底院,等夜深人静之时,秦克让家人把这些银子摆放在院中的桌子上,沐手焚香,顶礼膜拜,后再入库封存。 道光十二年(1832年)道光帝将纲盐法改为票盐法,不论任何人,只要购得盐票照章纳税,都可进行盐的运输和贩售。这样就打破了长期以来食盐的垄断地位,秦克让家族因此退出贩盐生意,转向种植业、加工业和养殖业。先在河郊沟的冯家湾(今东川底村)、大河、丁家岩、西滩等村购买土地300余亩向外租种。又在这一带出资修建了合盛磨、双盛磨、玉成磨、双兴磨、三顺磨、双生磨共6盘水打磨进行粮食加工和出售。同时,秦克让利用本地山坡广袤、水草丰盛的地理优势,买下羊群雇人放牧。后因羊群的不断增多,周边的山林远远不能满足放牧的需要。于是又在晋豫两省交界处的河南卫辉府的薄壁镇一带买下大片的山坡和土地,派村人秦子发住在那里管理,定期回来结账。一次,在薄壁放牧的羊群吃了麦苗,与当地人发生争执,双方打起群架并致死一人。对方迅速纠集村里的人包围了芳岱的牧羊人与羊群。情急之下,力大无比的秦子发跑到不远处的碾盘上拔起十几斤重的碾管芯,抡了一圈才把当地人镇住。事态暂时得到控制,但当地人不许一个人离开现场。僵持中,秦子发想到了眼前的牧羊狗,匆匆地写了个纸条,放进它的铃铛里,拍了拍让它回家报信。这牧羊狗真的很聪明,第二天便跑回到芳岱。秦克让一看是自己家的狗,就连忙吩咐家人给它弄吃的。可这狗什么也不吃只呆呆地看着主人,秦克让以为它病了便蹲下身抚摸它,这才发现铃铛里藏有纸条,原来薄壁方面出事了。随后,秦克让立即坐着骡驮轿赶往薄壁,赔偿给对方家里十亩好地才算了事。自此之后,秦克让家族称这条狗为义犬。后来,义犬死了之后,秦克让在自己家坟地旁立义冢把它掩埋。 秦克让对那些牧羊的主事者秦福昌承诺:如果羊群存栏数超过一万,我就给头羊戴金铃铛。这年正好羊群存栏数超过了一万只,芳岱与薄壁两地的牧羊人加起来超过一百人。驻在芳岱村的羊群出圈时,就能从油坊沟的羊圈一直到东梢岭上,有近一公里长,所以秦克让十分高兴。农历六月六在当地是牲畜的节日,按照风俗在这天都要好好招待一下所有的家畜,那句话说得好“打一千骂一万,六月六吃顿瓜稠饭”。就是无论平时怎样对待这些牲畜,六月六这天也一定要犒劳它们。这天,秦克让早早起来来到芳岱村东的东梢岭上等待,他要亲自把专门打造的金铃铛挂在最先上来的羊脖子上。通常最先上来的羊一定是头羊,可是,恰好这天头羊没有走在前头,而上来的只是一头又小又瘦并且身上长有癞疮的羊,秦克让大为扫兴,一气之下一脚把这羊踢下了山坡。从此,秦克让家养的羊越来越少,村里人说:“东家踢的那头羊是圈神,他把圈神踢着了。”解放后,芳岱村集体的羊群为了与邻近村的羊在交汇时便于识别,便用专门打制的钳子在每只羊的角上烫上“万”字,希望羊群能繁衍到万只以上。
秦克让共娶了两房妻子,分别是赵氏、牛氏,她俩先后生下三个儿子:大儿子步堂,二儿子步鳌、三儿子步魁。大儿子步堂娶赵氏为妻,生长子爵乙少亡,只留下小儿子廷桢。二儿子步鳌从小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后考入县学成为生员,俗称秀才。他虽然过继给了少亡的叔叔克敏,但始终没离开亲生父母,成人后娶魏氏、赵氏为妻,后生下一个儿子廷干。三儿子步魁因病未娶。步堂、步鳌兄弟俩,开始只是在父亲身边充当帮手,后来成长为成熟且自信的“少东家”,子承父业开辟了自己的新天地。他俩积累了丰富的贸易经验,在父亲年老体弱时,把父亲留下家业打理得有条不紊、蒸蒸日上。 有生就有死,有兴就有衰,这是一切事物发展的规律,秦克让家族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家的衰败不是人为的因素,而是他们所处的时代里天灾人祸所致。秦步堂的儿子廷桢娶冯氏为妻,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瑞琦、小儿子瑞瑜后过继给伯父爵乙;瑞琦与赵氏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树权(又名:照则),小儿子树森(又名:胖孩);瑞瑜的妻子失其姓,生一儿子树荣(又名:照水)。秦步鳌的儿子廷干娶丁氏为妻生一个儿子瑞玉。到了清朝末期,自然灾害接连不断,战乱兵燹时有发生,秦步鳌的儿子廷干因义和团运动客死他乡,给这个家族以致命的打击。从光绪元年到三十三年,华北地区每隔一两年就发生严重的旱灾,蝗灾和饥荒。特别是光绪后期,持续干旱,饥饿流民,络绎于道,所过之处,吃尽树皮草根,最后竟发生人相食的惨状。“屋漏偏遭连阴雨”,廷干的儿子瑞玉又死于灾后温瘟,从此这个家族彻底衰败了,真应了那句老话:富不过三代。之后,那些为秦克让家族服务的掌柜、雇员及后人就留在了道口、汤阴一带定居。辉煌一世的秦克让只留下步堂的儿子廷桢一脉,为了维持生活,秦廷桢只得把窑底院内院低价转让给本村“拔贡”秦树棼,自己又住回了岸底圪廊祖上的老宅院里了此一生。他的后代秦树权、秦树森,以及秦树荣,又在土改前后被斗争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秦克让、秦步鳌等人去世之后就埋在村西方向的“花圪囵坟”,之所以叫“花圪囵坟”是因为整个坟地四周都是用青砖砌成的花墙。花墙内古木参天,芳草萋萋,鸟语花香,除了写着他们身份的墓碑之外,四根砂石锻造的望柱雕刻得非常精美。头部为毛笔图案,标明这里的主人曾经的身份,柱身云纹栩栩如生,极富立体感。中间阴刻着两副对联:“百代孝慈高山深仰止;万年宗派活水永流通”、“灵聚山川遥接先人余韵;气充河海无不后起从风”。一抔黄土掩埋于荒郊野地,生命就永远消失于荒芜时光了。他们的后代为了不使祖宗的历史被埋没得无声无息,特地修建了该坟墓。抗日战争中,坟地四周的花墙被日军强迫拆除后修建了炮楼,树木也被砍伐一空。后来重修村中被日军拆除的三教堂外面的花墙时,又用掉了“花圪囵坟”的根基石。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第一次“平坟运动”,秦克让家族的祖坟彻底被平了。坟上的墓碑被人用作建筑物的根基石,望柱被人抬回来放在官厅院外后让人锻凿成猪食槽,砂石香案抬回后放在了窑底院石头坡上的东大门旁,成为人民公社时代的磨刀石。这还不够,村里人包括秦克让家族的旁系后代,又砸开坟墓下厚厚的石门,把墓中文物洗劫一空,包括金银器、铜器、瓷器、烟土、烟枪等等。当时,村人秦安有在坟墓弃出的杂物中捡到一块金条,兑换成小米后每家分了三斗。后来,秦树材也在被毁的墓地上捡到过墓主人脚踩的一条“蹬棺金丝”。笔者在儿时同村里其他孩子们玩耍的景泰蓝石榴、铜奔马、玉璧等都出自该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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